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酒危帐中，宾客从我来。举杯邀来人，且饮三百杯，与君闲话中原事。推盏换杯，日落西山，漫天星光不尽欢，姬明摇摇晃晃地出了帐篷。山间野地吹来的夜风带着微凉，不觉轻轻晃动脑袋，试图清醒一番。
小鼠浅尝辄止，稍微有些朦胧，扶着七哥坐在山脚的石头上，静静地眯着眼睛，感受晚春的清幽。萨满已经口齿不清地离开，歉意地躬身施礼。秦伯父却面色微红，丝毫不见醉意，吩咐着族中的晚辈搀扶着宾客。张开双手，微微收拢宽袖，背在身后在姬明身边站着，示意酒醉的姬明不用多礼。
“前辈酒量不错，令晚辈望尘莫及，实在有些惭愧......”姬明轻声说道。
“难得遇到故乡来的少年，老夫心情高兴，不知中原现在如何了？可还是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秦老伯接过晚辈地上来的坐垫，盘腿坐在地上。
“还算可以，就是天灾多了点，北地百姓有些艰难度日。”姬明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
“北地百姓可怜啊，蒙氏王氏这些老秦贵族尽去，越帝权力日益加重，故国不在，我等族人也成了真的罪民，哎......”老伯一声长叹，有些忧愁地看着草原群山。
小鼠静静地坐在旁边，不知何时摘起一叶草，清扬的小调悠悠地传向远方。专心致志，丝毫不受身边人的影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连弱小的狐族都看出了中原帝国的疲弱，哪来的还可以？盛世，不是百官鼓吹，也不是圣旨颁布出来的，而是百姓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日月所照之处，为我中原帝国最强。不仅是精锐的士兵，还有富足到令人遐想的生活，更是辐射诸夏的圣人言论。”老伯带着淡淡的微笑，闭目畅想曾经的辉煌，带着些许忧愁说道。
“也许只是一时的弯路，人总要犯错的。又没有先知先觉，肯定会走些歧路。前辈是不是有些过于悲观？”姬明收回视线，侧过头来，笑着说道。
老伯无奈地冲着姬明笑着，脸上的皮肉艰难地蠕动着。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轻轻地摩挲着。古老的秦篆字，布满了刀身，闪着微白的星光。
“辽东之地，有很多罪人，都是秦楚发配过来的人。罪名千奇百怪，南秦也有，西羌，西南蛮族都有。罪民是回不了中原的，祖祀也该荒芜了许久。我现在分不清，我到底是中原人还是狐族人？你说，是不是让人捧腹大笑？”秦老伯自嘲地说道，开怀大笑。
“是哪族人有何重要？总是要生活的。伯父还记得祖祀，倒是让晚辈惊讶，料想其他诸夏之地的中原人，也该有人记得。”姬明笑着说道。
老伯突然拍着姬明的肩膀，笑得前俯后仰，连小鼠都被惊醒了，有些愠怒地看着老人家。
“我家祖训有一页很奇怪的话。不是祖先所说，而是仁皇帝，秦二世所言。当苍龙挣脱束缚，诸君当斩之。陛下原本是准备约束自己的后代，谁知道秦楚一过八百载，大伙都忘得差不多的时候，有龙想要跃入九天。这世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秦武楚文，哈哈哈......”老人家点点头，笑着起身，扬长而去......
这说的什么意思？秦武帝，楚文帝，倒是听夫子提及过，可他们做了什么，这自己哪里知道？这都过了几百年了，历史都早已经叠成一摞厚厚的纸张。姬明莫名其妙地看着老者的离去，有些懊恼地抱怨着。难道这些人都这么好为人师？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不能直接点吗？
“走，小鼠，睡觉去......”
姬明不爽地跳起，拍拍屁股，往临时的帷帐而去。
天刚蒙蒙亮，鸟雀开始叽喳，东方鱼肚白，带着长长的白色锦缎，镶嵌在深色的天空，如同银河的丝带。简单梳洗，喝上两碗羊奶，就走出帐篷登上马车。
秦老伯早已经站在车前，举手作揖。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全都是中原人夹杂着雪狐的装扮。微微行礼，注视着马车消失在山间的晨雾中。
“爹，他真的救了数十万灾民？”身后的壮汉问道。
“是不是难以置信？”秦老伯淡淡的口吻，唏嘘地说道。
“他这么小，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爹不是说他是平民吗？那得多少钱？”
“刚一看到，我也有些疑惑，可大祭司不会邀请错人。没得到任何利益，就抛出富可敌国的财富。他的名号早已经在各族中响起，中原诸方准备决一死战，结果棋子让他移走了，一拳砸在空地上。老夫想到那些老狐狸的脸色，就想开怀大笑......”老伯忍俊不禁，缕着胡须说道。
“真是可惜，有那等财力，在这诸夏之地，瞬息就能拉起一股庞大的势力，怎么就救济灾民呢？”壮汉惋惜地说道，有些心疼。
“啪啪......”
