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我拔去后院坟头的含羞草别在发间，自行美丽；
七岁那年，我往你们一家三口的鸡汤里加了三勺盐，一点烟灰；
八岁那年，我将妹妹的白雪公主拧去头颅，丢出窗外池塘；
九岁那年，我将田野里的青蛙剥去外皮，放进妹妹的粉红色三层文具盒；
十岁那年，我用剪刀剪破隔壁家乖巧的黑狗，把血滴在白纸上，写上你们的名字，再烧成灰烬；
十一岁那年，我趁你们外出旅行，凌晨三点下着暴雨，我赤着脚撑着你们结婚时用的红伞走遍家里三层楼；
十二岁那年，清明小雨纷纷，你们向奶奶祈求着妞妞可以考上好大学的同时，我却在心里默默祈祷奶奶可以将你们带走；
……
“小宝贝，你想妈妈了吗？”他将正在院子里自娱自乐打滚浑身是泥的我抱起来，一顿猛亲，下巴胡渣扎的我脸痒痒。
“想。”我奶声奶气应到，也在他脸颊大亲一口，把手中泥土糊在我刚刚亲吻的地方。
他很开心，抱起我飞快的转圈，我也不怕，年少胆壮，笑得灿烂。
他说，以前的妈妈睡着了，不会再回来了，要给我找个新妈妈，新妈妈很漂亮，一头金色长发，像是电视广告的芭比娃娃那样美。
“那有她美吗？”我举起新买的白雪公主，嬉笑着问。
“有，还要美。”
那年我六岁，穿着白色小婚纱，像个小公主，紧紧地挽着同样白色婚纱的大公主走进家门，仰起头望她，金色头发洒满了祝福的闪片在阳光照射下真的很美。
记得那年，后院有一片荒芜了两个月的小山堆开始长起了新芽，一片嫩绿，奶奶说那处有蛇，不许我过去。
“你想妈妈了吗？”奶奶喂我一口白米饭，又撕碎手中鸡腿肉，塞一口进我嘴里，我小嘴巴立马被塞得满满的，说话时米饭喷的到处是：
“妈妈对我不好。”
“傻妞，那是你阿姨，你妈妈只有一个，她是最爱你的，不会对你不好。”
奶奶说话中气十足，前几天，她说话艰难，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爸爸让我去床边陪她，看着奶奶睡着，没想到她竟一下子醒来，眼里也有神了。
爸爸说这是我的功劳，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可能是我的睡前童话讲的太糟糕了。
“那我想妈妈了。”我撇撇嘴，奶奶细心将我嘴角米粒擦干，塞进她自己嘴巴，笑着说：“不给妞妞吃了。”
“我才不要呢。”那么脏。
“来，再吃最后一口，天黑了，奶奶要去睡觉了。”
奶奶又将一勺满满的鸡腿肉夹着白米饭塞到我嘴边。
我摸着肚子，有些难受：“不要嘛，妞妞肚子吃得好饱了。”
“不行，再吃一口，不然长不高。”我不知道长高有什么好处，人长大了，就不能撒娇了，但或许还有别的好处，奶奶不会骗我的，一张嘴一闭眼又是一口。
“还有一点。”奶奶笑着又将碗里最后一点白米饭刮到勺子上递给我，肚子胀胀的我掀开衣服给她看，却见她又把我衣角拉下，嗔怪道：“不知羞。”
“奶奶你去哪？”她拾起碗筷就要走。
“我困了，要睡觉，你快去写作业，不要烦我。”
“那要我给奶奶讲故事吗？”她说话不凶，我一点也不怕她。
“上次奶奶都要睡着了，愣是被你的故事吵醒了，奶奶今天好累，你不要吵奶奶好吗？”
“可我今天上学学到了一个新故事。”我难过的撇嘴。
“乖，奶奶睡醒了再听你讲好不好。”她手掌有油，便用手背掀起我的刘海，温柔的安慰，我撇了撇嘴装作懂事的点头……
“你明知道奶奶要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年仅六岁的我，像电视上坏人一样被对待。
泪水在我的眼眶里像水一样涌出来，我记不起来那是被吓哭的还是伤心哭的。
那个篡改《世上只有妈妈好》成“世上只有爸爸好”的男人会将我推搡在地，我被摔得腰疼，但是小孩子是没有腰的。
我只能放声痛哭却不知怎么开口，我该怎么说，我哪里疼。奶奶安详躺在地上的席子上睡着了，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开门就是这样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把床上席子取下来放在冰冷的瓷砖上，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地上睡而不选择在床上，奶奶，你不是说地上冷会感冒吗，你快起来呀，你儿子他打我了，奶奶，奶奶……
我痛得眼泪直流，却说不话来，我说不出我的委屈。
我想喊奶奶，奶奶快起来，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可能是吃得太饱了，一下子全吐出来了，哇哇一地都是。
那女人嫌弃将我拖离那坨恶心的呕吐物：“快去阳台拿拖把过来弄干净，不然你把奶奶弄脏了爸爸会更生气的。”
