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儿洒嘿嘿一笑,道:“我所见之大人物,都说他定将死无葬身之地,只是,我不明白,这恶人,如何反而越活越滋润?听说,他竟然娶了宗室之女为妻。”
杜牧耕眼疾手快地打了个手势,那意思在提醒陈儿洒莫要在这个话题上扯开去。杜牧耕说:“宇文太师理应也是期望那逆贼快快毙命,有他在,南北三国不宁啊!”杜牧耕似是遇到了他所擅长,又道:“我等此番出使长安,也是奉命与太师相通建康军情,以求联手灭贼。”
这就让人觉得有些扯了!王顸看了杜牧耕一眼,暗想,做人不可太假,你这不是在瞎说么?你连湘东殿下的面都没见过,奉的那门子命?
老者也像是不大相信杜牧耕之言,摆手对金牛说道:“阿牛去传话,让刘文森刘文林两兄弟套牛车,送四石稻米去驿站。”
金牛领命而去,侯运德又道:“诸位壮士,寒舍实在无力接待诸位,还是请回驿站用饭吧。”
这就是逐客令了,王顸忙躬身致谢,道:“老阿祖,后会有期,待我等返回江陵之时,必将再来造访,定当重谢。”
杜牧耕却道:“老阿祖,今日相助,后生实在感激不尽,我略懂歧黄之术,愿意为那阿牛贤弟把一把脉,看看可有回天之力!”
“哦?”老者的脸上,顿时喜出望外,道:“若有这般本事,试一试也无妨,老夫说句丧气话,死马当作活医,也是个安慰,古人云,医得了病,治不了病,若他命不该死,唉唉,我这是说些什么?”说话间,老者又落下泪来,阿牛却回来了,说:“稻米嘛,眨眼的功夫就成!”
老者说:“阿牛,江陵来的这位使者懂得医理,让他帮你看看病,说不定就是春上枝头呢!”
金牛一听,十分高兴,说:“长安城里的医官,差不多都给我摸过脉,屁话说了一大堆,结果呢,屁用也不顶一个!”此话在王顸听来等同放屁,你就有把握过些时日一定能返回江陵?万一,万也落得余粮、金牛、刘文森、刘文林这些命苦之人的境地,你们可将如何应对?
杜牧耕来至金牛面前,拉了他的左手,切脉片刻,又拉过右手,又切脉片刻,说:“小兄弟,伸出舌头让我瞅一眼!”
金牛就伸出了舌头,杜牧耕看过舌象,点点头,对老者说:“自今日起,让小兄弟睡火炕。”老者问:“不开个方子么?”
杜牧耕道:“单看他的脉象,介于浮与沉之间,可谓微弱,微者,薄也,无力也,阳气不足也,再说他的舌胎,白而薄,重寒伤肺之象,至于方药么,理应用麻黄、附子之类,”杜牧耕停顿了片刻,又对着老者施礼,说:“只是,服用麻黄、附子一类方药,需酌情加减而调整,我走后,自然无法整,故而,我有一法可试试。”
金牛笑了,说:“老辈子人讲,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你直说吧,怎么试?天天睡火炕么?”
杜牧耕亲昵地摸摸金牛的肩,转头对老者说:“烦请老阿祖找一扇门板,每日辰时三刻着人抬出来晒在太阳底下,直至午时三刻,将那门板晒得热热的,待小兄弟用过了午食,就躺在热门板上晒一个时辰,如今正是初春时节,也不怕晒黑了黑过了,先按我这法子晒上个把月,我要有缘从长安回来,再据了脉象做一个调整。”
“唉!”老者显然有些失望,说:“也只能如此了,且按将军之法行事一二个月也好,有胜于无。”金牛却说:“照你这么一说,我倒觉着有点子道理,虽说我不懂你讲的脉象,可是,我比兄弟们都怕冷,倒也是事实,既然你让我晒,那就先晒晒再说吧!”
王顸听了,难免有些失望,哪里有这般为人看病的?无方无药的,让人晒太阳?若晒太阳能除顽疾,达官贵人家里还有侍医干么用?统统赶到太阳底下去暴晒的不好?再一个,王顸觉得杜牧耕的言外之意就是金牛的病没得治,要不然,他何苦‘我要有缘从长安回来’?这话无论如何听起来都是不祥之兆,想来他必定知道自己今后会滞留长安?
……
长话短说,刘文森刘文林兄弟把稻米和粮草送到驿站,已是辰时末刻。王顸屈指一算,从外出寻食到小获而归,差不多整整两个时辰,却又令他感觉足足过了几天。
刘氏兄弟三十多岁,身材魁梧,气宇轩昂,浓眉大眼,如神仙中人。自言受伤前在宇文太师帐中任侍中,即贴身警卫一类人员,如今却看不出有何明显异样。王顸本想问问缘由,碍于众人,也就作罢。
大半个时辰过后,用过朝饭,庾信率众人终又重新上路。细想来,众弟兄也不过各两碗稻米粥,陈儿洒只食一碗,另一碗拌在了战马的草料中,王顸问何故,答:“宁饿我,勿饿它。万一遇上来犯之敌,这一碗粥也能帮它多生些力气。”
离开驿站之前,庾信却说:“依常礼,吾应前去山中,郑重答谢候驿丞。”穷酸文人的毛病随时会反复,王顸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脸上却难免流露出反感神情。
做人不可太假,若掺了太多的假,几近于生灵。杜牧耕在为金牛诊病之后的言谈,就显得过于虚假。万一你真的返回江陵,且又路过镇安关驿站呢?那样的话,你究竟去不去金牛那里?眼下,庾信又假得不像个人,也真是无语了……
“依常礼?”杜牧耕看了王顸一眼,以示声援,又看庾信,道:“如今比不得平常,自不必依常礼行事,再说,那老阿祖已不任八品驿丞之职,如今他那职务为何?我倒是忘记了问一问。不过,并不会比八品要高,由此可见,这北国朝政也是羊质虎皮。”
羊质虎皮!听起来解恨无比,想起来心酸到家,纵然他真的是羊质虎皮,可我们也毕竟是如此这般恭恭敬敬地来了,既带了那么多的礼物,又带了作为人质的安梁郡王,一个屁事儿都不懂的小毛孩子,大冷的天,穷折腾什么呢?
杜牧耕打马在前,一边翻看手里的行军图,一边不耽误与庾信汇报:“他那里密林修竹,汤泉环绕,倒也算得上风水宝地,只是那些伤兵残卒,听候阿祖的说法,都是追随宇文太师多年,东征西伐,死里逃生,侥幸赚得一条性命,不过,将来命运堪忧,唉。”
可能庾信生来就不爱听生死征伐这些,他只是在听杜牧耕说,并不表达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