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韬的家是座两层三底楼房,当初盖这栋楼,就是打算给他娶媳妇的婚房。不料娶了个城里的姑娘,只能按照女方要求在城里购房,倒是让江守成夫妇住得舒适许多。
楼房前围了个院子,院子东南角栽几棵枇杷树,树下一口水井,一座洗衣台。西面一间鸡棚,以及一小块菜地。比起城里,江文韬更乐意住在这里。
他把车子骑进屋,喊了声‘妈’,随手拿来毛巾,到水井处洗个脸、擦个身子。
井水很清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满身的燥热立马退去。
“阿韬回来了?你个死老头子,电话都不打一个,中午又没什么菜。快,去鸡舍抓只鸡来杀了。”
母亲赵桂兰匆匆赶出来,一边埋怨着江守成,一边给儿子递来块香皂,笑眯眯地说:“阿韬,何晓她们呢?”
江文韬接过香皂说:“妈,她们在培训班走不开,今天我闲来无事,来看看你们。”
“你呀……唉!应该多带可儿过来,不然她都快不认识我们了。”
江文韬一阵羞愧,正要解释一下,赵桂兰已转过身朝江守成吼起来:“你个死老头子,你抓下蛋的母鸡干嘛?抓光打鸣不下蛋的公鸡呀!一天到晚,糊里糊涂,不知干些什么?”
赵桂兰是这个家的主人,指使江守成就像吃菜一样。小时候的江文韬自然也没少挨骂,什么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他就像块带着菱角的石头,在赵桂兰的责骂中,慢慢变成块圆润的鹅卵石。
有时候他在想,自己的懦弱是不是受父亲的影响,或者是受母亲的‘压迫’。现在动不动就说孩子到了叛逆期,可他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
洗完后,江文韬来到屋里,掏出那没送出去的一万块钱,递给赵桂兰。
“妈,这是我跟何晓孝顺你们的。”
没有预计中的抚恤金,他决定把这钱给父母,弥补自己的亏欠。
赵桂兰看都没看,随手推开说:“给我们钱干嘛?我们自己有,用不着。等以后我们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你再孝顺吧!”
一听这话,江文韬只觉鼻子一酸,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他不是不想孝顺,而是他没机会孝顺了。
“妈,你拿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不要,我真的不要。你不要老是拿钱往家里,你才挣几个钱,不怕何晓有意见吗?
再说了,你前阵子刚刚托国栋给我们送来双开门的冰箱,这钱我坚决不要。”
江文韬知道,林国栋经常以他的名义,给家里送许多东西。就拿屋里的摆设来说,什么大屏幕的液晶电视、立式空调、带煮茶功能的茶几等等,都是林国栋的杰作。
林国栋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曾经向林国栋诉苦,他想帮家里一把,但挣的钱实在太少,要何晓掏钱,却又张不开口。毕竟大钱是何晓在挣,叫她拿钱补给自己家里,丢不起这张脸。
就因为这句话,林国栋此后时常来自己老家看看,缺什么送什么。
他知道这是林国栋在给他长脸,这份兄弟感情,看样子只能下辈子偿还了。
赵桂兰硬是把钱塞进江文韬手中,掏出老年机来说:“你歇会儿,我给你姐打电话,叫她俩过来一起聚聚。”
江文韬勉强接过钱,坐下来喝茶,只听母亲说:“秀啊,你和阿坤来家里吃饭,阿韬来了。你顺便带些鱼啊虾啊过来,家里没什么菜。”
江文韬听着笑了笑,心想,妈也真是的,叫姐过来吃饭,还叫她带菜过来,那倒不如提上那只鸡,直接上她家吃好了。
赵桂兰挂掉电话,见儿子笑着,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笑什么笑!吃她一点不应该吗?一年到头吵吵闹闹,孩子有大半年是在这里过的。要不是我,她这个家早就散了……不说了,我煮饭去了。”
江文韬暗叹口气。
他知道姐姐江文秀日子也过得不舒心,她嫁给同村同学阿坤,当时是自由恋爱,母亲嫌阿坤这人不踏实,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姐一心要嫁,只好由得她。
姐夫阿坤家是做水产生意,家境条件远比自家好,长着双势力眼,好像处处高人一等,为此两人没少吵架。
阿坤还喜欢玩牌,不论大小,是赌就行。现在他父母年纪大了,生意需要他撑起来,他却沉迷于赌桌。可苦了姐姐,一个人起早贪黑,说起来一肚子泪。
时间快到十二点,鸡煮熟了,几个小菜炒好了,可江文秀夫妇还没来,赵桂兰又埋怨起来:“这丫头,都这个点了怎么还不来,我再打个电话催催。”
“喂,秀儿,你怎么还不过来……什么?他打你……我们这就过来!”
