抱合县的初春一早一晚还是有点凉的,过了卯时等太阳从东茶山翻过来,县城里的人们也逐渐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忙碌。
今天出门比较早,亭林一脚一脚的踩着巷弄里背阴处湿滑的青苔朝着学堂走去,孩子的好奇心大部分的时候都能战胜小小的恐惧。
另一边,县衙北边的城隍前街宜居客栈门口,有一少年头戴逍遥巾,身穿枣红长衫,袖口绣白色云纹,腰缠青色腰带,坠黄玉虎头玉佩,手中一开一合偶尔还扇几下的摆弄着一把折扇;好个俊逸少年郎~。
“少爷,你不冷吗?”“陈叔,都说这赵国多出学士文豪,我可是不服的,这一路南来,我也没见他们比咱们商国人多个脑袋。”话说一半,被叫做少爷的男孩连打了几个喷嚏。赶忙拿出手帕擦了擦,又说道“我受点冷不要紧,咱们北方学子的脸面不能坠!”
陈叔在一旁苦笑着摇了摇头。“少爷,后天晏山派的接引道士和咱们在这抱合县城隍庙接头以后,这路就要你自己走了,遇人遇事都要收敛点,毕竟不比在家里;这两天我陪你在县城里转转,赶了两个月的路你也没哭没闹,倒真让我刮目相看。”
说话的功夫,卖早点的摊子,进城卖菜的农户,大户人家收拾府院的仆人,都在各自忙碌着,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今天课堂上的气氛很活跃,因为先生说家中来了亲戚,明日放假一天。一旁的柴玉凑过来小声的说“先生的大闺女和姑爷从苏台府过来看先生了,每次先生这大姑爷来都会给先生带一只苏台府的黑蹄羊。”
“说以呢?”亭林不解问道。
“笨啊~所以明天先生在家和姑爷喝酒涮火锅,当然来不了。”
放学后,段余思被他娘接走了。没办法,铁三角今天算是拆伙了,只能各自回家。亭林自己去了城隍前街李东湖的画摊处。
离着十几步就看到有两个人一大一小,看穿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富贵子,正在那和李老头说着什么。
走进了一听,原来李老头来生意了。对方说是慕名而来,今日一见先生作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看上了一幅《烟水翠峰十二重》,一幅《普宁湖暖游鱼动》。俊逸少年显然不在乎价格,见东湖先生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也没有还价,只是看上了东湖先生随手画的双鲤扇面,非要把这扇面当做添头。
可这东湖先生好不容易遇到了肥羊,有被对方捧的有点高,哪里肯再自掉身价,驴脾气上来也是硬咬住不松口。从来这古玩字画也是买涨不买跌,这李汤“李东湖”是既怕卖个“砖头”价,又怕把客人给高价要跑了,还想立这高人风范。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余光瞥到了宋亭林。冲着宋亭林悄悄的挤眉弄眼。亭林微微一愣,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作揖开口道“二位一看就是外乡人,东湖先生卖画其实不光看价格高低,我跟着先生学画三年,明白先生卖画首重投缘,要是这人先生看不上聊不来,就是给再多钱那也是一副不买的。”
李老头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忽又听亭林说道“先生,既然他们从外乡慕名而来,您又一下卖出两幅,这添头一说确实听着不雅。索性这扇面就送给这位公子吧,送画在前,卖画在后,您看行吗?”
李东湖心里暗夸小子上道,稍稍拿了下架子,就点头应允了。
俊逸少年连连向李东湖和宋亭林作揖道谢,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掏银票“既然这样,这三.....”俊逸少年故意拉长声音。
还不待少年说完只听李东湖说道“这三十两虽然不多,咳咳~如果是那只知附庸风雅的庸俗人,看我和他多说一句不,三百两也不出手!”
少年赶忙收回话谦笑道“承蒙东湖先生错爱,原来不是三百两啊,当真是物超所值嘿嘿”
李老头双眼一瞪,心中万马奔腾......
