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卫生条件很差,苍蝇象轰炸机似的嗡嗡作响。几台吊扇有气无力的转动着,丝毫不能抵御外面一阵阵热浪。
江文韬点了个肉沫茄子,本想凑合一下,转念一想,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人家死刑犯临死前也要吃顿好的,自己何苦再孽待自己呢?
正要再加几个菜,手机响了。
“文韬,你在哪里呢?你小子太给力了,把你那个站长吓得屁滚尿流,看着舒坦呀!”
林国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文韬不禁苦笑一声。
现在信息传遍速度真快,而且渠道广泛,人与人之间似乎没什么隐私可言,只要发生些什么事,立马暴露在公众面前。
“我在文教路一家夫妻饭馆,你有兴趣的话就过来,我请你!”
“呦!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请我,你不怕何晓怪你乱花钱?”
的确,两人聚餐,从来都是林国栋付账,因为他知道江文韬没有经济权。
江文韬刚要解释,林国栋又说:“算了,我们换个地方去吃。像你这种垂死之人,我不忍心揩油。”
话刚说完,手机便挂断了。
江文韬无奈,只得跟老板娘说声抱歉,退掉肉末茄子,坐一旁翻看自己的钱包。
今天是七月二十日,按一贯以来的消费,应该还有四百左右。可昨晚抽掉了五盒烟,徒增五十块开支,现在钱包里只有三张毛爷爷和些零钱,不知能不能付待会儿的饭钱。
一直以来都是蹭林国栋的饭,现在无论如何也要请他一顿。实在不够,就让何晓转个红包过来。如果她不转,晚上就把工资卡要回来。
不能再惯着她了!
一会功夫,林国栋驾着辆帕萨特到了,叫上江文韬,到市里一家档次较高的酒店。
两人走进包间,林国栋点了五六个菜,又要了瓶剑南春与啤酒,说:“文韬,我下午要上班,喝瓶啤酒得了。这白酒,你包了。”
包厢内空调开得很低,披件外套也不觉得热,但江文韬脑门却冒出汗来。
这一顿消费,少说也得一千,跟自己的预算差太远了。不过都点好了,总不能退回去,这种丢脸的事实在干不来。
他找个借口,躲到洗手间给何晓挂电话。
话筒中传来莫文蔚的一首老歌:
……
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
除了激情褪去后的那一点点倦
……
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
最好爱恨扯平两不相欠
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
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辩
女人实在无须楚楚可怜
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
……
江文韬现在才发现,原来莫文蔚的歌声如此美妙,低沉而富有磁性,慵懒中带着些许伤感。
听着铃声,他鼻子有点酸溜溜的,呼吸也变得不顺畅。
记得与何晓第一次相见是在公交车上,那是八年前的一个夏日,何晓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青春靓丽的她,宛如碧绿水池中的一朵荷花,正尽情绽放她的光彩。
当时他一下子被她迷住了,连东西南北都迷糊了。
当然他有自知之明,像何晓这样的姑娘,一个普通公交车司机,根本不配拥有。
不过接下来发生一件事,恰恰因为这事,两人才走到一起。
车上有两个年轻人显然对何晓动心,不时用言语挑逗,甚至还动手动脚。
何晓极力反抗,但旁边的乘客非常冷漠,江文韬便停下车,演出一出老套的英雄救美。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人打架,结果自然惨不忍睹,被送进了医院。
世上的事都是相对的,有失去就有回报。何晓不知是出于感恩,还是因为他充满正义感,总之两人谈起恋爱来。
何晓父母也是教师,家境自然比住在郊区的江文韬好多了。他们极力反对两人在一起,他们希望女儿有个美满的归宿。但何晓却坚持要跟他,最后其父母迫于无奈,只得同意。
都是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随着油盐酱醋的烦恼,两人关系慢慢出现些裂痕。就象歌词中的‘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褪’,在实际生活中,这不过是个童话。
铃声响了好久,总算接通了,手机中传来略带疲惫或者是不屑的声音。
“什么事?”
江文韬说:“我跟国栋在吃饭,你转一千过来。”
“两个人吃顿饭要这么多?”
何晓的声音中带着惊讶,更是不满。
要换以前,江文韬肯定要解释,老是吃林国栋的不好意思,自己怎么的也要作回东。菜是林国栋点的,总不能叫他少点几个。
但此时,他已经没这种心情了。
“快点,国栋还在等我呢!”
电话被挂掉了,不知何晓在转账,还是置之不理。
江文韬心中有些忐忑,打算再打过去确认,想想还是算了。
大不了吃完饭叫林国栋先走人,自己来应付接下来的场面。吃霸王餐怎么了,最多进趟公安局。长这么大,从没到那里坐坐,临死前经历一下也不错。
走回包厢,林国栋已经给他斟满酒,似笑非笑的说:“是不是向何晓要钱?我们兄弟俩还客气什么,一会儿我埋单,你就放心大胆的喝吧!”
江文韬摇摇头说:“我有钱,这顿我来付。”
“好好,依你。来,我们兄弟俩干一杯。”
林国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端起酒杯塞到江文韬手中,又给自己倒上杯啤酒,想了想又说:“文韬,我们以什么名义干杯呢?”
“那就祝贺我即将升天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后我会罩着你的。”
江文韬有些小幽默,只是被生活压力驱逐到一边。现在压力散去,幽默又回来了。就象把葫芦按到水底,手一放又浮起来。
“哈哈哈!说得对。人生自古谁无死,今朝有酒今朝醉,干了!”
两人干完一杯,林国栋边倒酒边说:“对了,接下去几天你打算怎么过?”
江文韬白了他一眼,这家伙没心没肺的,好像自己死他很开心似的,连安慰几句也没有。
不过得了这种绝症,安慰能顶什么用?
他喝了口酒,边想边说:“我打算带女儿回家住几天,陪陪我父母,然后……”
他正要说跟何晓离婚,手机响了下,掏出来一看,是何晓微信转给他两千元,并说:少喝点。
他心头感到一阵暖意,离婚两字再也说不出口,转而说:“然后我打个包裹去远方,一直走到生命尽头。”
说着,他脑海浮现出一副画面,自己一个人,在满天繁星的旷野中,头枕着包裹,数着天空中的星星。数着数着,眼睛慢慢闭上……
林国栋见他神情有些颓废,忙摆摆手说:“文韬,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子曰:父母在,不远行。难道你忍心舍弃你父母?还有何晓跟孩子,你难道要她们登寻人启事找你吗?”
江文韬摇摇头说:“我还年轻,就这么死去,无论谁都接受不了。何不一走了之,这样就能让他们有点盼头。”
“傻瓜才这么做!你难道希望你家人天涯海角去找你吗?我觉得不妥。”
林国栋立马反对着说:“文韬,我觉得你这人太过压抑,从来都是为别人考虑。你就没想过为自己活一回吗?我劝你,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犯法与闹失踪,你什么都可以尝试一下。
佛说六道轮回,我从不信这个。人到世上走一遭,不说轰轰烈烈,起码要过得舒心、畅意。兄弟我劝你一句,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你一定要活出精彩!”
江文韬被他这么一说,胸中顿升万丈豪气。
是呀!憋屈了一辈子,临死前总得抬头挺胸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