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狗监杨如意也会卖弄关子,正说到得意之处却便端起酒樽,洋洋自得地慢不经心地呷了几口,心安理得地放下酒樽,而后突然“啪”的一声一拍酒案道:“那卓文君躺在榻上,左右为难,浮想连翩,终于她未能摒弃‘食色,性也’,无力抛却情魔的无穷魅力。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应该做那活生生的事。”
俏楼上的刻漏敲开了五更的云絮。
人性终于战胜了才情并茂的卓文君。她掀开菱花被,翻身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到女仆床前,动手推了推,蝇声叫了叫,不放心又挠了挠女仆的脚心儿,才偷偷走下阁楼,暗暗潜入花园。途中不小心碰响了一盆玫瑰,只吓得卓文君蹙眉弯腰,心撞出口,气喘吁吁。越到花园后门,心情越是紧张,其中还怕自己自作多情。女儿家与人幽会,自不能主动投石问路,只得隐于相思树后,急切切盼望那司马投石。
终于:一石击碎月中银,半边花园水涟漪。还是那男人主动!
急切:几朵月季飞墙外,数辨芳蕊心启迪。女人不甘落后!
夜深人静之际,卓府花园后门神不知鬼不觉不声不响地被卓家千金小姐打开了。那堵几千年固若金汤的堤防,一霎时被撕开了一个缺口,无数倾被堵塞了几千年的宏波巨涛,一时间没了束缚,自然是一涌而下一泻千里。
司马相如如愿以尝迫不及待英勇顽强地进了卓府花园。
一日不见,满腹话儿更向谁诉?一旦相会,一腔情愫无语凝噎。
月儿多恁走得这快?还是相如首先开口道:“时过五更,天将黎明,小姐还在赏月玩花,难道不怕着了凉吗?”
文君道?:“并不妨事。先生至晚未歇,等在我家花园后门有何贵干?”
“久闻贵府园中牡丹享誉天下,人说牡丹绰绰有恣,娇艳富贵,高雅清丽,芳香怡人,有花中魁之称,司马哥哥特来赏玩。如果真是三是有幸,能够采得一束半朵,相如也不枉尘世一遭了。”
文君听相如把自己比做牡丹,语中又暗镶卓文君三字心道:好个司马相如,真是个思维敏捷之人。一路想又道:“先生既酷爱牡丹,何不托人晓得我家父亲,明明白白说了来,正大光明‘取’了去,岂不为美?”
相如知道文君言外之意是让他明媒正娶,心想事到如今不得不实言相告。如果她并不嫌弃家贫如洗,似这样情有独钟之女,终身相守一生何悔之有?如果她嫌贫爱富并不重情,相如还有何等心思苦求这般凡妇俗女?想到此处,便一五一十将自己如何在京都读书,如何入资为郎,如何被骗辅佐梁王,如何回蜀授徒,以致如今落魄至此等等,一一如实向文君说来。卓文君却是钟情女子,随着相如坎坷命运,时喜时悲,末了尤自凝凝噎噎,抽抽答答,泪珠交流。
相如见文君为自己的悲惨命运甚是痛心,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忙过来搂了文君一边为她擦泪,一边安慰道:“好妹妹,快别哭了,相如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留得青山在,何怕没柴烧。天生我才必有用,英雄自有用武地。燃眉之急还是想想主意才是正理。”
文君打住了抽泣,无可奈何地道:“俺一个女流之辈,还能想出何等美策妙计?还是听听哥哥打算。”
相如沉思片刻道:“为今之计不如你我趁了今夜月光,不告而辞,回到成都,然后再托人报于老父,那时木已成舟,便即拒绝也已晚了,你道如何?”
