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此言不虚，这下午的毒日头之下，人都觉得奄奄的，队伍行进速度都变得缓慢。
这也难怪，毕竟并非全部都是军营里的儿郎，更多的还是礼乐官，为了祈福而跟着来的。
穆守额上汗珠淌下，也有些难以招架，他是习惯了严寒，反倒无法抵抗酷暑了，他张口用略有干涸的嗓子道：“在这儿歇息一晚吧，正巧这河道旁还有树荫，地势也平坦，正适合扎营。”
队伍就这么开始扎营，穆守下马之后，犹豫着看了一眼千雨的马车，还是没有什么动作，他移开视线，走到河边，蹲下去掬起一捧河水拍在自己脸上，总算是清醒了几分，那面上炽热的感觉也稍微有所好转。
“噗嗤，我还当哥哥已经出神入化，却原来也是肉体凡胎。方才在车上偷眼瞧了，哥哥挺拔身姿，全然看不出是为酷暑所扰呢。”身后脚步声传来的时候，穆守就已经有所警觉，听见是千雨，才放松下来，他转身看见那少女笑意盈盈，眼眸清澈如水，那樱唇开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真切。
“哥哥？”千雨歪头，走近几步，被警觉的穆守一步避开，不留神就退进了河水里，他跌坐在里面，水不深，不过是漫过他胸膛而已，却惹得千雨憋不住笑出声来。
穆守狼狈起身，看着盛装打扮着的神女笑得开怀，那喉结滚动一下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出了口：“你不热么？”
“热啊！热到想就这么不管不顾跳进水里泡着呢。”千雨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眨巴眼充满希冀望着穆守，“不如……哥哥替我看着些，我去泡会儿？”
穆守打量她层层叠叠的衣物，一时也想不透她就算进了水里又有什么用处，刚要开口询问，就见千雨涨红了脸：“你怎么不转过去？”
虽说依言转身了，但还是开口询问：“转身做什么？此处隐蔽，大约也就你我会来这里了。”
身后没了动静，穆守还当她是失足溺水了，刚要转身，就被迎面而来的水劈头盖脸泼过来，娇嗔也随之而来：“不要转过来！”
他有些懵，但还是转回去，盘腿坐在了地上，稍加思索已经明白过来，不由也涨红了脸，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对不住……”
“无……无妨的……说来，在这外边儿，不若就不唤你哥哥了，这听来着实暧昧，还是就称呼你为将军，如何？”千雨将自己整个身子浸没在水里，只露出一个头来。
穆守轻轻点头，却是焦躁不已，他烦躁起身，将手中无意间拔起的草扔在地上，搓了搓指尖，尽是草汁，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分明千雨能如此提议是最好的，他也不想听“哥哥”这个称呼，却又明白这算是最后一层防备了。
“神女。”他也决计这样称呼千雨，好拉开更远的距离，令他这不定的心安分一些，“我瞧那主帐已经搭好了，你的营帐应当也是好了，收拾一下过去里面歇着吧。”
身后水声哗啦响了一下，是千雨从水里站起来的动静，她沉默着穿好里衣，身上的水渍让衣服贴在身上，她拿起地上胡乱丢着的其他外衣，挡在身前：“那个……将军能否替我去唤来婢女替我更衣？”
穆守愣了愣，苦笑道：“哪能呢？若是教人瞧见你这般模样，咱们如何说得清？”
“也是……可我不会穿……”千雨小声嘀咕着，令穆行蹙眉，他闭上眼，认命般转过身去，伸手示意她将衣物递到自己手上，然后为她先披好才睁眼，仍是能看到她沾湿的领口，他悄然移开视线到那衣带上，暗自琢磨一会儿给她一件件系好穿戴齐整，又悄悄在整理稍有散乱的发髻时，替她换上了自己先前买的那三支中的一支，是最初千雨看上的那支。
算是那点可悲可笑的私心吧。他这么想道。
千雨抬眼看到银甲的将军正一本正经的神色，细心为自己整理发髻，红了脸，垂眸绞着手指。
“好了。”穆守抹了抹额上汗珠，到底还是鲜少会接触女子衣物，他也算是足够聪慧才能琢磨出这复杂衣物的穿法，他直起身子，轻轻拍了一下千雨发顶，“走吧。”
——————
入夜之后好歹是有风过林，送来一丝凉意，月色也正好，悬在高空。
穆守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入眠，因为白日里的事情，总是在他脑中盘旋。
不论是那变更的称呼还是他背向千雨时，莫名想到的旖旎画面，分明在他眼里，这神女还只是个小丫头而已……小丫头么？应当已经不是了吧……
他暴躁不已，恨恨向后捋了一把垂在面前遮挡视线的细碎额发，只随手取了根赤色发带随意束住披散的长发，他披上玄色外袍打算出去走走，只是夜色如水，仍旧洗不去他一身暑气与难耐，只好褪下鞋袜步入河水中，水流不急，冲刷过来甚为舒适，他仰头任凭温热晚风拂过面颊，长吁一口气，走回岸上。
大约是乌发顺滑，亦或是发带本就未扎紧，那抹赤色顺着他的发滑下，落在河中，他弯腰伸手要去捞，却有细白五指同时与他抓住发带两端，他抬眸，就见千雨笑弯眼眸，并未松开手：“我来替将军系上吧。”
穆守愣了一下松开了手，在她绕到自己身后之际不由自主去瞥了一眼她头顶简单挽起的发簪，没有他下午偷偷簪上的那一支，莫不是那私心已经被窥探到，她才会在夜间出来寻他？为的是问清楚究竟意欲何为。
“将军的发很是柔顺呢，想必也是与生俱来的吧，毕竟同夫君同胞双生，自然是相似的……”千雨轻笑，以指代梳顺着穆守发丝滑下，“纵使眉眼随着岁月雕琢有了差异，却仍是那双风流无双的桃花眼呢，与我幼时听闻的传言一样。穆家有公子，少年风流人。”
穆守吃不准这姑娘究竟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只能站着任由她动作，他心头痛得发慌，在听见她那一声“夫君”时，更是钻心刺骨，是怎样的术法才能令自己抛却自持？
“我啊，幼时见过阿行哥哥之后，就总是念念不忘，心里想着，那时的穆家小少爷当真有趣，生得也好看，不知何时会再来找我玩。”千雨呢喃着，并没有将那发带为穆守系上，只是一遍遍抚摸他的发，“可我时常也会想，他的哥哥又是什么样的呢？传闻说是风流倜傥放浪不羁，又听说是花街流连的主，我是不信的，能与阿行哥哥是兄弟的人，理应也不是坏人。”
“所以啊，我刚满十三岁那年，听说皇上要将我指婚给你的时候，是心有期待的……”千雨纤指捏着发带系上穆守乌发，“不过，嫁于阿行，也是我心甘情愿就是了，与其素未谋面的人，不如还是有缘人更好些。将军，我虽然尚且年少，也明白事理的……你说，何谓相思呢？我之于将军又是如何的呢？不论如何，都无妨了……”
穆守觉得发上微沉，是千雨给他简单束起的发间簪了什么，他不敢去摸，也不敢回头，只等着千雨走远，他才长舒一口气，像是一人面对千军万马过后，被抽干了力气。
“穆守，你到底在作甚傻事？”他叹息着起身，垂眸看见那发簪已经落在地上，他躬身拾起，动作甚是缓慢，眼睛只觉得灼烫，河水映出他赤红眼眸，他阖眸深吸一气，转身回了自己主帐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