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光因为赶去早课,并不知道如暖离开的事情,感受到火元素的变化,有些迷茫,回了神殿才看到大摇大摆再次坐在神座上的慕曦,只当做是他与之前一样的行为,他地位本就比如暖高,坐这神位也并无不妥,只是当留光要往神殿深处走的时候,被慕曦叫住了:“喂,凡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留光实在无法对自己从小信仰的神明之外的火神产生敬畏之心,好在慕曦之前伤到他不敢再轻易动怒,也就纵容了他的态度,他再次把玩起了自己神袍上的流苏,那是他紧张时候的习惯,毕竟临时取代次神也算是不务正业了,要是被这凡人不小心传出去,就不是几年的问题了,是几百年都没自由了。
可他还是执意要弄些有趣的事情出来,他想看看这个凡人会作何反应,于是道出真相:“不奇怪火元素为何强盛了许多,不奇怪为什么我在这里,而如暖没有在我身边?”
留光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神殿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就没有如暖的身影了,但他依旧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慕曦还来不及阻止,难得伸出手去召唤的火焰也没拦住他的脚步,就差一点点,他叹息一声,瞥见门外站着的另一个凡人,招了招手:“你进来。”
“你也是火神么?我们的神真的抛弃我们了吗?”寻华眉宇间满是悲伤,都让慕曦不忍心去骗他,一手支着下巴轻笑出声:“什么啊,一个个都那么喜欢如暖,他到底哪里好了?不过也是,如果他会轻易舍弃你们,也不可能在这里被困三千多年,你自然可以安心。”他顿了顿,歪了歪嘴角,咧嘴笑开,“不过你也是个前途无量的火元素使用者,也是很称职的祭司,既然留光追着如暖离开了,你不如接替他的位置,又或者,成为我的眷属?”
“多谢神的青睐,但我已经是那位神明的侍奉者了,无法改变。”寻华弯了眉眼,恭敬行礼,并没有追出神殿去阻拦留光,毕竟他也是有野心的人,这么好的机会,除却变成另一位火神的眷属之外,接替留光的位置这件事,他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慕曦摆摆手下了逐客令,寻华打小就是个会看眼色的,自然会意,后退两步转身离去,徒步前行,沿途有不少人向他行礼,直到回到他自己那富丽堂皇的私宅中。
侍从见了他,立刻迎上来,依次接过他的发冠、神袍与象征贵族地位的戒指,放置于托盘上,又有绣着华贵图案的椅子在身后摆好请他落座,他将双脚搁在面前矮凳上,侍从立刻为他脱下长靴换上舒适的室内鞋,他仰头长舒一口气,指尖插入软发中向后抄去:“你们说,凭什么不论我做什么,不论如何努力,留光那家伙总在我之上呢?”
这样的话不好接,侍从们都低着头不说话,他伸手勾住侍立一旁的女仆胸前巾,将整个人都勾到自己面前:“我不讨人喜欢?让你们不愿回答问题?”
“没……没有……我不知道……”女仆惶恐作答,寻华轻嗤一声,松开手。
张扬跋扈,玩世不恭,为所欲为,不用世袭父亲的地位,却又是贵族子弟的他,本该是如此惹人厌的性格……
可他起身,轻轻拍一下几乎要掉眼泪的女仆的脑袋,温柔勾起唇角:“我果然还是做不到那样。抱歉。”
“少爷……”女仆茫然看着笑起来灿烂温柔的寻华,轻声呢喃。
寻华摆手,自己回了房间坐在床边,抱住头:“啊啊,可恶,留光他凭什么……我如果生在皇家,才不会那么天真。真是令人羡慕的地位,血统无法改变,起码,大祭司之位不能等他安然离世再留给我。”
神殿的大祭司失踪这一消息,在傍晚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帝都,一时间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寻华自午睡中醒来,懒散打了个哈欠,任由侍从替他穿戴整齐,他看了眼身上端端正正的完美宫廷装扮,拧眉:“换成神袍吧。”
他的选择缘由不言而喻,他既然已经是祭司,在这一时刻,若是穿着宫廷正装,恐怕会有更多的人以为他也舍弃了神殿,以至于会让人误会,神抛弃了众人。
神袍被披上,他微垂眉眼,看着为他整理腰带的女仆,修长五指轻轻梳理她发丝:“此时此刻,才更应该由被称作与神有缘的我出面才行,你说呢?”