“不行不行,你这不是让我跟你一起私奔吗?”文君一叠声反对。
“为今只有出此下策。倘若妹妹不念你我海样深情,你我也是今生无缘,相如只得忍痛割爱,告别妹妹,远走天涯海角,此生不复再娶了。”说完便转身欲走。
文君哪能舍得相如这便弃她而去,忙拉住相如道:“你我再想想是否别有良策。”
“只此一举,别无生路。”
文君寻思半晌,苦无他策,可可又舍不下情郎,只得答应跟相如私奔。这边喜得相如抱起文君亲了几口,旋了几圈儿道:“妹妹为相如敢于抛弃荣华富贵和父母家人,相如死而无憾,今生决不辜负妹妹,相如若是负心郎君,定让天……”
文君见相如要睹咒发誓,急忙伸手堵了相如嘴巴埋怨道:“我看哥哥决不是那绝情负心男子汉。好便说着,谁让你对天发誓了?”停了一下接着道:“哥哥便稍等片刻,待俺回房收拾衣物,便即上路。”说完即上得闺阁收拾了一应细软衣服绢帛等等,又草草给父母写了一封短信,然后匆匆下楼与相如一起悄悄出了卓府。
一路上相如牵着文君心如蜜甜,可那卓文君得了情郎也不忍抛弃父母。她不断回头张望着隐隐绰绰的卓府,想象着睡梦中的父母那慈祥的面容,她的心如灌了铅一般沉甸甸的。好则有相如一路不断劝说,她那里也是出门儿再无回头路,覆水一泼便难收,
二人慌慌张张来到都亭驿馆,还未坐定,相如便迫不及待饿虎扑羊般抢了过来,压将下去。
驿馆围墙之外,农家的锦鸡“呜”的一声报告了拂晓的到来。司马相如听得鸡啼,知道天将黎明,哪里还敢继续在温柔乡里漫游?他拍了拍搂抱在他怀里的文君用坚决的口吻对文君道:“快,天要明了,再晚我们就走不出去了。”说了又恋恋不舍地在文君头上吻了几下,然后把胳膊伸在文君脖颈后,用力将文君揽起道:“好妹妹快穿衣服,我们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接着又指指窗外道:“天将明,若是岳丈大人得知,定要寻到这里。”说了两人慌慌张张穿戴好衣服,也顾不得梳妆打扮,带上行装,悄悄开了后门,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太阳透过卓府闺阁秀楼的窗棂,照得小女仆的嫩脸蛋儿热辣辣的。她又一次蹑手蹑脚来到文君寝室门前,隔着刚才推的门缝儿,瞧瞧仍然没有睡醒的小姐,心下暗道:小姐平日常是早起早睡,如何今日天已半晌,却是不见醒来,而且隔着俏帐睡恣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心里犯了嘀咕,不得不首先小声叫道:“小姐,小姐?”不见动静。她又放大了声音:“小姐,快起来吃饭了,老爷在问你呢!”还是悄然无声。女仆“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拨开帷帐,掀开红被,谁想榻上却是薄褥卷就的卷儿。又正在大惊之时,转眼却见梳妆台上放着一封书信,急抓起观看,不看则已,一看不禁魂飞魄散,瘫坐在地。半晌方才缓过神儿来,忙蹒蹒跚跚,下得阁楼,战战兢兢,跪报了卓王孙。卓王孙接过书信,但见上写道:
父母二老勋鉴:
因儿:
小少即立志向,要在人海寻觅。
寻那多情才郎,方将终身托寄。
不遇如意郎君,终生不嫁不移?。
今与司马相遇,抚琴把情传递。
双双灵犀相通,道合知音得觅?。
儿通三从四德,怎奈难舍良机。
父母望儿嫁富,司马一贫如洗。
如若父母得知,决然不会同意。
是故不告而辞,恳求二老莫气。
二老养儿大德,终有报答之期。
儿请多多保重,勿念不孝不悌。
今蘸苦泪草书,就此抛肝别离。
?不孝女儿:文君顿首
