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距离舒颜姥爷下葬已经过了五天。舒颜是浑浑噩噩,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好在是从悲伤中走出,只是精神不大好。
这几日,一身黑成了标配。袖子上,也别上了黑色孝套,舒颜确是拜诵佛经。
又过了两日,给姥爷过了头七,舒颜这才出了门。寻思着听了姥爷的遗嘱,坐车去了老家。
老家拆了迁,原本依山傍水的村子成了废墟。商品房早就建了起来,后山也成了个小花园。也不知道那寺宇还在不在。
坐在车上,舒颜颠簸着,把头倚着窗户。望着蓝天,寒冬太阳撒下暖融融光,灼了她有些干裂的脸。
这几日,她与徐怀风也通了话,后者是不断安慰,前者也就低头答应着。似乎在一瞬间,没了感情。仿佛成了木人石心,所有感情都伴着火化那道明火,烟消云散。
云野也来微信了,想约她出来谈谈,似乎有什么事情。舒颜也问什么事,云野总说,必须当面说,当面说!
舒颜想了很久,也就让他等着,得了空在说。
坐了挺长时间的公交车,来回转车,终于是到了。户外冷冽寒风吹着,舒颜不由的拉了拉围巾。黑色羽绒服也拉高了。
她往山上走,边走边回忆。原本的小湖泊也变成了挺大的人工湖,不少游船在岸边系着。依旧有条小路在山脚,而另外一面有人工修的通向山上的路。
舒颜有些意外,不知道为什么这条小路还存在?没有被水泥浇灌。
她走向了小路,凭着记忆,慢慢往上走。路不是很好走,前几天还飘过雪,小路湿滑。
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树杈,隐隐约约能看见湖水。她继续往上走,循着很遥远的记忆。一步又一步,路上多了许多枝杈,应该是好久无人问津。
约摸十分钟,舒颜终于上到了原来寺宇所在的地方。看到眼前一幕,也并没有太多吃惊,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原先有些人来的寺宇变得荒凉破旧,只剩下几碟黄墙,枯黄发黑的杂草摊在破墙上,没了门槛,没了檐牙,遥远一看能看到那尊佛像。长期漏雨,佛像已经被腐蚀,高低不平,坑坑洼洼。
“唉!”舒颜轻叹一声,抬脚向里面走去。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有人会来。”一侧墙角传来苍老声音,声音沙哑,像是一团旧报纸。
舒颜吓了一跳,她根本想不到这旮旯地方还有人!
她想了好久,开口道:“是顾爷爷么?”
“呦!”老人走了出来,“你还知道我姓啥?”
和想象中的破烂不堪的老人不同,眼前老人收拾的挺干净的。
!
老人紧盯着舒颜,看的有些出神,缓缓道:“你是颜颜?”
“顾爷爷,你还认识我?”
“老黄的外孙女,你爷爷去年回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有些印象。”名唤老顾的人点了点头,又说道:“怎么会想起来到这地方。”
老人找了处断墙,坐了下来。双眼看着舒颜,眼神清淡,像是一杯春茶。
“我姥爷他,过世了。”舒颜淡淡念叨,语气也很平淡,承认了这个事实。
老人突然恍惚一下,半晌没说话,颤颤巍巍的埋下了头。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又走了一个。”
“顾爷爷,你也别难过了!”舒颜也想不出啥安慰的话,毕竟她自己也很伤心。
“当年,从小一起玩的就五个人,一个去了朝鲜死在那里了,有两个死在文革。就剩你佬爷和我了,我一直以为是我先死,谁晓得…唉!”
舒颜长叹一口气,黑发人送白发人是常情,白发人送白发人是无奈,剩下的只有孤独了。看着同辈一个一个离开,些许早些走的人还感到丝丝庆幸。
老人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当年我被逼守着这庙,有家不能回。家明明在山脚下,可一群人把我当做怪人,就是你姥爷救济的我!他为人心善,乡里乡亲的都知道。”
“他们说,我姥爷烧出了舍利。”舒颜道。
“这老家伙也应了当年算命的话了。”老顾躺着眼泪嗤笑几句:“说他有阳难,潜心修行,死后会得正果位。”
老顾自顾自的说起来,舒颜站着仔细听着,时不时也跟着乐乐。
“你姥爷年轻可不是什么善人,还是中年改邪归正的。小时候,掏鸟蛋,大麻雀,他那弹弓技术真是神奇,一打一个准。到后来,连人也敢直接上手,大牢也做过几年。出来后,安分多了。”
“爷爷,你又是为啥会被要求到这里守着这个庙宇。”
“小丫头,确定要听么?”老顾收了声,抬头望了望舒颜,“可是有点邪性哦。”
舒颜这才看清,老人的脸竟然有一半是青紫色。纵使有过打理,也还是觉得渗人。常年风吹的皮肤更谈不上光泽,略微一说话,整张脸就像一张盖在脸上的面具。
“嗯,爷爷你说说看吧!正好也让我长长见识。”
“那年我二十三,你姥爷比我大一岁。正遇到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候***,你应该晓得。村里没口粮了,也饿死不少人。”
“我和你姥爷为了吃食,也不得不上山打点野物,不止是这座山,山后面的大山也去。大山太深了,有些地方根本没人去过,或者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过。我两也有一两天没吃饭,饿的前胸贴后背,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也不好意思在家里吃饭,熬着头皮往山里去,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
“这走着走着,就寻思着啃点草,填填肚子,也不管,随便拽了些新鲜的嫩芽草吃。就继续往前走,年轻胃口大嘛?想着吃肉,想逮两个兔子,刺猬啥的吃吃。走着走着,你晓得我们遇到了什么?”
