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禁军,丝毫不知今夜的皇宫暗涌如潮。
废置多年的繁花宫内,今日意外的花团锦簇。在这座皇宫内,大概没几个人知道曾经被帝王亲口废置的繁花宫竟已比初建那日更加繁华了。
此处宫门分外荒芜,门外仅留了四五个侍卫把守,内殿之中更似空无一人。然而黑暗之中,亦能见到一件熠熠生辉的龙袍落在床沿边,任谁也想不到元武帝此刻就身处这座宫殿之内。
“阿宁,你终于醒了。”仅着中衣的男子手执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在这四面覆盖帷幕的大床中亦不亮眼,这男子却好像手执天下一般,丝毫不掩贵气。
床上躺着另外一个人,红唇粉面,正是今夜入宫饮宴的柴奉宁。她睁开双眼,很快就明白自己是被人挟持了,挟持她的人也已第一眼被她见到,正是这座皇宫的主人,西戎元武帝。
“裴垣!”她直呼皇帝的名讳,并以冷冽的目光相视。
元武帝用空着的那只手取来一只水杯,费劲的倒了一杯清水,递出去道,“你先解解酒。”
柴奉宁今晚根本就没有多喝,又哪需要解酒?她身处未知环境中,却并不惧怕,抬眼瞪向元武帝,自嘲道,“我真糊涂。我素来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今日竟用这种招数对我。裴垣,这高高在上的皇位究竟有多好,让你变得这般无耻?”
元武帝轻缓的说到,“阿宁,你别误会。是你喝多了酒,醉倒在宾至阁外,朕才亲自把你抱到此处。”
“少敷衍我,是你在我喝的酒水里下了药。”
“朕没做过!”元武帝的语气中透出一种无奈又渴望的心境,希冀道,“但朕今夜才想到,其实早该这样的。那下药让你昏迷之人,反倒成全了朕。”
柴奉宁微愣,对裴垣的话她原本是该深信不疑的,但孤身在皇宫之中突然被“挟持”了过来,难免对任何事物都产生一丝怀疑,毕竟她与裴垣这个昔日恋人近几年连神交都没有,相互间的信任大打了折扣。
柴奉宁愤懑的叹道,“谁也成全不了你,许多年前我们就错过了。”
元武帝平静的放下灯盏,牵住柴奉宁的手,说到,“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今晚你既然来了,不如随朕去看一看殿内的百花,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人好好欣赏过它们。”
柴奉宁极力保持住抵触的情绪,冷冷打断道,“我并不想见到那些,只想离开这里。”
“多呆一刻都不行吗?”元武帝神情悲伤,如是乞求一样。
柴奉宁陷入窒息一般的沉默,她复杂的内心告诉她,其实自己是奢望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的。然而她警觉的内心又在提醒她,今时有诈。
这种警觉曾不止一次的救过她,柴奉宁翻下床来,不安之感越发强烈。见到四周空空荡荡,摆设稀少,却也定是在宫内,屋内昏暗,连门外的烛火都若有若无。并非裴垣舍不得点,而是不好见人。
他们两人在这十年之中也曾试图见到对方,却一直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开,最终总是事与愿违。怎么今晚,那个人竟然任他们相见了?
“裴垣,今晚有谁知道我被你带到此处?”
柴奉宁刚想说自己被人利用了,元武帝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没人知道。”
他以为梁中书已经在第一时间离开皇宫,而如今他的龙辇也已抬回含元殿,即便有人发现他未回寝宫,也不会想到是跟柴奉宁在这么偏远的繁花宫相处。
柴奉宁眉间猛跳,感到剧烈的头痛。她此前身体一向很好,那么只可能是今晚中的毒不单单只是叫她昏迷这么简单。指尖摩挲着脑壳,犹豫着开口道,“我的毒真的不是你下的?”
“朕何需骗你?”
“呵。”那就是一个陷阱了,针对她和裴垣两人的陷阱。柴奉宁颓然坐倒在床,反而有些窃喜的道,“那么我出不去了。”
……
各宫各殿的灯火今夜如同约好了一般都在戊时末刻齐齐暗下,一排排手持火把的侍卫就显得异常清晰。
顾若朝拉着梁护,连同那个从轩辕宫里跟来的小太监一起,穿堂过巷。顾若朝忽然紧了紧腰间的剑,转头对满脸屎色的梁护说到,“中书大人觉得现在的情形正常吗?”
“有何不妥?”梁护不打算在这时进行反抗,他也打不过顾若朝,只想在见到元武帝以后让元武帝亲自处置顾若朝。但他离开元武帝之时,曾受命将他的行踪瞒下,此刻却已然透露出去,也免不了一顿罚。
顾若朝一边快步行进,一边淡然道,“你不会看不出来吧?今晚宫内的侍卫都被人有意安排了,如今皇帝身边应该没几个人保护吧?”
梁护嗓子眼一紧,靴下发抖的道,“大内禁宫之中,莫非还能……”出变故?
顾若朝举起手掌在月光下看了看,冷不丁一记手刀下劈,打晕那个一路跟随的小太监,无奈的一笑,“不是莫非,我的直觉告诉我,已经有人动手了。”
梁护眼见他这一手刀劈得又快又狠,侧身一倚,如同做贼般悄声问到,“这个太监有问题?”
