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骞一行三人逃归汉朝上谷郡边塞,大喊守关军士开门,军士见三人尽是胡服,只道又是匈奴,立即一声喊箭如雨下。三人见状大惊,忙即后退。在一箭之地外大喊道:“我乃大汉中郎将张骞,出使大月氐被匈奴捉留十三年,今日得便逃出,急要回朝复命,快些开门。”
军士听得,忙即回禀都尉韩惠。都尉恍惚听人道及此事,忙命开关相迎。张骞一入汉塞,仿似回到自己家中。不禁百感交际,涕泪交流。守关将士,无不感动。韩惠留滞亭中,款待数日,怎奈张骞思乡心切,执意要回,韩惠只得写了文书,命沿路驿馆好生接待,然后送别。?
马车之中,张骞搂着呼衍哈达,望着故国锦绣河山,哪禁得心潮激荡,感慨万端。闭目凝神,十三年来,为了民族气节,为了大汉社稷,走过多少路?淌过多少河?爬过多少山?饮过多少露?喝过多少风?十三年前,英帝汉武乃是翩翩少年,如今不知变得如何模样?可曾更为老诚练达?京都长安是否依然古朴巍峨?皇宫南阙是否依然令人望而起敬?金马门可是一如既往?朝中文武大臣可曾发生重大变迁?太皇太后依然威严固执?皇上联合西域共击匈奴大计是否改变?年老多病之父如今是否安然?还有温顺可人之妻,嗷嗷待哺之子,想必是面目全非,相对不识了。张骞越想往事越念亲人,越觉车马走得太慢。归途一刻似千秋啊!
驾车小役的鞭声“啪啪”响个不停,车后卷起阵阵黄尘。张骞回念故乡人情的思绪,忽然间被车轮辗得粉碎。
偶尔,张骞伸出头来,只见几片白云飘荡山颠,山脚下三两朵山花在农家屋角开放,房前几株垂柳随着轻风晃来晃去,屋后不知几许桑麻郁郁葱葱。几只花母鸡盯视着猫狗嬉闹,和煦春日照在穿着青裙正于涧底拾薪的农妇身上,涧崖上拄杖老翁正面带微笑向山涧里观望,山坡上几名农夫正扬鞭耕耘。好一派安居乐业景象。一种敬佩武帝年轻有为之情不禁从张骞心底油然而生。
车轮终于滚入长安。巍峨的城墙,雄伟的门楼,森严的城门,越来越清晰可辨。
张骞跳下车,用手摸摸京都城门,转过身把脸贴在冰凉的城墙上,千言万语只汇为老泪纵横。好久好久……来往行人,都用异样目光回眸审视着这位白发老丈,然后又匆匆离去。此时此刻,有谁能够理解一个十余载飘泊异邦,历尽千难万险,一朝回归故国怀抱的老臣之心?
张骞索性跟在车后步入都市。但见人流熙熙攘攘,招幡随风飘扬。店铺鳞次栉比,豪门威武雄壮。少女姣若艳花,男儿龙腾虎跃。叫卖声声甜脆,小吃香气诱人。官吏悠然自得,樵夫哼着小调。斗鸡场欢呼喝彩,杂耍处人声喧嚷。这些过去曾经视而不见之长安市井风貌,而今却使张骞感到默生新奇而又格外亲切。尤那呼衍哈达,何曾见过如此繁华闹市?不禁信口吟诵道:
长衢罗夹巷,王候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张骞见呼衍哈达吟了一首,自己也即诗兴大发,当下也自吟道:
白云紫阁绮霞生,旌旗彩练丽日明,
天外笑语飞三市,欢歌盖入九重城。
张骞走过长安闹市,径直向未央宫而去。