卓王孙看了文君书信,一霎时气得浑身战抖,两眼上吊,口吐白沫,晕倒在地。这一下可吓坏了卓府上下,又是请郎中,又是找县令。那郎中倒是杏林高手,来到卓府又是扎针,又是艾灸,半柱香功夫卓王孙便醒转过来。那卓王孙一即醒来,哪里顾得上惩治女仆,一面命家人快到都亭驿馆查看,一面派护府壮丁向驿道上追赶。会有文君母亲一面嚎啕大哭,一面要卓王孙向县衙报官。卓王孙愤愤拦阻道:“报的什么官府,不见那县令王吉是他贴己好友,说不定还是他俩商议好了,可可的设下陷井,叫我们傻傻的跳去。”
文君母亲边哭边骂卓王孙道:“便是你这老煞鬼,好是吊死鬼还要戴朵花,死死的要装门面,请那莫子死马(司马)活马吃酒弹琴,巧巧的引了一只大色狼,活活把俺女儿叼走。”说着还抢将上去,抓着卓王孙衣襟撕扯着道:“快些还我女儿,没得女儿,老娘便也活到鬼门关上了。”
此时,卓王孙后悔不跌,不由地老泪纵横,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相如与文君出了都亭驿馆,逃出临邛县城,料那卓府必要派人追赶,故而不上大道,只寻偏僻无人荆棘从生的蜿蜒小径而行。一路上晓宿夜行,餐风欲露,吃尽千般苦头,终于回到成都。?然而,他那间赖以栖身的茅棚却早已被秋风所破。迫不得已,文君只好将自已所带细软尽数变卖,一半置得一处旧宅勉为藏身,一半留作日常费用。
相如自娶了文君后,心下十分高兴。何况又离家日久,人缘又好,朋友又多,少不得要与那亲邻故旧道朋学友叙交话谊,饮酒作赋。亲眷文友听说相如抚琴巧得一位商贾富豪的大家闺秀为妻,都道是有趣佳话,有事无事都要过来瞧上一眼,相如不但不好推辞,还得便饭薄酒招待。那卓文君本是大家闺秀,平日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何曾理过家做过饭?何曾打算过银两衣食?当然不知道柴米之贵,不知道精打细算。更兼相如故交多是儒雅之士,个个都讨文君喜爱?,自然就不吝银两,尽情款待。半年时光嗤嗤溜走,袋中银两刚好用尽,两人这才发起愁来。后有相如知交李儒生对相如文君道:“现今平展展的大道不走,白花花的银两不取,却呆在这里发穷愁,活人真的要叫尿憋死了。”
相如忙问道:“李兄却便为我指点迷津。”
李儒生道:“人道是世上只有瓜连子,哪家父母不疼儿?如今你两人生米已做成了熟饭,倒不如派一能言善辩之友,奔赴临邛,主动报信卓府。那卓老先生即不心念女婿,总会怜念女儿,怎忍看着白花花银钱朽去,眼睁睁叫女儿在这里吃苦受罪?许那卓老先生善心微动,剩余残汤施舍,你二人却便受用不尽……”
话犹未了,文君即一连声道:“不可不可。我那老父亲珉顽不化,固执倔犟,认了死理,八只犍牛也拉不回转。当初不辞而别,给父母脸上抹黑时忘了父母养育之恩,现下不但没报“反哺”之恩,要得父母好处之时,却又想起了父母。既然今日,何必当初?要去你去,我是万万去不得的。尚是文君回去,恐父亲要挑了我的筋,扒了我的皮。”
李儒生哈哈笑道:“不然不然。虎毒还不吃子哩,何况还有卓老夫人。世上母亲最疼女儿。”
文君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做得了主?”
儒生道:“妇道人家怎的?女儿也不是做父亲的一人养来的。”
相如也觉有理便合力劝说文君道:“李兄所说甚有道理。为今不妨一试,再做道理。到底还是嫡亲父母。”
文君见相如也一力坚持,只好听凭安排。当下相如便向亲朋借些银两,制备了礼物,请那李儒生赶赴临邛,说服卓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