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行回了府中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他想起自己下朝之后看着白蒹葭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寒意顿生,那女子纤瘦却挺拔,有无人可近的冷漠决然,似乎每一步踏出都做好了赴死觉悟,毕竟她毛遂自荐要去那极北之境就已经说明了这点,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千雨这样能够沟通天地的神女见到这个女人如此害怕了。
那个女人对天地都没有敬畏,她心中有更大的事情要完成。
穆行觉得自己该有所警觉,可是派人去查得的此女背景,却如她容貌一般平平无奇,寻常人家的姑娘,寻常人家的生活,一直普普通通长到二十岁,有过邻家的朋友,也有过人提亲,只是她还是在神谕之后毅然决然背井离乡来到了朔京。
他不解、疑惑,最终也只能去找皇帝询问今日的事情,而得到的回答却是:朕信她。
一月未满,皇上就能够信任这个女人如此莽撞的提议么?是什么令秦霜放下自己身为帝王该有的疑心?
“怎么了?这样愁眉不展,都不好看了。”千雨忧心,伸手抚上穆行眉头。
穆行握住她手,放在唇边一吻,又与她十指交缠,叹息一声刚要开口,就有人来报说驸马爷来了。
这朔京的驸马爷也就这么一位,那便是关河洲了。
穆行不想动弹,仍是把玩着千雨的手,那懒散模样透出一股妖娆姿态来,千雨看的双颊绯红,抽了抽手没有成功,眼睁睁看着关河洲跨过门槛进来了:“那女人当真是大胆,现今你当如何?”
“若不能守住永华,再怎么阴谋算计都是无用。只是连皇帝都信任她,着实古怪。”穆行仍旧是躺着的姿态,只是改作侧躺,一手支着头,一手仍没有松开千雨的手,他没有看关河洲,继续道,“你可知她是何人?说来奇怪,我派去的人,怎么查都是平凡到令人生疑。”
“我?自然知晓,不过出于生意人的诚信,不好说出口罢了,只是不论如何,她不会害你们就是了。”
“你这样的保证,忽然就令我都无法信服了,你与她有何种交易?”
“她予我一些情报,我替她保守秘密,仅此而已,若是会危害王朝,我会袖手旁观么?”
“你这奸商,家国安危当真放在心上么?当我不知你狡兔三窟,若当真这所谓的白蒹葭不是什么白衣蒹葭,那你也大可携九公主安然离去。”
“你可真是高估我了,不过这心思确是与你那哥哥截然相反,疑神疑鬼的总不是什么好事,心思太重是会伤身的。”
语毕,关河洲弯眸笑了,那唇角扬起,温柔得恰到好处,他整了整衣袍,向后倚上椅背,缓缓呼出一口气。
穆行见也套不出什么话,也就阖眸闭口不言了,千雨好不容易挣脱他的手,实在受不了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离开房内,她回首看了一眼,正巧见了关河洲出来,她没必要行礼,倒是关河洲拱手作揖,算是招呼过,又于擦肩而过时想起什么似的,折扇击掌,回首压低声音笑道:“啊,对了,白大人托我问问神女,可有闲暇与她再会?也不知何事。”
“劳烦驸马了。”千雨抬眸看他,面上并无情绪,看不出是怒是惧,她垂眸看自己足尖,“明日午后,备茶静候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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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
花茶的香气在室内萦绕,千雨实在无事可做,便已经自顾自斟上茶,她贪凉,纵然如今天气逐渐转凉,她也喜欢将茶放凉了喝,茶水还尚有些温的时候,白蒹葭如约而至。
她今日竟没有穿白衣,反倒是一身浅翠色的男装衣袍,发冠束起一头青丝,甚至那张脸都截然不同。
千雨亲眼看着她就这么撕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由那一双凤眼的平凡容貌变作了柳眉杏目、唇红齿白的女子,竟也真衬得起这一身清贵衣衫。
“怎么了?”白蒹葭探手取了那杯盏,才抿了一口茶就放下了,“放凉的茶可不好。”
千雨看着眼前这个貌似少女容颜的女子,总觉得无比熟悉,还有那冷漠疏离的语气实在令人胆寒,她不动声色重新给自己倒上一杯晾着:“本就是白大人喝错了茶,怨不得我,说来白大人有何事?”
“有个交易想与你达成。”白蒹葭笑起来,她兀自坐下,仿佛自己才是主人,“不过这也不是你能拒绝的就是了。”
“为何?不若白大人说来听听。”千雨指尖摩挲青瓷杯盏的边沿,垂眸看着里面茶水,有热气氤氲腾起蒙上她的脸,热得难受,只是她也不愿去看白蒹葭,这个女人令她觉得熟悉,那份教她生畏的气势究竟从何而来的?分明自己也从未惹到过她,交集都是甚少的。
白蒹葭身子前倾,一手支着头,倚靠上桌沿,舌尖扫过略有些干涩的唇,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想必神女能够通过神明沟通天地,必然已经知晓,我哪里是什么能兴国的白衣蒹葭。”她顿了一下,探手绕了一缕千雨垂下的鬓发,“我啊,是为你而来的,也是为了复仇而来,只是你且安心,我怎会毁了自己深爱的国家,永华啊,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是又爱又恨的。”
千雨颤声接话,对方说得直白,她自然是害怕的:“那你意欲何为?”
“哈哈,好一个意欲何为。”白蒹葭掩口轻笑,“这交易你当真能轻易达成的,安心吧,这交易便是,我从此安分守己,好生辅佐秦霜治理国家,而你,只要在这三年之内不被我或旁人杀死,证明你当真有神明相护,可能做到?”
“那若是三年之内我身死呢?”千雨反问道。
白蒹葭松开了指尖绕着的发,向后靠上椅背:“若你身死,那便是什么星辰之神是莫须有的,我便能够理直气壮的继续我的执念。”
见了千雨又要追问执念的模样,白蒹葭弯眸微笑,伸指按上了千雨的唇,殷红上点缀那苍白的手,令少女看着更加美丽,白蒹葭愣了一瞬,勾唇冷笑:“不愧是神女,生得这样好看,三年之后不知是如何模样了,当真令人羡艳不已。”
千雨的唇动了动,没有搭理她这样轻佻的夸赞,避开指尖,肃容道:“只要你能信守诺言,答应你便是。”
“那是自然,那么,就祝神女这三年能够幸福安康,佑我永华昌隆。”
千雨看着白蒹葭重新覆上人皮面具,化作那相貌平平的凤眸女子,她有些恍惚,直至白蒹葭离去,才骤然想起,那个女人,正是那日追杀她蒙着面纱的邪教女子,那纤瘦的身子,苍白的面容,她早该想起的,只是那日她心心念念只有穆守,哪里还在意过旁人的容貌。
只是思及穆守的时候,她心头一痛,抬手捂上心口,她几要落下泪来,只能以手掩面,这个人,她以为自己是要放下了,殊不知见不到,反倒更是思念,更为纠结。
穆行结束了一天的宫中部署,回到府上,看见自己的小妻子仍旧坐在那里,他知道白蒹葭来过,也知道那所谓的交易,为了保护千雨,他安排的暗卫始终在暗处伺机而动,一言一行全都告诉了他,只是千雨这样的痛苦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手足无措,只能将千雨搂入怀里。
“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了。”穆行犹豫着开口,含着浓郁的不舍,他不明白为何他们二人总是在分别,而且,那白蒹葭看来是会开始刺杀千雨了,他不在身边如何安心。
“无妨的,此战必胜,而且我也会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