未央宫外,一座高大宏伟的宫阙威然屹立眼前。张骞在朝之日,甚爱这座宫阙。每每入宫之时,总要凝神细看。一十三载之中,总在梦中绕来晃去。于今再次谋面,岂不爱不释手?张骞快步奔将过去,用手扶着石雕宫阙,认真端祥起这座雄伟的艺术杰作。但见:阙顶瓦当、枋子、檐屋衬托着游龙脊饰。阙身精刻着斗拱栏杆,峻峰山崖清泉,虎豹狮鹿马象,形态各异,栩栩如生。麒鳞蟾蛛各居其地,悠闲自得。两只斗鸡四目圆睁,翘首张翼,叨斗正酣。官吏车中坐?,丽人出郊游,前呼后拥,气势威严。林荫之中,柴扉半开,少女半露,倚门张望?,若有所盼,若有所避,又若欲猎奇。真个一幅风调雨顺盛世图画。张骞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爱阙之心虽然致深,却也比不得面君之急。张骞整整衣冠,迈步向未央宫走去。
宫外早有公孙弘奉了武帝之命,率领百官在此迎候。东方朔等一班故友相见,免不了相互拥抱,喜泪交流。寒喧过后,张骞三人在众臣簇拥下进宫拜见武帝。武帝打远瞧时,只见往昔风华正茂的张中郎,如今却被大漠风霜蹂躏得两鬓斑白,颔布苍须。面如赤铜,干燥皱裂,额纹如雕,眼角似刻,瘦削苍老。唯有两只大眼,仍炯然透出刚毅之神。武帝不由鼻子一酸流下眼泪。一边抹着一边快步走下丹墀,搀起张骞道:“爱卿快快平身,爱卿快快平身。爱卿劳苦了,爱卿劳苦了。”
张骞一见武帝,十三年来蕴藏在心底的苦水,像决了大堤的黄河,一下子便奔涌而出。他大喊一声:“皇上,想煞微臣了。”便抱着武帝肩膀,孩子般呜咽起来。众臣尽皆默然流泪。好半天,张骞擦了擦眼泪,才向武帝介绍了堂邑父及呼衍哈达?。武帝一边赞赏着二人,一边转身坐于御案前朗声道:“快快赐座?,快快赐座。”张骞坐定后武帝又道:“爱卿出使一十三年,必然历尽千辛万苦,今日不妨当着众臣,讲讲经过,好叫天下臣民仿效忠良楷模。”
张骞方将出关以后如何被捉,如何娶妻,如何在呼衍哈达帮助下逃出匈奴进入大宛、康居、大月氐,返汉途中如何又被匈奴留滞,如何挑拨伊稚斜及太子于单关系,乘乱逃回大汉等事一一摘要奏了。武帝及众臣尽皆随着张骞的悲欢离合,而喜怒哀乐。最后张骞又满怀愧疚地道:“陛下,微臣无能,有负皇上所托重任。大月氐西迁业已三十余年,月氐王与匈奴杀父之仇随着岁月变迁早已淡化,不愿与匈奴为敌,请陛下治臣有违圣心之罪。”
武帝道:“爱卿奉诏西使,历十三年寒暑风霜,吃数不尽艰难困苦,两次身陷虎穴,持汉节而不忘圣命,令匈奴望而生畏,使西域知我汉邦,实为敢尽死节之大汉忠烈,汉室骄傲。众臣莫不敬佩,人民无不赞扬。若我朝众臣皆如爱卿,何愁匈奴不灭,汉不中兴?”
张骞谦恭道:“皇上过奖了。”
武帝接着道:“堂邑父身为匈奴,却能为我大汉不避斧钺,矢志不谕,跟随爱卿历十三年而不悔,真是难能可贵。”然后又对众臣道:“像张爱卿、堂邑父这等忠于职守之臣千古有几?其忠贞不二之志必将标秉史册。”
众臣都道:“陛下应于褒奖才是。”
武帝哈哈大笑道:“朕自然不会亏待功臣。”
张骞谦恭道:“臣此去有负圣上厚望。那大月氐王阿木提其父虽是匈奴所害,但因时日已久,不愿再动刀兵,致使臣无功而返?。”
武帝道:“张爱卿此去虽未说得大月氐同击匈奴,但却带回众多西域消息,可使日后大汉与西域诸国互通有无,为西域臣服我朝拓我汉疆奠定基础,其功不小啊!”