“是的,少爷。”女仆低着头,没敢与他对视,颤抖着手将腰带系好打上端正的结。
寻华撇撇嘴:“我很可怕么?”
他没等回答,就抬步走向外面,夕阳还未沉下,赤红洒在整个国度,燥热的空气依旧能听见强盛的火元素喧嚣声响,他走向神殿,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都在神殿前聚集着,希望得到一个说法。
寻华在神殿门前的教众前看见了沉钧挺拔的身影,这个士兵出身,却非常虔诚信仰着神的男人,是非常可靠的模样,但向来看他不顺眼,总是瞧不起这个被称作天赋异禀的后生。
寻华为了得到留光和教众的信任,虽不至于同他对着干,但也因为许多对留光所做决定的不同意见而起争执,沉钧碍于他本身的身份地位,并不敢真正造次,积怨在心里,不多说什么。
沉钧同样看到了寻华,开口想说什么,却发现声音根本无法隔着众人传达出去,就做罢了。
寻华穿过人群,天生贵气与祭司打扮都令发觉他的众人为他自觉让路,他走上神殿前的神坛,斟酌了许久语句,刚打算发表自己所想的言论,就因为看见站在角落摸着下巴打量他的慕曦而咽了回去。
不行啊……说不出口,那种神与大祭司舍弃了我们的言论。
他清清嗓,重新开口:“大祭司不过是外出办事,不多时就会回来了。”他停住,没有别的可以说下去的话了,为留光找什么借口?乘此机会将他挤下去不好么?
“大祭司怎么能离开神殿,这让我们怎么办?”沉钧的刁难让寻华沉下脸,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的性子,但是处处针对上级,不知道是性子使然还是故意为之了,和他作对,当真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大概是真的不明白吧。
寻华以平和的态度微笑着回答:“我们国家火元素如此强盛,而我们的大祭司如此擅长与火元素交流,又如此虔诚的信仰着神明,他断然不会离开我们离开这个神的。”
沉钧还想咄咄逼人说些什么,却被寻华接下来的话结结实实堵了回去:“何况,难道你们没有大祭司就无法继续生活了么?先前的我们未曾和神交流,大祭司也不过是个身份,你们不也依旧如常?”这话不仅是看着沉钧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下面无数聚集在这里为此不安定的百姓的,他目光扫视一眼,每个人都沉默下来,整个气氛都恢复了平静,沉钧也第一次看见这个后生如此逼人的领袖气概,完完全全被震慑住了,最关键的是,他并没有觉得他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在他见到神的真容之前,也确实是怀抱着同样虔诚的信仰生活着。
寻华看他沉默了,满意点头,宝蓝色的眼眸微微弯起,露出温和近人的笑容,只是此时,他未曾想,慕曦会对他这个凡人产生了兴趣。
夜晚的神殿禁闭大门,慕曦对睡眠根本没有需求,百无聊赖坐在神座上,轻轻打了个响指,神殿就被一团火焰点亮,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个凡人,还挺有意思?明明是那么羡慕大祭司的地位。在神殿之中的争权夺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可惜不能插手,不然就要被发现了。”
寻华回本家的路上,看到了本该没人却似乎灯火通明的神殿,叹息一声就推门而入,即便是觊觎神殿中古老宝物的歹徒他也无所畏惧,毕竟凭他的实力,这点毛贼根本不足为惧,可他看到的是少年模样的神在把玩着那团火焰,无奈道:“你太惹人注目了,神。”
“啊,你来了啊,那些次神是怎么在凡界存活的啊?那么无趣的生活有什么好的?”慕曦撇嘴,对着寻华招手,“你过来。”