我抹掉挡住视线的泪水偷偷地斜着眼望着那个男人，生怕他再来给我一巴掌。
见他跪在奶奶面前，表情凝重，只声不出，我松一口气，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冲去阳台，哭声仍不断，泪水连着鼻涕泡满脸都是……
很多很多很多天过后：
“妞妞，帮爸爸去买包烟回来。”正在写作业的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哈？”
“没叫你，我叫和安呢。”爸爸声音依旧充满着烟嗓的温柔，我轻“噢”了一句，便继续埋头做作业，两耳竖的直直的，听客厅传来《大耳朵图图》的声音，一边脑海里自己组织着画面。
李和安，是我妹妹的名字，在奶奶走后不到一年她就来到我家，说实话，我不喜欢她。
妞妞，本来是我的名字，所有人都是这么叫我的，偏她一出生，安阿姨就说我年龄大了，不能再这么叫我了。
也不许我再叫她妈妈，要叫阿姨。我觉得叫阿姨挺好的，她不配当我妈妈。
“我不要去嘛，我要看电视。”我没见到人，但我能想象到她此时正在她妈妈怀里撒着娇。
“那爸爸给两块钱辛苦费给妞妞好不好。”声音像待六岁那年的我。
“我不要，你让姐姐去。”Q萌的声音有些厌烦，我眯着眼睛搞着怪学念着，却不敢发出声音。
“鱼儿。”
“哈？”心虚的我下意识应道。
“去帮爸爸买一包烟回来。”
“哦。”我放下手中作业本，从厨房餐桌去到客厅，伸出双手等待父亲大人给钱，钱一到手，我把钱认真折好放进裤袋，生怕又弄丢了。
“剩多少必须拿多少回来，小孩子不可以贪钱的知道吗？”安颖女士一边喂着李和安吃面条一边扭头“温柔”待我说。
“知道了。”我诚恳地点头，便拿着钱小心翼翼离开家门，连关门声，都是小心翼翼，我害怕他们任何时候叫我的名字，我怕。
买完烟的我一会也不敢留，匆匆跑回家去，把烟给了爸爸，再回厨房，却见安颖女士正在检查我的作业本。
“你在这里写了一上午，就写了这么点字？”她此时像一个濒临期末的数学老师但她其实什么也不会。
“嗯。”心虚的我点头应道，甚至有点听不到声音。
“你还‘嗯’？”她更恼了。
以前干净平整的脸此时多了许多皱纹，她拿起我的英语书，卷成一卷，怒瞪着我，我知道事情不妙，却违抗不了，只能无助伸出不常用的左手。
她愤怒的边打边斥，破开喉咙怒吼的声音却盖不过这书本打下来的巨响，更掩盖过了我这无助的哭声，多年的经验，我不敢哭出声音，只是忍不住疼会留下眼泪。
“爸爸这么辛苦的供你上学，你呢，跟个白痴一样，什么也学不会，你这样子怎么对得起你爸爸，怎么对得起……”
她语气很愤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到后面有些逻辑不通，我没有认真听，只想快点抱住我无助的左手。
“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李和安抱着布娃娃赤脚跑来，哭喊着抢过安颖手中的书卷。
爸爸依旧在客厅，没有跟进来，只是怕我们听不见，扯开嗓子喊：“妞妞快过来看电视，不然就要到广告了喔。”
李和安像没听见爸爸的引唤，撇嘴望着安颖，希望她能住手，安颖怒火转为一脸宠溺，抱着李和安上凳子上：
“妈妈这是为了姐姐好呢，妞妞以后一定要努力学习，不可以像姐姐这样不听话知道吗？”
“我不会不听话的。”李和安嘟着小嘴，意志坚定。
“妞妞真乖，妞妞去陪爸爸看电视吧，不然爸爸一个人看多无聊呀。”
安颖一番安慰，我内心刚稍微平定下来的心又开始害怕起来，却无法扭转局面。
“好。”果然。
巧懂事又体谅人的李和安奶声奶气的应道，一边踉跄的跳下凳子向客厅走去，比那时的我还要好骗。
“你看看你，妞妞都知道心疼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呢，我每天那么早就要起床送你上学，你在学校学到了什么来报答我。”
“就算你跟世界所有的人说我这继母恶毒，只要我问心无愧就好，等你长大了，你想怎样都行，反正你也没把我当成你的亲生母亲，我可不指望你给我埋坟上香。”她说的好气，爸爸也坐不住了，从客厅里赶来，不再是我的守护神，一巴掌甩在我的肩膀上，比刚刚那书卷打在我肩膀上还要响，我被吓得立马噤声，泪水遮住眼帘，我不敢伸手擦去，所以看不清眼前这人的表情。
似乎其他人也愣住了，李和安在客厅里嚎啕大哭起来，我透过泪水看见一身粉红向客厅小跑过去，想是抱住了李和安，一边安慰，声音急促很是担心：
“妞妞不哭，妞妞乖。”
“你给我滚回房间去，今天不把作业写完就不要出来吃饭了，浪费资源！”他说得好狠好认真，我不敢抬头看他。
忍着疼收拾桌上凌乱的书本，胡乱塞进我大前年买的粉红色现在却很是肮脏的书包里，匆匆逃离，狼狈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