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暖日当头,云芊芊回到马场找寻顾若朝,直到身子快撞上,还在想着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顾若朝把她拦在身前,舒舒服服的抱了一把,这才问,“想什么事情这么出神,连马都不骑了?跟三婶谈得怎么样?”
云芊芊没有在意这个暧昧的搂抱姿势,翘首问到,“唉,相公啊,咱们三婶姓柴?是平阳柴家人?”
“正是平阳郡望柴氏族长之女。怎么,有何不妥?是生意没谈成?还是你在那受了委屈?”顾若朝忽然怀疑到,莫非云芊芊和三婶的恩怨一开始是始于家族瓜葛。
云芊芊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还好,我们云家都是生意人,记钱不记仇,只要能做买卖,不管谁都一样。这次生意谈成了,价格……也还算合理。”
其实生意是谈了,说是谈成,那就大谬了。可她只能这么说,这可是自己亲自出面详谈,不能把脸丢大了。
一开始感觉三婶只是想拉她说会儿话,谈生意的兴趣似乎并不大,便想着随随便便的签几笔买卖,就算只赚一成利润,也不算空手而归。后来又想着反正买卖金额不大,就算赔出去一些也无伤大雅,于是最后签了好几份合约,赚的几乎看不到,还答应赠送一些东西。
加上后来又被三婶派人从那批贼人刀下搭救,面子就更要给了,反倒是云芊芊千恩万谢的再次告辞。
现在想想,这不对呀,她送出了云氏马场里千金不换的名马,说是做为见面礼也太过贵重了些。何况,哪有小辈给长辈送见面礼的?这不成了颠衣到裳乱了规矩,叫她现在还唯恐被骂不敢说出去。三婶厉害呀!
在茅屋之时,她就一直被这位三婶扣着话题转,又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叫三婶取笑了以后,还说往后医治那书生的药钱要她来资助。对那书生的救命之恩尚未得到报答,竟先要赔钱出去,又送马又送药的,她都快成善财童子了。
云芊芊强自忍出一个微笑,内心只能自我安慰道:罢了,就当给三叔一个面子。(马:我不要面子的啊?)
云芊芊与顾若朝一同离开之时,翘首回望星雾山,心中得出一个结论,星雾山一定不是她的福地。来跑个马还能遭遇杀手杀人,刀都架到嗓子眼了竟然还没死成。
一切好像是一个套,等着她来钻,首先跑马场里进了贼人,三婶必是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这才会任她单独离开,也才会有后来及时在刀口下将她救下的事情。前因既是刻意营造,那之后的三婶救她的恩情当然也不能算数。星雾山那片谷地似乎和她八字相冲,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
元武帝受幽戎国文武重托,率军由东向西,扫荡蛮夷,在此建立西戎国。而后曾经大赦天下,他赦免的其中一人正是柴氏族人。
这位柴氏族人所犯罪行如下,当街行凶,指使家丁对一路人女子拳脚相加,致其死亡。后来那女子的夫君难忍丧妻子痛,继而悬梁。悬梁的那位就是云家当时在平阳郡的商铺掌柜,是云氏直系子孙。
如此造成两条人命的凶犯却被西戎皇帝赦免了,如今说不定仍在哪条街头逞他的少爷威风,所以云家在西戎立国初期一直都很抵触跟官府和皇室打交道。
云芊芊在嫁于顾若朝前曾经想过,或许将来可以借助她的侯夫人身份重新为那位死去的族兄讨回公道,眼下却知道了原来柴家早有女人嫁进幽武侯府,辈分还高她一截。这公道还是不要讨了,一开口还不知道伤的是谁呢。
月下微凉,云芊芊持笔端墨,在窗前练习书法,白纸黑字写着“和气生财”四个字,笔锋却凌厉劲疾。似这般铁画银钩的笔法,应当写个“要你狗命”才合适。
从前她总觉得,只要有钱便能在这世间有立足之地,即便天下大乱了,军人也要穿衣吃饭,多的是需要倚仗他们这些商人的地方。如今却觉得,阶级不同,确实像隔着一个世界,她连在三婶面前说出那句请将凶手绳之以法的底气也没有。
秋夜渐寒,再有半个月就到了大户人家添置炭火的时候,守卫极北关隘的兵将们,也该加厚秋衣了。
云芊芊将写好的字揉作一团,极度想找一个人解一下气,便有了这一问,“青琉,咱们云家是不是一直跟神武将军府有商业往来?”
她忽然提起这茬,叫青琉愣了愣,过会儿才答道,“将军府家大业大,很多东西需要从我们云氏店铺购置。我记得陇西那边还有很多产业都直接供给军中,不知道那些军队是不是神武将军辖下。”
云芊芊捏了捏笔头,迅速做了安排,“以后凡是神武将军府的人来我们云氏店铺,一概不理。另外,传话去云州,境内但凡以慕家为背景的商铺,能挤兑的统统挤兑干净。陇西那头,我得亲自去跟我爹说。”
“小姐是要全力打压慕家?”青琉自小在云芊芊身边耳濡目染,却从没见过小姐用这种一网打尽的法子,“要是直接跟神武将军府对上,大概我们会吃亏吧?”
