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很遥远，白雪还没降临，春雷更在天边。姬明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臭虫，躲在茅草中，瑟瑟发抖，希望阳光能给予多点温暖，可是北风依旧呼呼地吹着。
姬明认为自己是一个勇者，敢于直面平淡的人生，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甚至亲手制造美妙的鲜血盛宴。勇往直前，破除黑暗，如同魔鬼一样的执剑者。可是自己的行为又偏偏像个懦夫，不停地去告诫自己，死去的都是荒草，跟自己毫无关系。
曾听人说，逃避是件很简单的事情，面对才是困难。现在，姬明只想说，那根本不是逃避，而是无能为力。如果有能力能够做到，或者有一线希望，大多数人都会去争取。看似光明的前途，却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苍蝇在上面无力地冲撞。
逃避才是最为痛苦的事情，直面是如此的容易。躲闪自己的目光，逃避寒冷的冬天，无视荒草的枯萎。
母亲和妹妹不重要吗？毋庸置疑，姬明把她们放在第一位。可路边即将死去的人呢？救还是不救，救，陷母亲和妹妹于危险，不救，可恶的道德在折磨自己。
姬明觉得自己中了夫子的奸计，实在不该闲的去上学，更不该无聊的读些所谓的圣贤书，如此自己就不会痛苦了。换到几个月前，姬明可能会施舍点粮食，表达一下同情，然后高高挂起，看着他人生死有命。或者可能会组织点护卫力量，保护村子，吃着甜饼，看着路人慢慢饿死，尽到一个人应有的义务，然后心安理得的无视。
现在，连村子里都开始出现行乞者。也许砖厂的带动，财富的聚集，泗水街繁荣了，也许是村子里统一的砖房太过于显眼，总之，流民希望能在这里讨口饭吃。
母亲总是清晨煮一大粥，傍晚煮一大锅粥，言称自己最近胃口大开，实际却是把吃不完的留给没有饭的人。妹妹最直接，只要帮她喂点小鸡小猪，统统发馒头。姬明气的吃完饭就离开，宁愿坐在大河边上吹风，也不想看到母亲妹妹从早到晚蒸馒头，伙食直线下降。
冬天是真的有些冷，姬明掏出火折子，点燃一堆篝火，坐在背风坡地，无聊的发呆。河道边上有人影子在翻东西，都是孩子，也不知是不是被小丫头用馒头忽悠来捡河蚌的？
经常看大河，没觉得有什么变化，直到孩子们进入河滩才发现变化之大，河水已经低落了很多。这里是泗水河的分叉，往年是不会干涸成这样，夏日的少雨和冬日的温暖，让姬明忘了河水的下降。
姬明相当烦躁，真想让楚子南派点护卫，把这些人全赶走。村里都是年长者乞讨，河边又多是孩子在捡河蚌，越是不想见到，越是随处可见。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楚子白今日没来吃午饭，午后才来，询问姬母方知姬明去了河边，楚子南高兴地留下来蒸馒头。据说花式馒头，里面有菜，这对于吃货，可不能错过。于是，欣然同意留下来一起蒸馒头玩，被姐姐像遛狗一样抛下了。
楚子白坐到姬明旁边，捡起烤的金黄的馒头，小口张着轻咬。
“姬明贤弟，怎么有兴致在此，难道又有新的曲谱？”
姬明斜着眼睛瞄着，撇嘴说道：“我倒是想待在家，可村里到处都是乞丐，我说，你们世家就不能拿点粮食出来吗？”
“贤弟忘了，你也是贵族......
而且世家的粮食也是自己种的，没有律法要求他们拿出来，官府更不可能现在就放粮食，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引发连锁反应？”楚子白吃完一片烤馒头，掏出手绢擦擦嘴。
这个死伪娘，还用带花的手绢，有那闲工夫不知道救救这些难民？姬明心里愤愤不已。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吧，官府不能提前放粮吗？”
“现在放粮，势必引来大规模难民，商人也会惜售，坐等官府见底，然后伺机抬高价格，你以为官府都是万能的？不是皇帝喊一声放粮就能完事的。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进入官场就知道了。”楚子白冲着姬明愤怒地吼道，吓得他连连后退。
姬明知道自己情绪用事，只是心里纠结而无法发泄，希望有人跟着自己一起难受，谁知道楚兄心里一样难受。
两人默默坐了很久，气氛有点压抑，河滩上的孩子已经捡完河沿上的河蚌，开始往河水里的浅水地带探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群贪吃鬼？一群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年纪小的在岸上，年纪大点的在水中。姬明实在是看不下去，转头看着河水。
“泗水河里有一条大鱼，它藏在水底，占据一块肥美的水草。渔夫总以为大河里没有大鱼，所以常常捕点小鱼就收网。大鱼知道，一旦自己冒头，渔夫必然盯上他，他不知道接下里会怎么样？”姬明长长的叹气，轻声说道。
楚子白转头看着，一脸迷惑不解，看向水面，侧耳倾听，静待下文。
“有一年冬天，大河水位下降，小鱼吃不到水草，纷纷饿死。大鱼仍然藏在水下，守着自己的领地，吃着永远吃不完的丰美水草，一家人过得滋润无比......”
