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的家又恢复成男生宿舍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像霜打的茄子。
李旭看见手绢,知道静华姐姐来过了,但仅此而已。
他从光华那里了解到不少情况。知道静华姐姐为了他和李多、李夕,这一年受了许多委屈。
李旭不敢再给光华乱出主意了,虽然他很希望静华能当他的嫂子。
李多也一样。
静华阿姨就像他的妈妈。
这个家里,虽然有爸爸,但缺少了静华阿姨,只能算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宿舍罢了。
父亲的精力本来就有限,不是给了陈鹏举,就是叔叔和李夕。
到自己这里,连余温都没有了。
静华阿姨不一样,她就像家里的光,吸引着李多回家的盼望,温暖着李多的心房。
每次,只有阿姨在家,李多的心里就充满了喜悦。
他愿意听阿姨说话,愿意帮阿姨做事,愿意围在阿姨周围。
一次,学校组织郊游,不但要带中午饭,还要交费。
李多知道家里的情况,只好放弃报名,没精打采地回来了。
是静华阿姨,从她父亲明老师那里知道了这事,不但帮着李多交了费,还准备好午饭递到他手里。
微笑着说:“去吧!家里的事别操心,玩开心点!晚饭我准备。”
李多记得当时自己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虽然他并不轻易淌眼泪。
这一年,父亲经常不在家,小叔忙着他的学业,弟弟又小。经常是李多一个人操心着这个家。
若不是静华阿姨常常过来帮忙,李多早就坚持不住了。
家里要钱没钱,要米没米。
爸爸一发工资,就要拿走大半带鹏举出门看病,留下的钱没几天就花光了。
静华阿姨每次买好多东西过来,边做饭边和李多聊天说话,还安慰他,劝他不要怨爸爸。
李多在阿姨的劝慰里渐渐明白了父亲的苦心,不再怪爸爸了。
但阿姨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留着李多对阿姨的回忆。
此刻,屋里空荡荡的,没有笑声,没有希望,没有活力了。
幼小的李夕更不用说了。因为自己闯祸,给家里带来巨大的变故,李夕失去了儿童的快乐天性,变得忧心忡忡。
虽然爸爸告诉自己,鹏举已经没事了。但爸爸还是一趟一趟带着鹏举去看病。
李夕心里沉重极了。
到了学校,许多学生都说他一石头把陈鹏举砸成傻子了,到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以后,就让李夕养着陈鹏举。
李夕小小年纪,背负着巨大的心里压力。
有时候看着自己这双手,恨不得剁了它,免得再惹事生非。
是阿姨,是静华阿姨渐渐治愈了李夕的内心。
刚出事的时候,李夕害怕鹏举死了,他被抓去坐牢,一晚上一晚上不敢睡觉。
静华阿姨一直陪着他,给他讲道理,安慰他,答应带他去医院看鹏举。每次都等到自己睡着了才离开。
李夕对自己的亲娘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
他只记得娘死时埋葬的大概情景。自己连一滴眼泪都没流,因为不伤心,因为没有得到过亲娘的疼爱。
但静华阿姨就不一样了。
好多次,李夕都很想张口喊一声妈妈。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最伤心的人,当然是李斌。
他不知道,这一年多,静华用自己的无私、善良、大爱,和孩子们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李斌是无法取代的。
他的伤心,无法和孩子们相比。
他不知道,孩子们为这事怨他,怨他一心扑在鹏举身上,冷落了静华,气走了静华。怨他不能把静华找回来,怨他熄灭了家里唯一的光芒。
李斌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这一年多全国各地到处奔波,心急上火,还有这次静华的打击,彻底变成了药罐子。
一个月里,李斌有半个月请病假。工资自然越来越少。而家里的开销却越来越多了。
李斌已经没有任何积蓄了。
李旭看在眼里。知道该是自己做出牺牲的时候了。
“哥,你不好好躺着休息,又出门了?”
李旭看哥哥这几天出出进进,忙忙乎乎。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李旭,哥不想瞒你。本来,你上学的钱是存好的,可是,因为鹏举的事情,都花光了。”
停顿了一会儿,李斌艰难地说:“实在没办法。我搜腾着找点东西换点钱,你的学费凑点是点,不够我看还能不能再借点。你放心,怎么也不会耽误你上学。”
一听哥哥卖东西,李旭一个箭步蹿到里屋,掀起床单,虎皮褥子果然不见了!
