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因李广、公孙遨兵败,武帝宣诏要将二人下于廷狱依律定罪,二人知道依照大汉律条要遭处斩,吓得汗如雨下,却有轻车将军卫青道:“陛下,李广、公孙遨二将之败,虽然他等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内中小校却是违了将令,何况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如今校尉、士卒都已免罪,何不也宽囿了两位将军,也好使他等待罪立功。”
主爵都尉汲黯也奏道:“自古即无百战百胜将军,二将军虽然损失严重,还请陛下念在他等没有功劳有苦劳的份上,准允他等赎为庶人。”
丞相薛泽也跪奏道:“请陛下宽容二将军。”
众臣见状,也都一体跪地求武帝宽容,武帝本即无心将李广、公孙遨置于死地,一见众臣都出面讲情,便即准允二人用钱赎为庶人。
武帝自北伐匈奴失了两路人马后,心里总是闷闷不乐。这日正在宫中闷坐,忽有詹事陈掌慌慌张张进来禀报道:“陛下大喜,陛下大喜。”
武帝心道:愁有千万,喜从何来?便自无动于衷。原来自陈皇后被废,卫子夫生了卫长公主被封为夫人后,一连又生了两胎,可惜都是公主,一个叫诸邑公主,一个叫阳石公主。武帝深爱卫子夫的贤慧温柔,只是武帝未能得到龙子,心里总像搁了一块石头。其实卫子夫心里比武帝更为着急。她当然知道自打陈后被废后,这皇后之位一直空到现在,明摆着是哪个妃子能为皇上生一龙子,便必然要坐上这皇后宝座,她那一颗芳心岂能不急?好则卫子夫与宫中其他女人相比有更多优势。她深受帝宠,日沐帝浴,夜承帝露,没有多长时间便又一次怀上了龙种。自打怀胎之日起,卫子夫便自忐忑不安,生怕这次又生公主,便即日日祈祷,夜夜上香。好难挨了十月,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当婴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卫子夫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差一点就要蹦将出来。待收生婆道是一位小皇子时,卫子夫还道是在骗她,一眼也不敢验看。只待收生婆及金歌都道是个龙子,方才提心吊胆瞥了一眼婴儿。不看则已,一看直高兴得浑身散了架似的没有了一点儿力气。她闭上眼睛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心里仿是春风吹了进去。片刻之后,卫子夫定了定神颤声道:“还不快去禀奏陛下……”众人这才想起这档极为重要的事体,立报了宫中詹事陈掌,陈掌立马即向武帝奏报。
陈掌奏了武帝,见这等大喜之事武帝却是无动于衷,便改变了话语奏道:“皇上,卫夫人生了一位小皇子。”这才引起了武帝的重视。
武帝怀疑道:“刚才奏何事体?”
陈掌道:“卫夫人生了一位龙子,微臣特来报喜。”
武帝也不答话,起身便大步流星向紫庆宫中奔去。进入宫中,将婴儿翻过一看,不禁向上一蹦,伸出双手举向空中,连笑带叫道:“朕有儿子了,朕有儿子了。从今以后我汉室有继承人了。”高兴过后,忙转过身来用手抚摸着卫子夫的额头,用感激的口吻轻声道:“难为夫人了,夫人为我大汉立了不朽之功,朕永远也不会负你。”随后又交待金歌等人好生伺候,要卫子夫精心调养方才离去。
堂堂一代帝王,年已二十九岁方才得一龙子,不但武帝高兴,即王侯将相天下百姓都是皆大欢喜。三日设晏酬宾,以志庆贺自然要办。王太后及宫中嫔妃,文武众卿,齐来道贺。皇帝御宴岂能不丰?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只喜得王太后及武帝眉飞色舞,龙目生辉。当下便有王太后为龙子起了刘据之名,武帝又下诏命立祠祀神。只因古时帝喾(音库kua)的元妃姜源、三妃简狄皆因在郊外祭神而生了贵子,所以武帝即仿效古礼立祠祭神,答谢天恩。又使东方朔、枚皋、司马相如等作祭文以为祭神之用。
欢庆之日,却更苦了废后阿娇。自阿娇陷害卫子夫,妄行巫盅之事被武帝废了皇后之位后,一直住在长门宫中,孤苦伶仃甚是凄惨。因了阿娇做皇后时不体恤下人,动辄责骂,甚则殴打。今番被皇上打入冷宫之后,却是没有宫女体贴,冷暖无人照顾,心里倍感心酸。偶有母亲窦太主过来探望?,母女俩人总要抱头痛哭,却也无计可施。这日听得宫外乐声阵阵,欢歌笑语,因问宫女晴儿道:“今日朝中有何喜事,却是这般热闹?”