张骞见武帝有通西域之意,便道:“大月氐的臣属国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音诡gui)水以南。造室居住,筑有城廓,与大宛同俗。不设君主,仅城邑置一小君长。其兵小而怕战,却善于商贾。月氐西迁击败大夏后便臣服大月氐。大夏有民众百余万,其都城名蓝市城。有集市专供买卖。臣在大夏时,见有邛笮竹杖,蜀中布匹,大夏商人道是自身毒国互市换来。身毒国在大夏东南数千里。以臣测度,大夏离汉一万二千里,居于西南,身毒又在大夏东南数千里,又有蜀中之物,离蜀地必然不远。若出使大夏,从羌国境中经过甚是危险。羌人厌恶,稍向北即是匈奴地界,使臣出入甚为不便。如果从蜀中经过,不但捷近,而且还无盗寇之虑。”
武帝大喜道:“既然大宛、大夏皆为大国,又多奇珍异宝,居有定处,与大汉同业,又喜爱我朝产物,自蜀中犍为郡派遣使臣直通身毒、大夏,与其联络,以礼服之,以术教之,以物换之,以威加之,即可使我大汉拓疆西域,广地万里,九译来朝,威德加于四海,斩断匈奴右臂,也能使他等受我大汉恩泽,岂不甚好?”
张骞道:“皇上雄才大略,外邦必然感恩戴德。”
武帝道:“爱卿可愿再次出使?”
张骞道:“臣万死不辞。”
武帝大喜道:“爱卿出使西域,带回众多奇闻佚事,使朕受益匪浅。今征尘未洗,又愿西使,朕甚感动。朕今封你为太中大夫,封堂邑父为奉使君。与家人好好团聚,等待时机成熟,再赴蜀中不迟。”张骞、堂邑父谢恩而去。
三人退出未央宫,张骞乃与呼衍哈达一起,乘车直奔张骞府邸。车抵府门,张骞等下了车,三步并作二步直奔府门而来,正要入府,却被门役拦了道:“你是何人,好生无礼,不待通报,便要入府?”
张骞被门役拦住,方知自己一去十三年杳无音讯,门役哪能还是故旧?岂能识得自己面皮?因笑道:“某乃张骞,十三年前出使西域,今日方归,某是本府主人。”
门役却不相信,上下打量张骞一番道:“我家主人乃是中郎将,皇上重臣,岂得如你这等黑瘦猴三儿模样?”
张骞正要言语,却见府中走出一名少年,面如敷粉,脸蛋嫩圆,眉如横剑,目**光。跑过来彬彬有礼道:“老丈何人?来我张府有何贵干?”
张骞道:“某乃张骞,本府主人。”
言犹未了,少年怒道:“何处狂徒,胆敢冒充家父。家父十三年前即出使西域,我虽是他儿子也未曾见面,为何却来诳诈?”
张骞大喜,正要再言,府中一白须老役听道门外争执,急来看时,却听张骞自报家门。老役上下左右打量张骞,张骞道:“老叔,某乃张骞,难道连你也不认识了吗?”
老丈又将张骞打量一遍,方才大喜道:“却是我家主人回来了,却是主人回来了。快快进来,快快进来。”遂又对少年道:“此即你父,快来拜见。”
少年却是害羞,一扭头边跑边喊道:“娘亲,奶奶,家父回来了,家父回来了。?”
拦道门役见冲撞了真正主人,?连声道歉,张骞大笑道:“不知者不为罪,好是忠于职守,该奖该奖。?”说毕携了呼衍哈达及堂邑父直入内府。
张骞父母妻子听道张骞回府,尽皆惊诧,急忙奔将出来查看究竟。却好张骞已入大堂,一见老母,扑腾跪地,泪如雨下道:“娘亲,孩儿不孝,十三年不能在娘亲身边照料,反累娘亲日夜牵挂孩儿,罪该万死。”
张骞母亲忙擦了泪搀起张骞呜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想煞为娘了。”说着再次流下泪来,一旁站着的老父及张骞妻子,也都流着喜泪。
张骞母亲道:“十三年可难为了我这好媳妇,要不是她悉心照料,怕是我这把老骨头早已入土了,哪里还能再见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