云芊芊微闭明眸,沉沉的道,“今时不同往日,要再藏着隐着,小看我们的人才会越来越多。如今有顾小侯这块招牌可以用,怎么能让人以为我是打不还手的肉包子呢。还不快去做事?”
有些仇不能报,有些人不能放,云芊芊只想把该做的做了。不过都入夜了才发出这种命令,这种主子可以说是极不体恤奴婢了。
青琉拿了云芊芊的信符和印鉴,灰溜溜的走出去。包裹印鉴的荷包表面,极张扬的印着四个字……云陇巨富。
陇西云家,根在陇西,如今生意做到天下十二州,仅蜀中那个车马不通的困地未有涉及,主要牌面均在云州。或许是进到邑都以后太过低调,才会叫人以为真的是好欺负的普通商户。
在云州,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西边一个天,北边一个天,皇帝老儿惹人嫌,一朵云儿盖苍天。
西戎立国不过十几个春秋,管理不到的地方多如牛毛,许多山野村沟里甚至不知道已经改换朝代。云州地广,一半在西戎,一半属北幽,两朝政权一分为二后,干脆一个皇帝也不认,如果云家不点头,朝廷的州府衙门在那儿就只是一个摆设。
慕啸月很是不幸,成了云芊芊这道怒火的发泄点,但慕家也并不无辜,谁叫他们惹到她了。
听那常言道,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商人肚里?不好意思,若没点锱铢必较的脾性,还真攒不下偌大家业。
云芊芊舍了对照的字帖,由着性子胡乱狂草。收笔后,纸上只有两个字,“将军!”
灯光灰暗,云芊芊还不想睡,但也不是很想见面前这一人。
顾若朝背着月色踩着烛光,推进门来,一边将大褂脱下叠好,一边说道,“方才我看见青琉匆匆忙忙出去办事了,天都黑了,你怎不另外派个人去?”
云芊芊一开始装作眼不见为净,这时却不得不搭话,“就是传几句话的事情,青琉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了,再加上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她心想,云家和慕家的旧恩怨跟顾若朝本是不相干的,这脾气发得不应该,就迅速变出好脸色。
顾若朝靠近道,“原来你是人手不够么?来,这东西你拿着,应该合用。”
新婚男子一回家,递到媳妇手里的东西多半以珠宝首饰为多,瓜果糕点其次,像顾若朝这样一拿就拿出一面金牌的,倒不常有。
云芊芊被接到手上的金色牌子晃了眼,眼神瞪得像个木瓜,回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府中家将的调用令牌。”顾若朝像是说着最寻常的事情,还像有点拿不出手般赧然,“主令牌在我这儿,暂时不好交出来,只好将副令牌留给你,可单独使用。以后你吩咐家将做事就不需向我汇报,也不必告知我你在做什么。”
云芊芊眼中并无谢意,反而说到,“这东西很多余啊,卫三爷他们不是已经听凭我调用了嘛。”
“那是我吩咐的,他日我若收回成命,他们就不听你的了。有了这块牌子就不同了,只要你把这块副令牌藏好,即便我收回成命,你依然能凭着令牌命令他们。”
云芊芊听罢,眉尖上翘,问到,“相公,我若命令他们打你一顿呢?”
“你……你这时候就想打我啦?”顾若朝本就觉得这时候就放给云芊芊这么大的权力是有些操之过急的,她的性格还在塑造中,随意做出变动也不知将来是好是坏。就像眼前这个问题,让他脊背发凉。
云芊芊哪知道丈夫在想这些,把令牌贴身收好,嘴上漫不经心,“我就是问问嘛,我什么时候想过打你了。”
顾若朝轻吁一口气,他的时间不多,可不想造成任何不可挽回的改变。依照上一次的经验,到了第二天的同一时间,他就该回去了。
云芊芊将他的面部变化瞧在眼中,以为他是真怕自己打他,柔柔的说到,“相公,你怎么有点怕我?好了我保证,不会打你。”
顾若朝旋即捏紧云芊芊的手,好想说出几句誓言。云芊芊被他温柔的举动弄得错愕,低低的问到,“怎么一下变得这么紧张了,你要干什么呀?”
顾若朝搓了搓掌背,上面的蝴蝶纹饰毫不意外的亮了起来,他有很多话要说,但也其实不用说。在云芊芊目光注视下,他保持着微微笑容,转变了眼神。
云芊芊没有意识到正在对话的人已经变了一个,连顾若朝自己都只是觉得精神恍惚了一下。他把今天做的事再度归类为中了邪,抬起手,却不见刚才手背上的那个刺眼之物。
顾若朝摇了摇头,寻思道:今日和那些兵部的好友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但我要细想内容却又记不起来了,但愿不是太离谱的话。这种情况再三发生,改日应该找个道士来家中驱驱邪了。
他顺手拿起桌上云芊芊写好的字,霎时间抛掉那些不好的心思,眉开眼笑道,“呦,娘子字写得不错啊,内容更是不错,没想到娘子对你相公的职业如此推崇。”
纸上写的便是将军二字,云芊芊毫不给面子的反驳,“字是我写的,当然不错。但内容哪里不错了,这是个非常不讨好的职业,我写着玩呢。将军百战声名裂,马上诸侯都是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