晴儿乃是阿娇贴身宫女,从娘门带来,对待阿娇还算贴己,一见阿娇动问,生怕惹她心酸,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阿娇嗔怪道:“难道连你也一发势利了。”
晴儿无奈,只得道:“是紫庆宫中生了儿子,满朝文武庆贺之声。”
阿娇听后,霎时气塞咽喉,头晕目眩,倒在榻前。这便慌了晴儿,一边按胸捶背,一边大喊:“快救皇后。”阿娇后位虽被帝废,长乐宫中宫女还是照旧呼她“皇后”,阿娇却也甚爱听喊?。宫人听得,来了几人相助,却又斥责晴儿道:“没见人家卫夫人生了龙子,眼看即被立为皇后了,你家主子早已被废,却总口口声声还呼皇后,好没脸皮。”说得晴儿喏喏连声,私下里又为阿娇垂下泪来。
众人正忙救治阿娇,却好此时窦太主强撑笑脸来为皇上贺喜,顺道过来探看女儿,正遇紧急。窦太主慌忙近前大呼女儿,半晌阿娇方慢慢醒了过来,一看见母亲,一下扑进怀中放声大哭。窦太主自然知道女儿所哭为何。只得抱了阿娇,一边好言相慰,一边自家也流下伤心泪水。更是后悔自己当初不该为女儿出此下策,害得女儿丢了皇后之位,差一点没把小命丢了。母女俩人哭了半晌,慢慢稳定了情绪,阿娇方对母亲道:“娘亲,这便如何是好?前番贱人只生女儿,皇后位子却便空着。今次生得男儿,如不早些生出主意,叫皇上回心转意,立马皇后之位就要落到贱人手里了。”
窦太主道:“近日娘亲思得一计,今番即来与女儿商议。”
阿娇急道:“娘亲快些说来。”
窦太主道:“闻得皇上甚爱司马相如文章,不妨请司马先生以长门宫为题,写下女儿思念皇上之情,皇上也并非无情无义男儿,如果闻得女儿被他打入冷宫仍然对他忠贞不渝,又念当年娘亲扶他坐上皇帝宝座,必然会回心转意,把我儿接回未央宫,重新立为皇后。”
阿娇听后,仿是捞了救命稻草,抓住窦太主的手道:“娘亲快些办来,娘亲快些办来。”
窦太主道:“我儿不要丧失希望,娘亲这便回府去办,决与卫贱人一比高下。”遂回府与董偃商议。
董偃乃是一卖珠小商婆之子。窦太主平日即是一个多情风骚爱俏喜俊的女人,为了把自己打扮得时髦靓丽,自然要穿珠带玉,浓妆艳抹,少不得与卖珠婆董偃之母时常来往。这董偃生就一副白里透红浓眉大眼的俊俏男儿模样,打小跟随母亲经常出入堂邑侯陈午府中,窦太主甚是喜爱董偃,遂将董偃收在自己府中。一个小户人家儿郎,能被侯府收养自是求之不得,哪有不允之理?董偃过得堂邑侯府后,窦太主便请了老师为他授文教武。这董偃却是精明美童,学习长进甚快,又长于世故,善于见风使舵,越发使窦太主爱入骨髓。不越数载,堂邑侯陈午一病身亡,这时董偃业已肾气充沛,魁伟得像一头雄狮,窦太主哪里能够耐得住空帏寂寞?去外边寻找野狼又恐招来闲言碎语。遂于一个月明星稀之夜,将董偃叫在自己寝室……云雨过后这晚两人都得到了平生所未有过的快慰,从此这对老妇少男再是难舍难分,日日调情,夜夜狂欢。
窦太主辞别阿娇,心事重重地回到侯府,董偃见她闷闷不乐,一边打趣挑逗一边道:“家妇今日可见着皇帝侄儿?”
窦太主道:“心都快要伤透,却在这里打诨。”
董偃道:“却是为何?”窦太主方将事情长短一一道出,要请董偃拿个主见。董偃想了一会儿道:“阿娇失宠,对你我也甚不利。你我之事,皇上未必不知,倘若皇上一怒,就连你我性命也恐难保。”
窦太主更为惊慌道:“你是个男人,男人从来都比女人有见识,快想想办法吧。”一边说一边又扑董偃怀里。
“如今只有破财消灾。前日我俩所说请司马相如写赋一事,那司马相如乃是天下闻名文人,非用重金他是不会为阿娇缮写的。”
“只要阿娇能够重新立为皇后,即是千金万金却也值得,咱家又不是缺钱。”
“无须千金万金,只须百两黄金即可。”
“既然如此,你就快去筹办,免得皇上早把卫贱人立为皇后,那时后悔已来不及了。”
董偃遂携了百两黄金,驱车直奔孝文帝陵园。拜见相如毕,献上黄金,相如心道:重礼之下,必有要事。董偃乃是窦太主情夫,今此必是窦太主有要事相求,遂问道:“董君此来可是受窦太主之托?”
董偃遂将来意说明,当然瞒了想使阿娇重立皇后之意。末了又道:“来时太主一再嘱咐,请司马君看在太主一家过去为大汉先朝多次立功份上,务必用君如椽之笔,为阿娇写出一篇绝妙文章。待皇上有了回心转意,自然忘不了司马君的大恩大德。”
相如当年也曾力主武帝废了阿娇皇后之位,也是文人心慈善良,今见阿娇落得如此下场,便也有些不忍,转念又怕武帝现下仍对阿娇怀恨在心,一但传出此赋是自己所作,只恐惹下祸端,便面露难色道:“写此被弃女人思夫之文恐不是我司马相如所长,还是请窦太主另谋高手吧。”
此时卓文君在场,自己也曾有过被弃哀思,便有同病相怜之心,遂道:“自古红颜命薄,国母难当。陈皇后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实实可悯。依我看你就帮她写一篇吧。”
相如仍心存顾忌,董偃遂跪地泣道:“难道大人能眼睁睁看着阿娇闷死在长门宫中吗?大人如不答应?,董偃就跪在这里不起了。”
文君也又催道:“成人之美胜过千年修道。你还是写吧。”
相如无奈,只好答应?。遂由文君铺绢磨墨,相如振臂挥毫,笔飞墨舞,立便成就了一篇失意女子,愁肠百转,旧情难舍,殷殷思念之《长门赋》。其文道: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喻佚而不返兮,刑枯稿而独居。
扶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
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踌于枯杨。
日黄昏而绝望兮,怅独托于空堂。
悬明月以自照兮,徂(音促cu开始)清夜于洞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