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进了屋子后,就没有再出去了,他打量着身上的白袍,极别扭的站着,怕走一步就弄脏了袍子。
陈亦就这样愣愣站了一会,不敢走动,又无事可做,他便踮起了脚,腰躯微躬,扎起了老人教给他的拳架。
少年正要出拳时,又顿了一下,将双手的袖子再向上卷了几圈,打量了两眼,少年觉得满意了,便开始缓慢出拳。
少年打的每一拳都极缓,没有了那种势如破竹之感,但是这极缓的拳头又不会让人感觉无力,似乎每一拳打出去力道仍在。
这种出拳,叫一个习武良久的武夫来看,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会摇头晃脑,纳闷道真怪,真怪。
可若是让一位武学宗师来瞧,便只会说四个字。
水到渠成。
老李打一开始就说过陈亦有武道天赋,但是天赋到底有多高,老李一直没有明说,他只是一个劲的叫陈亦打上百万拳而已。
武道一途,能单纯靠打上百万拳就登堂入室,成为武道宗师的,老李游历百余年来,只此一家。
寻常人若想成就宗师,打拳之余,还等仔细思量,寻求那缥缈的点点拳意。
可陈亦在不断打拳中,就已经明悟拳意了。
这便是天底下最为纯粹的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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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一直在屋子里打着拳,直到傍晚时分,代左端着饭菜进屋时才停下。
这几个时辰里,陈亦不过打了百余拳,且一拳比一拳慢,到了最后,甚至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完整打出一拳。
这样打出的拳,力道不足,但意思很够。
少年还未入武道一途,就已经先摸着拳意门槛了。
代左端了饭菜后,又端了一盆热水来,放在了屋子里边,告诉陈亦可以在吃完饭后,清洗一下面庞,饭菜吃完了,碗筷放在桌上就行,他明早会来收拾。
代左说完后便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忽然转身,向着陈亦叮嘱道:“对了,明天早点起来,师父要在外边的院子里教早课,要是迟到了,师父会生气的。”
陈亦微微点了点头。
代左便憨厚笑道:“其实师父人很好的,只是瞧着凶了点,你看,像我这样蠢笨,不通拳理的人都能进到武院里来,你肯定也行,对了,你的衣物我帮你缝了一些,还没弄完,要等过两天才能拿给你。”
陈亦很淡的笑着,“嗯。”
代左回以憨厚笑容,挥了挥手,转身出门,再小心地把门带上了。
屋外脚步声逐渐消失。
陈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极小心的迈着步子,走到了放着饭菜的桌子前。
桌上的饭菜不算丰盛,和上悬城寻常百姓家一个样子,两样小菜,一些碎肉。
陈亦沉默的站在桌前,站了很久,直到饭菜都快冷时,少年抽开桌下的椅子,默默坐下,生疏的拿着筷子,一口一口,极缓的夹着饭。
天色黑尽的时候,少年将桌上的一碗饭全部吃完,两样菜一点没动。
不是没胃口,只是不愿吃。
看着这饭菜,便有些睹物思人。
老李就是最喜欢吃这伴些肉末的炒菜。
可惜以前没得吃,现在吃不到。
少年没来由的,有些想哭。
这晚,少年脱了袍子,清洗脸颊后,在铺着床褥的床上辗转反侧,这床上,比他这么多年睡过的台阶、小道都要舒服的多,可他就是睡不着。
不打拳时,少年心里就有事,止不住的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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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微微放亮,少年就小心翼翼的穿好了袍子,将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的折好,缓步出门了。
屋外院子里,已经有几个高大身影扎起了拳架,不断出拳。
陈亦安静的站着看了一会儿。
这几人扎的拳架,招式不同,跟脚一样,如果往深了看,其实拳意是一模一样的,这应该是武院通用的拳架。
不过陈亦肯定看不出这么多,只是莫名觉得几人打的拳有些相似,但又实在找不出相似的地方。
少年看了一会儿后,便在院子里找了处偏僻地方扎起拳架,依旧打的是那极缓的拳头,让人看着不痛快。
等到天色完全亮起时,代左端着一大锅白粥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院子里几个穿着白袍的高大男子收了拳架,笑着和代左打招呼,代左只笑着匆匆回了一下,放下白粥后,又跑去拿了一些碗筷来,将每个碗里都舀满白粥,挨着分给院子里的几位师兄。
陈亦安静的站在院子最边上。
代左端着一碗白粥,笑着走到了陈亦身旁,双手递出,“有点烫,小心点吃。”
陈亦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白粥,微低着头,轻声道:“谢谢。”
代左摆了摆手,不好意思道:“武院里的弟子都有,哪来什么谢不谢啊。”
陈亦没有回话,捧着白粥,小口的喝着。
代左盛完白粥后,又去了陈亦的屋子里,收了碗筷和盆子,期间院子里很多师兄都和他打趣,说他在武院里帮人缝补衣物,洗衣做饭,烧水端茶,啥都会做,就是不会打拳。
代左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着,没有回话。
其实这些师兄也没觉得缝补衣物,洗衣做饭哪点不好,只是代左成天这样,也不像个话,师父倒是不急,可他们这些当师兄的都快急死了。
师弟这么好的性子,又不通武道,哪天要是和人起了争执,他们这些师兄又不知道,那还不得被人给欺负死?
他们就是希望性子这么好的师弟,能练上个武道三境,以后出门在外的,自保也有余了。
如果师弟遇到了实力超过三境,又不讲理的,他们几个当师兄的,任何一人,都很乐意帮师弟出拳,讨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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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几人喝完粥后,穿着一袭白衫的吕莽背着手缓缓走来。
院子里的几位高大男子赶忙站起,恭敬笑道:“师父,早啊。”
吕莽瞥了几人一眼,淡淡问道:“人都到齐了?”
其中一名身材微胖,名朱久的汉子笑道:“师父,过年还留在武院的师兄弟们,就只有我们这些了。”
吕莽微微点头。
院子里的人本就不多,春节有些外乡弟子要返乡,剩下的,不过双手之数了。
就是不知道今年春节以后,还能有多少弟子回来,往年返乡的弟子,能回来的寥寥无几。
大多都是被父母劝着改去山上修道,或者就干脆在家帮父母务农,以尽孝道。
这些年头还会来习武的,大多是家境不好的穷苦孩子,吃的住哭,练的了拳,可穷苦人家也有穷苦人家的难处,天下太平,武夫讲道义,便不好挣钱,不如道门。
道门弟子,无论是在外祭拜山水神祗或是作法祈福,皆是银子。
这些都是道门的能耐,武夫又有什么能耐呢?
无非就是那一拳的事。
在这太平盛世,境界低的武夫便只能给人看家护院。
不讲道义的武夫是能做那拦路抢劫的暴富勾当,但是哪天遇见境界比你高的人,打的过你的人,那这颈上脑袋就要不了。
最不济的武夫,就只能做那纯使力气的活计,和市井汉子也无区别,说不定还要受人指指点点,说这人学了一身武艺结果还是和他们在一起做这劳碌活计。
这些都是在悄无声息中拉低了武道一途。
天下九州,皆知那御剑千万里的剑修掌杀伐,可单论杀伐一途,武夫便死压剑修一头,这也是为何黩武州位居九州第三,死死压住其下第四浮白州的原因。
就是简简单单的打的过你。
天下没什么战事,就显得武夫用处不大了。
在千年前,九州混战时,高境武夫有个很响亮的称号。
沙场万人敌。
一人敌十万,敌百万。
曾有武圣,于城门前,一拳凿穿百万铁骑,移平山脉。
一人守一城,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