“没有,只是跟得太累,不如弄晕了,让他在这儿好好睡一觉。”
梁护几近无语,顾若朝声称宫内有变,却不是在第一时间关心皇帝的安危,而是去关心一个没品没职的小太监累不累?
这不是他认识的顾侯,这一定是一个梦!
亥时一刻,繁花宫方向的大内侍卫金装素裹,步伐整齐的从远处跑来,威风赫赫,煞气凛凛。
顾若朝毫不畏惧,举着佩剑撞上这支人数过百的队伍,冷声问道,“尔等是何人手下,报上名来。”
其中一人叫停队伍,神色肃穆的出列回道,“宫廷玄武卫指挥使林戚,参见顾总指挥。”
林戚此名,顾若朝确实听过,却已经无法将人脸和人名对上。他“哦”了一声,轻声问,“林指挥所去何处?”
林戚并拢脚步作答,“领陛下口谕,三重宫门换防。”
“滚蛋。”顾若朝一脚踹出,将林戚踹退数步,却罕见的并未踢倒。他愕然少许,再道,“陛下分明不在内宫,刚刚和陛下分开的梁中书此时又在我身旁,谁人有口谕带给你们?”
林戚双脚微颤,伸手探入腰间,嘴上迅速说着,“口谕是由皇后身边一位姓刘的小太监来传的,并且附有皇后印信和陛下的腰佩。”
顾若朝一把拽住林戚的手,哪只拉近以后,见对方手里只握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应该是方才所说的陛下的腰佩。
顾若朝没趣的撒了手,虚扶眼角道,“一个小太监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了?都给我各归各位,如今邑都无战事,何来这种无谓的调动。百越国使臣还在轩辕宫内,莫让人看了笑话。”
“可是陛下的旨意?”
“本侯现在就去面见陛下,这旨意是真也好是假也好,都不关你们的事了。我顾若朝担保,一切无恙。”顾若朝起了爱才之心,说罢点了林戚的名,“你把这支部队交给手下,领几个信得过的兄弟随我一起去繁花宫见驾。其余人等都给我退回原先岗位,除非罗校尉或者我亲自到来,不然就算有人取来了陛下的手谕,也给我当做一字不识。”
与这支队伍分别之后,梁护手上忽然被塞了一把剑。他大感莫名其妙,有剑防身甚至比没剑在手时更觉害怕,快步走着道,“顾侯,这到底是怎么着了?”
“有人肆意变动禁军部署,很有可能是皇后。”
“皇后?就算是皇后,调动禁军也属上命,不见得有什么错啊。”梁护一张松垮的脸皮诡异的拧在一起,反问,“顾侯,该不是你要造反吧?”
顾若朝跟林戚一个对视,给予一个“放心”的眼神,一把将梁护的脸拍正道,“要造反的不是我,本侯爱妻尚在宾至阁里舞枪,哪有空铤而走险。等我面见过圣上,一切自有分晓。”
梁护看着手中的剑,腿脚哆哆嗦嗦,暗自碎嘴念叨,“早知如此,我就该早早离宫,不该多事与那小太监搭什么话,更不该将繁花宫挂在嘴边。现在倒好,月黑风高,一不小心跟错了人,叫人看了还以为我也造了反,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林戚步伐慢了一点,对他森然一笑,“中书大人哆哆嗦嗦念叨什么呢?”
“唉没什么,没什么。”梁护咧嘴惨笑,捂着裆下,“本官尿急,想尿遁……啊不,是想找个地方方便。”
“还方便什么,看你是吓得要尿裤子了。”顾若朝只留一个背影,在前方说到,“中书大人古板过了头,胆子太小。今日我给你个轻而易举的立功机会,怎还退缩了?”
“什么功啊?”梁护只感到头颅不牢,要是这功劳太悬,决计不要。
顾若朝扭头道,“我问你,圣上现在是不是跟我三婶在一起?”
“确实。”对已经承认的事,梁中书无力反驳。
顾若朝唇红齿白,复又言道,“三婶便是我的亲三婶,陛下钟情于她,极有可能成为我的三姨父,那么如今我就是携人带兵保我三婶救我三姨父,何错之有?”
梁护竖起手指,算着关系,险些脚下拌蒜,“等等,这关系有点乱啊,我怎么捋不明白?”
“等你捋明白,天都亮了。”顾若朝只得吩咐林戚将人杈上,脸上不怒自威,,似是抬举的道,“梁中书只要跟我走,一个保驾勤王的功劳少不了你。”
如今宫中大多数侍卫由顾若朝和皇帝直接管辖,却也有另一人插手。那人就是先皇后,也是陛下的表妹尤氏。
当然,由顾若朝看来是先皇后,在如今这个年份却仍是正当其位的祈元皇后。
在裴垣起兵之前,这位尤氏就已经嫁给了他。裴垣南征北战时,尤氏的娘家对其多有助力,后来裴垣登基,尤氏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
顾若朝记得正是在这一年,尤氏突然暴毙。死后两个月,一个跟三婶长相极似的奉孝夫人就被从后.宫抬了出来,没人知道她几时入的宫,只知在尤氏死后,奉孝夫人迅速博得陛下宠爱,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触摸到了皇后之位。
如今的顾若朝却早已知晓那位长相极似三婶的奉孝夫人就是三婶本人,尤氏暴毙的真相,或也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