少年笑着对亭林说道“这位兄弟,我初来这抱合县,不知道能否带我和我这位叔叔转上一两日,必不会让兄台白帮忙。”
亭林为了跟李老头学画其实是帮着做过几次“托”的,本来就心存愧疚,又见对方读书人打扮,说话有客气守矩,便一口就应承下来了。
问明对方住处,约好明日卯时二刻取两人折中的地点县衙碰面,便分别作揖告别。
回去路上,俊逸少年抱着画卷对身旁人道“陈叔,这一老一少搭台唱戏倒也有趣。”
“少爷需要我去做什么吗?”少年笑道“怎么陈叔还担心我银子不够使?呵呵~只是没想到这几幅画倒也颇有神韵,我看比我父王书房挂的那些也不差。”
“我就是个粗人,这些就真的半点不懂了。”
画摊这边,宋亭林摇着对方双肩急声说道“李老头~你醒醒啊~”
隔天早上抱合县县衙北门口,两拨人都到的准时。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不论爱说还是不爱说,只要是岁数相仿,大多都很自来熟。
宋亭林问明对方也都没吃早饭,兜里揣着出门前从床下摸出来的全部八颗铜钱,底气十足的说要请大家吃饭。宋亭林很是得意的说道“其实要说这早点小吃,还是要数我们西民区巷弄里做的好吃;像你们落脚的城隍前街虽是热闹,大酒楼也有几家,但这味道还是差了点。”
华服少年来了兴致眯眼笑着说“那还不快快前方带路~”亭林见这公子哥倒是洒脱毫无架子,稍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扭过身子对他会心一笑,伸手向前一挥“好,出发。”
从小枣巷往北过了西头巷大概百步路东就是一家名叫“刘记”的混沌铺子。招牌鲜鱼混沌,鱼肉反复捶打,再加入马蹄,混上秘制调料,包出来的混沌鲜香爽滑;虾子,紫菜,香菜打底,浇上熬煮一夜的高汤,一碗六个混沌。像华服少年这般在意仪态之人也都连吃了两碗。
等少年吃完,亭林率先开口道“我叫宋亭林,从小在这抱合县长大,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华服少年用手帕一抹嘴,拱手说道“薛冬元,商国惠州人。”
薛冬元又道“亭林老弟,这酒足饭饱,接下来咱们去哪?”
亭林一脸不爽“我年纪你又不知道,怎知我就比你小?”
薛冬元道“咱们读书人比得是什么?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一路南下来此,几千里路程走过看过自然是比你多些,叫你声老弟你不亏~哈哈~~”
宋亭林也不再计较,“既然你们住城隍街,那城隍庙肯定也去过了吧。”
薛冬元点点头。
“可以去城南的观音殿,虽然不如城隍街繁华,但是城南观音殿的香火还是最旺的,而且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咱们这观音殿有一处仙家留下的奇景。”
薛冬元道“噢?快说来听听。”
宋亭林接着说道“这观音殿内西侧墙壁上有一幅画,名叫《寒梅落雪图》,每日子时到丑时之间,都会自己在壁画之中飘雪,观音殿香火越旺落雪的时间越长,香火淡时,时间就短。但是时间再长,一到丑时也必然会停。”
薛冬元来了兴致,捏出插在腰间的折扇,向手心一拍,站起身说道“这定要去看看。”
还是由宋亭林带路,原路先回了西街,绕过县衙就上了南大街。
宋亭林和薛冬元两人并肩前行,二人边说边笑,不时的宋亭林还会伸手东指西指不住的介绍,而薛冬元则顺着他指的方向左顾右盼。叫陈叔的中年汉子始终眼神不离薛冬元,和一名下手不远不近的在后面跟着。
这名年轻些的下手测过头轻声说道“陈哥,都知道您从年青时就跟着王爷,是王爷身边的左右手。可我还是觉得您对小王爷关心的有点过头了,比亲儿子还亲。”
陈姓汉子视线不变的回道“这话你也就在外面说说,回去以后要是让我听到或传到我耳朵里,管你功夫再高也给我收拾东西滚蛋!”年轻人赶忙称“是。”
“其实我是心疼这孩子,自从八年前王爷二公子过继给陛下后,不说王爷自己,就连小王爷身边里里外外多少人在盯着,看着;自那时起,这孩子能自己在屋中独坐一整天,可出了门无论见了谁都能若无其事的笑脸相对;皇家的子嗣也有皇家的苦恼;希望这次小王爷离开那个牢笼在晏山求道能够过一过少年人该有的少年生活吧。”
临近中午薛冬元说要去南城最好的馆子,宋亭林便带几人来到了名叫“乐正居”的酒楼。宋亭林说去年中秋老爹宋高驰曾经带他来过一次,菜做的很地道。
店小二见薛冬元衣着讲究,丝毫不敢怠慢,吆喝着请众人上了二楼靠窗雅座。透过窗户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观音殿,许愿也好还愿也罢,摩肩擦踵好不热闹,而这雅间之中装饰的却又雅韵十足,一里一外反差之大,让人不由得心生优越。先不说菜品好不好,就凭着酒楼东家的这份心思定然是生财有道。
四人坐定,宋亭林帮着点了几道这家店的拿手菜肴,又问薛冬元要不要试试梨膏金桔汁,说是解渴静气的不二之选;关键还甜而不腻。
薛冬元立刻表态说我们北地男儿要喝就喝酒,糖水是孩子才喝的东西。等一杯太仓酒入喉,呛了个满脸通红的薛冬元见漏了马脚,索性也放开了,向着楼下喊道“小二~楼上再加一壶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