舒颜听的入神,下意识摇摇头。
“一片死尸地,这密林深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视线昏暗,那晓得被我们闯进了一片坟场!之前也没听别人说过这里有一片坟场,没人谈起过,好像不属于这一方土地,凭空出来的。”
“还是一片乱葬岗,白色的骨头直接破开地表,直直指向天上,还有许多半截生锈兵刃。你姥爷读过书,就让他看看,我胆子大,直接从白骨头手里拿起了一把刀,对着光让你姥爷看看。你姥爷看的仔细,但也没看出啥名堂。我寻思着,带出去当废铁卖了,也能赚点。就想着多摸几把。”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刚想去摸几把铁剑,一阵黑风就吹过来了,直窜窜突入我脑子里,躲都躲不掉。就感觉整个头火辣辣的。拿着手里的剑就往外面冲,你姥爷他们三个都跟了上来,我当时疼痛难忍,一面跑一面叫。跑了半个大山,终于是到了这庙宇。我没忍住,扑通一跪,倒在地上,手摸了摸脸,全是血。”
“你姥爷他们走得慢,赶过来,看到我都大吃一惊。幸好这寺里住着位高僧,找了这寺里的大师。大师说,是被冤魂附身的,这溃烂处,是被阳气烫的。”
“你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老顾笑了笑,道:“我身体上几乎每一寸都有溃烂的痕迹。”
“那后来呢!”舒颜问道。
“后来的事情就邪性多了!”老顾眸子深了下来,“大师把我脱光了衣服,放在那处老佛下,给我全身抹了一炉子的香灰,便在哪里诵念佛经。应该念的是法华经。我疼痛难忍,大师叫你姥爷三个按住我,不要我动。”
“差不多有两天吧,我躺在这里躺了有两天。大师分了些东西给你姥爷他们吃。便打发他们下山了,嘱托他们多诵念佛经,祛一祛邪气。你爷爷听了,当了真,另外两个估计没当回事,过了几年死了。”
“至于我为何被赶出来,你应该也差不多知道了。大师不许我下山,说是不祥,只有佛能化去。我就不信了,一日,我趁着大师不注意,下山去了。到家里,家里都不认我了。几个弟弟妹妹被我模样吓得好几晚睡不着觉。我父亲母亲也不给好脸色看,说是怪物,让我睡一个茅草屋,和几只狗睡一起。嘿,那晓得狗也离我远远的。”
“更鬼的事情有发生了,我几个弟弟妹妹几天之内都暴毙身亡,请了风水大师,说我是个灾星,全村都把我轰出来了。无处可去,只得上山,鬼晓得大师也暴毙身亡了。”
“过了几天,你姥爷带信给我,说我爹妈也死了,一家人死了个彻彻底底,天大的悲事。你说古怪不古怪?”
老人终于说完了,像是说个故事,可语气是止不住的悲伤。
“小丫头,你也离我远点,小心沾了什么晦气。”老人嘲弄道。
“爷爷,其实这也不怪你…”
“别说了,丫头,这几十年的伤不是你说几句就能缓解的。还正是因为我,我爹妈留的房子都是我的,我反正也没几年可活的了,临死还能住进商品房,我也知足了!”
“唉”舒颜也不知道怎么劝,她自己听的都一惊一乍,纵使他说起来不平不淡。可其中的无奈,心酸都是能知道的。她望向了老人的脸,很是同情。脑子里也翻腾了几许,某些画面一闪而过,她晃了晃头,啥也想不起来。
“哦,对了,你爷爷还有一样东西存在这里,说是给你的。你要是不来,我都忘记喽!”
“啥子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