寻华依言上前,看着在神座上晃荡两条腿的神,目光中透出的是疑惑不解。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可能是神明?”慕曦弯眸,手撑神座,一使力就蹦了下来,走到寻华面前,寻华只觉得扑面而来的灼热感,有种光是触碰就可能会丧命的恐惧,慕曦满意的看着他的反应,抱臂挑眉,“那是母神赐我的样貌,我也没法改变,我们的生命接近无穷,因此不论过了几千几万年,都已就是这幅样子。我啊,是最初诞生的元素神。”
“光是靠近您,我可能就会死。”寻华如是描述自己的感觉,却吓到了真有罪在身的慕曦,他赶紧后退一大步:“那你可离我远些吧,毕竟也不是火神的眷属。”
“眷属?我不是么?我是这个神殿的祭司。”寻华拧眉,不懂慕曦何出此言,慕曦耸耸肩,并没有回答的打算。
寻华还想追问,就被慕曦双眸一瞪给骇住了:“出去。有些事情凡人不能知道。”
明明是他自己先提及的,现在反倒摆出神明的架子来了,可是这样的话寻华可不敢说,他只是行礼之后就离开了神殿,并带上大门。
“眷属么?”寻华这么琢磨着,坐上那辆等在自己面前许久的车,车身线条流畅、低调奢华,充满了贵族气息,他随手按下按钮,将车窗放下,任司机驶向自己那大得可怕的本家,“唉,接下来,宫廷里的勾心斗角都要拉我参与其中么?不过也好……”
寻华虽然向往权利,却称不上是喜欢,想与自己这永远无法当首位的命运作斗争,可是有时候真的会累,就像这样面对着父亲,面对着生来就有资格继承家业的长兄,还有生来就备受宠爱的弟弟,他只能靠着自己身为祭司,又在今天控制住局面这一功劳下,在家庭聚会中占据一席之地。
否则,就是毫无存在感了。
他看着尚且有一段距离的巨大宅邸,那奢靡的装饰足以和皇宫媲美,那是权臣特有的赏赐,皇帝赐予的权利难道就是给他的父亲这么挥霍的么?寻华从小就想不通,小小的孩子穿着华美的衣装,享受着刻意做得精致无比的食物,根本什么都不懂,不论是欣赏那些所谓的艺术还是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地位与荣耀。
直到身为公爵的父亲告诉他,你啊,就该像那位留光大祭司一样,去侍奉神,让神注意到你的话,我们家也能够得到神的特别关照了吧。
他这才知道留光的存在,知道了留光任性的所作所为,也气恼于这个皇子不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什么神啊,竟然能让他舍弃一切,不是从来没有神谕降临么?不是从未展现过神的样子么?
现在他想的却是……
神是否真的能如家人所想的那样,眷顾他呢?
明亮的灯光晃到了他的眼,这光是门就足以让普通人望而却步的屋子,就是他们家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是用来炫耀自己权利的象征,他仰起头,长叹一声,收敛起自己脸上不情愿的表情,摆出温顺乖巧的笑容,就像他过去在家里、现在在神殿常做的那样。
下车之后,司机掉头沿小路驶向车库,而寻华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达正屋。小时候腿短短的,这么走来走去是会觉得路很长,现在长大了,仍然觉得遥远,排斥着接近利用自己的家人,排斥着他们虚伪的爱。
他犹豫了一下才推开门,早已经开始用餐的家人们都望向他,也并非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瞩目,也并非第一次被忽视,不等他就开始用餐这种事情他也习惯了,他勾起唇角露出温柔的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打断了。
“你迟到了,寻华。”
“非常抱歉,父亲,神召唤我过去了神殿。”
“是么?你也总算是得到了神的青睐,能够派上点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