“哥,谁让你把虎皮褥子卖了?!”李旭又气又急。
看着低头不语的哥哥,李旭气愤地质问:“那是父亲留给我的!你有什么权利卖!”
李斌不知道,虎皮褥子包含着李旭对父亲,对哥哥最温暖的记忆。
李旭因为虎皮褥子,从五岁起就开始崇拜哥哥李斌。
在他心里,哥哥就是打虎英雄。天下无敌,谁也没有哥哥厉害。
尽管李斌每次提醒弟弟,自己只是“躲虎英雄”,但李旭全然不顾,一直用崇拜的眼神敬重着他这个大哥。
后来,父亲心疼李旭,把虎皮褥子送到李旭房间,让他垫在床上。
李旭舍不得,把褥子挂在墙上当成饰品欣赏。
后来,李斌夫妇开始吸毒。
李父劝说多次无效,也放弃了。
只有李旭,每天去看哥哥嫂子,给他们送饭。等着哥哥嫂嫂恢复正常。
李旭看哥哥一直没有放弃的意思,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把虎皮褥子还给哥哥,希望他看见虎皮褥子后,能幡然醒悟,重拾当年威武。
可李斌哪里能体会弟弟的良苦用心,根本没有当回事。
虎皮褥子挂在那里,李斌看了也无动于衷,白费了李旭一番苦心。
直到土匪抢劫那一晚。嫂子用命夺回了虎皮褥子。
后来,虎皮褥子就一直跟着李旭。
前几个月,李旭看天气变凉,哥哥身体不好,便悄悄把虎皮褥子铺在哥哥床上。
李斌其实早发现了,但他没有言语,那时候,他就打定了虎皮褥子的主意。
看到弟弟发火,李斌感到有些愧疚。
但他实在没有办法了。总不能因为没有学费,让弟弟放弃学业吧!
“李旭,别心疼了,那东西总没有上大学重要吧!孰轻孰重,你总还分得清吧!”李斌安慰弟弟。
“哥,考不考得上还是两说,你这么早卖虎皮褥子,我受不了!”李旭还在发脾气。
“好了,跟哥说说,准备报什么学校?”李斌赶紧转移话题。
“还没想过!”李旭气呼呼地说着,站起来就走了。
李旭不是没有想过,他想过,想过很多次了。
李旭梦想着上医科大学,当一名好大夫。治愈千千万万和他一样有隐疾的病人。
当年,李旭耳朵被日本鬼子炸聋了,强叔愧疚了一辈子。每次看见自己都是眼泪汪汪的。
如果自己的耳朵治好了,去乡下看强叔,他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李旭还记得,强叔临走时对他说,以后没饭吃了随时去找强叔。强叔一辈子对得起天地良心,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小李旭。只要李旭开口,强叔把命搭上都值得。
可现在,家里的情况不容李旭做梦了。
哥哥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身体越来越差。下面还有两个侄子。
尤其是李多,勤奋好学,一看就是读书的料。
如果自己早点挣钱养家,哥哥就不用那么累了,李多也不会以后面临自己今天这种情况。
李旭别无选择,只能放弃自己的梦想。
“你疯了!好好的成绩报了这么一个学校!”
当李斌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录取通知书已经送达。木已成舟,李斌再有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李斌哭了,他卖了虎皮褥子也没有换回李旭的明天。虽然他心里清楚,李旭这么选择的原因。
“哥,您别这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李旭淡淡的,没有像哥哥那样捶胸顿足。
“何况,条条道路通罗马,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大吃一惊的。”李旭反过来安慰哥哥。
“都是哥哥拖累了你。当初,父亲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你看,我把你照顾成什么样子了?我怎么有脸去见爹呀!”
李斌一时半会无法接受弟弟要读卫校的事实。
“哥,你忘了?父亲还让你照顾李多和李夕呢!我已经长大了,你尽到了责任,别苛求自己,过于完美反而太累。你就等着瞧吧,弟弟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旭向哥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