“愚蠢，无知，蠢货......”
秦老伯笑容戛然而止，有些大怒地拍着壮汉的头，怒其不争。一把年纪，身材庞大的汉子，像个老鼠一样蜷缩着脑袋求饶。
“想老夫精明一世，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榆木脑袋？”老伯喘着粗气说道。
“爷爷，爹都是被你打笨了的。我没挨揍，我就很聪明。”旁边的少年人笑着说道，早已习惯眼前这一幕。
“哎......有时间，你要到中原游历一番，否则跟你爹一样，那就完了......”老汉叹口气，笑着摸着孙儿的头说道。
“好的，爷爷......”
小少年高兴地跑了......
姬明坐在马车里打盹，天大亮，这才困意全消。伸头看向窗外，一排排青砖房子，向萨满询问一番，这才明白，此处才是秦老伯部落聚居的地方。中原人改不掉的习惯，到哪都要有个屋子，再有几亩地。那样才算一个完整的家。
出了秦部落，过了山川，眼前是一座绵延不绝的青白交替的山峦，如同顶着白色草帽的农人坐在麦田中。山脚密密麻麻的白色帐篷，一朵朵夏日的白花，一株株雨后的蘑菇。
山脉之间难得有如此庞大的峡谷平原，牧民在坡地上高歌，妇人在长河中捞鱼，小孩子骑着年幼的马匹纵情追逐打闹。隐隐看到一排排农田，挂在绿色毯子的一角，种着小麦已经到达小腿。
“独孤前辈，这就是族长的部落吧？此行的目的地。”姬明跳下马车，冲着后面慢悠悠的萨满招手。老人家掀开车帘，高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提着嗓子应道。
姬明职业性的打量着周围的地形，两面环山，出了峡谷就是草原，河流流经此地。放牧渔猎还是种植都是绝佳之地。再往北，据萨满说，还是一片荒原，黑水就在荒原的尽头，历来都是放牧的好去处。
这要是框起来养牛羊，那岂不是发达了。如果整点皮毛，再建个出海口，造点船，直达中原之地。想到这里，姬明就激动地有些颤抖，都是钱啊。听说隔着大山稍远些，还有一个小邦国。姬明暗想，难道是梦里的高丽等地？没听说这时代有高丽。不知不觉，眼睛滴溜溜地转起来，满脸春风的打量着远处的牧民。
一路打招呼，一路往族中行去，萨满老头不停地介绍，旅游向导到他面前都自感羞愧。远处走来一群部族的武士，压着一群奇装异服的人。
手臂上绑着骨牙，脸上还有没有擦去的痕迹，色彩斑斓。下身裹着厚厚的皮毛，连剪裁都没有。脚上拴着石锁，拖拖拉拉地低着头走着，偶尔发出愤怒地低吼，换来的确实一顿鞭挞。
再强壮的人，再这样的环境劳作下也会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年老的奴隶跪在地上，虔诚地安慰着奄奄一息地汉子，低沉地嗓音唱着莫名古老的颂歌，不知从何处翻出褐色的豆子，放在奴隶同伴的嘴里。
壮汉细细咀嚼着，偶尔漏掉一二，滚落在道路边。
“等会？”
姬明突然一声高喝，往前跑去，吓得奴隶连连后退。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少年人蹲在地上，捡着微小的黑褐色的小豆子，迎着阳光仔细地端详。犹豫再三，拿起来到河水边清洗一番，放到嘴里。熟悉的味道，同样的果实颜色，心中有些惊骇。
“萨满，这位大哥，这些奴隶是在何处抓住的？”姬明微微拱手作揖，对着看押的勇士和独孤萨满说道。
“公子莫非认识这些人？他们好像是野人。从北面的荒原而来......”萨满老头疑惑地说道。
旁边的部落勇士叽里呱啦，跟萨满互相交流着，不时撸起手臂，炫耀地说道。从怀里掏出奇怪的羽毛，在奴隶地身上比划，提起奴隶中的老者，给姬明比划着，似乎在说战斗的惨烈。
萨满老头有些疑惑，虽然是去年抓住的奴隶，可是并没有太多在意，更不要说去详细询问。只知道对方人数很多，当时部落骑兵出击，而对方只是站在地上就敢冲上来。
野蛮，凶悍，狂热，不知痛苦，就像野兽一般不停地站起来挥动武器，手里的武器也很是简陋，连铁器都很粗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