楚子白似乎听懂了一些，陷入沉思，她能体会到姬明心中的痛苦，无奈，纠结，和一种道德上的强烈负罪感。
“他可以把多余的水草搅动而起，飘向水面，这样其他的小鱼都可以不用饿死，可是他怎么办呢？失去了他，他的家人如何水草丰美地活着呢？”姬明转过头来，看着楚子白，疲惫地笑着。
两人陷入久久地沉默，气氛充满悲伤，弥漫着痛苦。
......
“哥哥...哥哥...救救我哥哥......”一个虚弱的女童音响起，然后一群孩子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抓，更多的人，被拖着滑向深水区，人群中哭天喊地，尖叫声四起。
姬明抱着棚子上的长竹竿就冲，楚子白早已经跑起来。
“轰隆，”后面临时搭建的茅草棚倒塌，然后覆盖在火堆上。
“抓住竹竿，快点，那边的松开手，快点跟我拖竹竿......”
“快点，水已经漫头，他支持不了多久......”
所有的小孩子都跑过来，一起用力。可是饿了很久的人，哪来的力气。楚子白把所有试图去救人的孩子都拉上来，可是落水的只敢用竹竿拽着。
眼看人进了水，马上就会失去知觉，小孩子已经哭起来，一边拉着一边哭，可惜力气没多少。
“啊...啊...啊......”姬明喊着，像发了疯一样，三肢着地，疯狂的刨着土，往河岸上爬，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衣服擦着地面，另一只手扣着大块的泥土。
姬明发誓，此生他吃奶都没用过全身的力气，更没有如此劳累。躺在河滩上，有气无力的爬向落水者。小男孩约摸八九岁，他的妹妹不停地拍打着脸，希望哥哥能够起身再给她一巴掌，可是悄无声息，熟悉的孩子们已经大声地哭泣。
姬明好不容易爬近，把小男孩放平，然后开始吹气，然后按压，再接着吹气，然后按压，不时听听心脏是否有跳动。嘴里淌着浑浊的河水，头发里还有水草，静悄悄的。
楚子白从没见过姬明如此失态，满身污秽，头发散乱，眼含泪水，面红耳赤，浑然不关注周围，不停地给一个陌生孩子吹气，然后按压对方，不停地重复，一次两次......
“咳，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如同神明的叹息，菩萨伸出了仁慈之手，仙音一般的优美音乐。
孩子们的哭声一滞，瞪着大眼睛看着。楚子白更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来表达此时的情感。一个死人，然后被他吹活了。难道真的有这么厉害的吹牛皮？他总说，没事吹吹牛，大家都快乐，难道这就是用处？小孩子时而看看人群，时而看看姬明，一时懵逼。围观的孩子则看看姬明，看看地上的死人。
“你是鬼吗？哥哥......不对，哥哥应该不会死了......”小姑娘用麻布的大袖子擦擦眼睛说道，然后用小手给哥哥擦擦。
“我嗓子有点难受，我没死......”小男孩一边干呕着，一边摸着妹妹的头说道。
姬明缓缓倒在河堤上，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心情好了许多。楚子白俯视着姬明，面色奇怪地打量着，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用手点点那孩子，然后点点姬明，不知是否该开口？
“孩子们饿了吧？走，我给你们拿点馒头......”姬明起身，召唤这群孩子，然后准备往茅草棚去。
“王八蛋，谁把我的茅草屋点了，你们谁干的？”姬明愤怒着看着，好心救人，你们把我茅草棚点了，难道烤火吗？
“姬明贤弟，应该是你自己，你忘了，你抽了竹竿......”楚子白悠悠地说道。
“你们谁干的？干的非常好，我早就看那棚子不顺眼，还漏风，大快人心啊，哈哈啊哈哈......”姬明尴尬地笑着，然后带着众人走近，从尚未烧完的火堆里扒出来馒头，然后分发给孩子。小孩子们掰成一块块，然后互相分着吃，笑着看姬明，发现这个大哥哥除了傻一点，还是很好的好人。
“楚白兄，如果那条大鱼真的搅动河水，会不会被杀掉？”姬明带着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轻声对楚子白说道。
“我不知道，也许有更大的鱼出来，或者也许渔夫也不想竭泽而渔呢？这种事情没发生，谁知道呢？”楚子白想了想，轻松地说道。
很多问题，看似去征询意见，其实在开口的一瞬间，我们已经知道了答案，只不过固执的需要有人认同，这样做起来会心安理得。姬明觉得自己不该去辜负那首佛舞曲，作为创作者，多少该有点慈悲心。
孩子们如愿以偿的吃到了馒头，喝着麦粥，还能听鹿丫儿解释哥哥会的仙术，更是把天帝的荣光，悟空的骁勇善战给普及了一下。
姬明无奈地看着楚氏双雄，一脸果然如此，你们自己看吧，我也很绝望。这要是放在梦中，妹妹这就是妥妥的传销，更恶劣的是对象还是小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