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吃过晚饭后，南子返便告退了。褫月遣走侍女，一个人在院中散步。
尹樽忙着开月食的祭祀，自然是不会来见她的。听南子返说黑白无常被调去镇守酆都结界了，没法来陪她说话玩闹。
傍晚的凉风一阵阵袭来，先前因为舞刃而被砍得散落一地的花瓣枝叶被凌乱地卷起，低低地浮在地面上方缱绻，待风停时又缓缓落地。褫月恍惚间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这些花瓣，无枝无根，总在不知疲倦地浮沉，偶然的一阵轻风就能决定自己的去处。
自杀了那个凡人之后，这些天来的经历对褫月来说，像梦一般浮光掠影。那天后，她身边总聚集着数不清的有名有望的神仙，对她或是慈爱珍护，或是虎视眈眈，或是满心戒备。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她身边总是前拥后簇，但是细细想来，真正对自己给予关心和帮助的，拢共也就尹樽和白晚清两人。
白晚清嘛，虽然总能听到有人调侃他对自己有不明不白的意思，但褫月始终觉得，他不过是因为追杀了自己几百年，心有亏欠，才在如今尽力弥补。何况白晚清也亲口说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会杀了褫月。
想到这里，那日神陨剑伤她的情景历历在目，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此，真正站在她身边的，也就尹樽一人。
只尹樽也够了。褫月心想。
她还不懂男女的情意。流落凡间这几百年来，她颠沛流离，光是躲避三界围追堵截就已足够艰难，并没有闲暇去体会这些俗世情感。
但她知道，她如今尊崇的地位和无忧的生活都是尹樽给的。不仅如此，尹樽还拼了命地为她开眼，恨不得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
所以，当她听到尹樽将自己当作童养媳时，便暗暗决定，如果有一天她学会了爱，便去爱上尹樽。
褫月就这样呆然伫立在前院中，细细想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入夜。
褫月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凭着眼中依稀可见的光亮知道，今晚的月甚是皓洁。
无心赏月，她回到房中，更衣睡下。
大概是跟南子返练了一天功的缘故，即使满腹心事，她也很快就沉沉睡下了。
一如即往地，噩梦袭来，双眼刺痛。
不等褫月惊醒，一双手挟着白光的手便罩住了她的双眼，用仙气一点点缓解了疼痛。
“白晚清……是你吗？”褫月半睡半醒间呢喃。
来者没有回答，沉默着继续聚集内力，缓缓渡进褫月的眼睛。
眉眼与那只手触碰间，褫月明显感觉到那不是白晚清的手。那只手柔嫩绵软，不似白晚清那常年拿兵器的手一般覆着层薄茧，粗粝糙拙。
这手也不是尹樽的，手掌大小分明比尹樽小了一号。
褫月心生狐疑，翻身将那人压在床上，一手束住他的双手，一手捏住他的脖子。
这人的脖颈修长纤细，不出褫月所料，来者是个女人。
“月……月姑娘，我……我是红浥……”熟悉的声音从身下传来，喉间带着惊恐的颤抖。褫月忙松开双手，略带愧疚地起身。
“抱歉。”她拉起红浥与自己一同坐在床沿，“我疑心是刺客。”
“无妨。先让我为姑娘治眼睛。”红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温润纤细的手又覆上了褫月的双眼。
“白晚清派你来的？”
“……将军还在生姑娘的气，还叫我不要管姑娘了。红浥担心姑娘府上没个侍从，这才偷了将军的剑潜进来的。还望姑娘恕罪，莫让东岳大帝知道我曾来过。”红浥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如往常清灵悦耳。
褫月不得不感叹红浥的细心体贴，凡事面面俱到。也难怪白晚清那样孤高的战神都会喜欢她。这要是来了酆都，尹樽都会喜欢。
“月姑娘……”红浥迟疑惑地开口，“你不回将军府看一眼将军吗？将军从未待人如你这般殷勤周至过……”
“我道过谢了。”褫月回答得语气冰冷，“两军交战，我不得不站队。欠他的人情只能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择日再还。”
褫月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说得果断一些为好。不管白晚清是想弥补当年追杀她的亏欠，还是想将她收入将军府做徒弟，反正确实对她照顾有加。
但她此刻如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所回报。欠将军府人情是事实，还不了也是事实。这一点不说清楚，她怕白晚清或是这个红浥日日以此来讨要。
红浥见她语气如此决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闭嘴。毕竟她的身份也不过是个侍女。
待褫月的眼疼有所缓解后，红浥嘱咐她：“我们的身份不便在酆都随意走动。姑娘休息一会儿记得自己出府找个宫女为你止血清血污。红浥就先回将军府了。再晚点被将军发现，红浥也是要受责罚的。恕红浥伺候不周。”
褫月点点头，道：“有劳你了。”
宫殿中，尹樽正领着两个端着铜盆和棉布的宫女，在幽暗的阁间连廊上走着，行色匆匆地往祁月府的方向走去。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月光下的明亮处，一个曼妙玲珑的红衣女子缓缓从祁月府中走出。
宫女正要出声喝问，却被尹樽及时抬手给制止住了。
他扶着连廊的红木栏杆，默默地站在暗处窥视。
只见红衣女子掐指颂诀，一阵不浓的白雾过后，就变成了一个男子模样。
那是……白晚清？！
尹樽捏紧了拳头，分明的节骨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想不到都到了这个时候，白晚清还会冒死使用变身术来找褫月。
更令他愤怒的是，因为神陨剑在白晚清身上，所以他没有任何办法彻底阻止白晚清的进入酆都，只能是严加防范。他能设想到，只要神陨剑还在白晚清身上，这就绝对不会是他最后一次潜入酆都找褫月。
尹樽站在原地良久，背后的宫女看不清他的表情，低着头瑟瑟站着，不敢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