赵桂兰脸色突变,抄起洗衣服的木缒,匆匆朝外跑去。
江文韬心头一惊,跟父亲一起追出去。
赶到村上一家小超市,那里已围满了人。江文韬奋力挤进去,只见姐姐头发散乱,白净的脸上带着个手掌印,连衣服也撕开道口子,正抹着眼泪。
姐夫阿坤叼着根烟,正骂骂咧咧:“你个臭娘们,老子玩会儿牌怎么了?你弟弟是镇长还是书记,非得老子去陪他!”
江文韬见姐姐挨了打还被数落,心头怒火冲天,正要上前,母亲已经冲上去,嘴里骂着:“你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叫你吃饭错了吗?”
阿坤瞥了她一眼,不屑的说:“妈,你看看你养了什么样的女儿,我说打完这一圈就去,她却不依不饶,还把牌给撒了。我可是爱面子的人,她不给我面子,你说她是不是欠揍!”
江文秀见娘家人赶到,委屈的哭了出来:“妈,他一圈打完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叫他吃饭饭再过来打,他却说少吃一顿死不了人,你说气不气人?”
赵桂兰发飙了:“你个畜生,你这种人还要脸吗?”
说着,扬起木缒作势要打。
阿坤冷笑一声,非但没有认错,反倒凑上来,指着脑袋说:“妈,你打,往这里打!你家男人不顶用,也只好劳烦你个女人家出手了。来,把我脑浆子打出来,我算你厉害!”
赵桂兰气得浑身发颤,手中的木缒却落不下去。
江守成也挤了进来,指着他骂:“你这个畜生,我们当初瞎了眼,把秀儿嫁给你。”
阿坤扬起脖子,阴阳怪气的说:“你以为我稀罕你女儿?你今天带她回去,我明日就娶个姑娘给你看看。”
“阿坤,都是一家人,干嘛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别吵了,都退一步,回家去吧!”
“是呀!是呀!你看你家的生意都是文秀在操持,你一个男人整天打牌也不对呀!以后少打牌,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街坊邻居纷纷劝起来。
阿坤脸上毫无羞愧之色,大声说:“你们懂什么,你们看看,他们一家人赶来要打我,连家伙都带来了,我若让一步,他们还以为我怕他们呢!
文韬,你是不是来打你姐夫?好,很好,今天看起来有点男人的样子。来,让我看看,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会不会打人?”
江文韬已经气到极点,可想而知,姐姐在这家伙手上吃了多少苦头。
他怪自己太过软弱,父亲太过软弱,被人欺负到这种地步。
他攒紧拳头,冲上去就是一拳,正打在阿坤的脸上。
阿坤大叫一声,嘴角开了个口子。
“你个兔崽子,你敢打我,我……”
话音未落,江文韬上前又是一脚,蹬在他肚子上。
阿坤连连回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滚起来。
江文韬依旧不解恨,他要把姐姐这些年受到委屈,统统还给阿坤。
他扑上去,骑在阿坤身上,一手拽住其头发,一手朝其脸上猛揍。
没几下,阿坤鼻血长流,眼眶一片紫青,连哼哼的声音都没有。
江文秀看呆了,自己的弟弟什么样的人,她心里非常清楚。别说是打架,就连跟人争执几句也会脸红,今天是怎么了?
她连忙抱住狂怒的弟弟,拼命把他拉开,嘴里喊着:“阿韬,不要打了,他是你外甥的爸,你不要打了!”
旁人也赶上来,将两人搁开,纷纷劝说着:
“阿韬,他毕竟是你姐夫,你把他打伤了,以后还怎么见面?”
“阿坤,今天的事是你不对,你是阿韬姐夫,你让着他点。”
阿坤终于缓过气来,爬起来怒喊着:“我没有这样的小舅子。江文韬,你长出息了。来,有本事把我打死,不然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