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寻春,寻回了一身春雨和两个翩翩......落汤鸡。
从未吃过这苦头的剑侍小花一脸幽怨,攸宁公子尴尬赔笑。
两人回到“春回楼”后径直穿过了种满各类果树花草,四季都可绽放炫耀的后院,回到了客栈住处——春晖楼。各自换衣歇息。
独处的时间绵绵而无声,公子换了身蜀锦白衣,佩剑放在了桌上,凭栏看了场静谧辉煌的落日,这是这片天地每日都会恩赐与人的感动,少有人接住罢了。
黄昏散去,月上柳梢头,人影不动。
着了件不显眼青衫的剑侍陶非花推开了自家公子房间的门,带进满楼光亮。
他一眼看到了靠在窗边的人,摇了摇头,顺手燃起了屋内的釭灯,这种鼎形灯极有意思,内部中空,放置清水,烟和瘴气从其外一矫龙纹样导烟管引入灯具内部,再被清水吸收,无害无味。
公子仍未回头,他走近,看到公子身上的白纻春衣已经换成了锦衣,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他记得公子是五年前那次游历回宗后开始穿白纻衣的,当时他还特意问过公子为何改了只穿“好看衣裳”的爱好。
“一雅一俗两个答案,先听哪个?”公子笑着反问。
“先听假的。”
“没文化,这叫‘雅’,答案是一句诗。”公子翻了个白眼。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说。
剑侍笑,“那真正的理由呢?”
公子也懒得争辩了,只是说:“我这次江湖上游历最苦的时候,连米饭味也闻不得,那时候最想的不是要吃顿好的,是想学那些穷酸书生,穿一身白纻,哪怕那只是那些取不到功名的失意书生穿的,我觉得我穿在身上也肯定好看,最重要的是能让我觉得,这个世间,是值得期待的,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很多路可以走。我不能停下来了。
被人打趴下不可怕,哪怕别人再断我手脚,把鞋印到我脸上,那都吓不住我,我最怕的是我走不动了,不想再走了,我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寻常人,七分正经求生,三分痴傻防死。
而公子我绝非常人,我有个天下第一的老爹。
所以我要想不被天下人弄死,只能七分痴傻防死,三分正经存真。
他们防的死不是真死,是怕人没了意思。
而我的死是真死,并且不是我一个人死,我死了我老爹必出剑,可能一个青神宗加上我那天下第一的老爹都得陪我上路。
所以我停不得,死不得,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所以别说这粗衣,就是那牛粪能给我一点点坚持下去的力量,我也吃。”
那一刻剑侍觉得自家公子似乎很孤独,于是他提出要陪公子走上一趟江湖。
公子笑说江湖险恶。
剑侍答我一剑破之。
公子拍拍他的头,“等我家剑侍心里那把剑能出鞘了,便让你护我一趟......”
“砰,”陷入了回忆的剑侍被远处的一个爆炸声带回了现实,那是一簇爆开的烟花,他和公子一起抬头望去,都看不到对方的脸色。
更多的烟花轰然绽开,照亮了半边天,春天的晚风凉凉的,又藏了丝轻柔,两人一前一后无声伫立,看了良久。
烟花散尽,公子喃喃地念出一段诗:
但凭栏无语,烟花三月春愁。
剑侍这才挂上一抹笑意,他最喜欢念诗的公子,他觉得那怕作是闺怨诗,公子此时都是笑着的,于是轻声问公子:
“不知公子为何愁?”
公子转身,好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满脸幽怨:
“我俩在那街道上,共同引来无数红袖挥手,可为何我与这些姐姐妹妹们招手,她们就半遮桃花面,你就抬手擦擦本来没有的汗,就能引来漫天手绢呢?咦,你为何换了这身朴素的衣服。”
剑侍笑着对公子作揖:“怕明日再抢了我家公子风头,回去被赐与小鞋穿。公子为何不着那白纻了。”
攸宁公子对着剑侍小花作揖:“怕明日喜宴丢了我家剑侍的脸面,就是回宗都吃不到饭。”
两人再次对拜,齐呼:“善。”
随即哈哈大笑。
半晌,剑侍噙着抹退不下的笑意再次开口:“那夫妻俩方才已送来银两。”
公子瞪眼,“是借。”
剑侍用手比了一个数,“公子见过这么大方的‘借’吗,再说,钱虽然落入了我手里,可若是要还,还是要公子自己还的。
公子,还得起吗?”
公子笑道:“岂敢跟如此阔绰的兄嫂推辞无礼,显得我小气。”
剑侍笑道:“再阔绰怕也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公子摇摇头,“这种对自己都如此之狠的江湖人,不缺那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
剑侍想了想,亦是点头,又道:
“我方才询问一番,明日那喜宴竟是那老翁自身之喜,古稀之岁娶桃李年华。”
公子一愣,先是苦笑,进而点头赞道:
“壮心不已壮心不已,我还在愁明日礼事,正好,我有了一计,备纸磨砚。”
剑侍闻言回身挥手现物,磨墨,抻纸,漂朱膘,研石青石绿。
公子提笔凝神,题字作画,片刻而成。
只见那副画,左海棠,右梨花,中有鸳鸯,上题一诗: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剑侍心服口服,赞道:“公子好学问,好大方。”
公子欣然点头。
剑侍取过干之,一夜翻过。
次日,春光明媚,昨天春雨二洗地,浇出满院生机,绿得清脆漂亮。
公子起得比剑侍还早,梳洗后便钻入两楼之间的院子里,或蹲或伫,或凑鼻,或倾尔,与一林子的生灵为伍,不亦乐乎。
杨柳丝丝弄春柔,时早雾起,烟缕织剑意,若是有那剑仙之流用心感悟,可知此子正与一众生灵共同论剑,舞剑,之间神意,美不胜收。此刻这片林子可以说是一处天地剑阵,其内融荣,向外可一剑退剑仙,阵眼正是那憨笑公子,他正在调戏一个小虫子,似乎也不在意什么剑仙不剑仙了。
可惜这等光景无人可见了,当事人不在意,方圆百里唯一有可能管中窥豹的剑侍此刻却有些头疼,他一起来就感觉到了自家公子的气息,也大概猜到了他在做什么。
美其名曰修行,实则好玩嘛。
真像个小孩子。剑侍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在阁楼上近一个时辰,他在隔空传音自家公子:
“公子,昨日说的要早到的。”
公子那含着丝轻快喜悦的灵动声音响在他耳边:
“快去给我重备身好看衣服,身上这套被他们打湿了,一个个的都比昨天那对夫妻厉害。”
剑侍捂住额头,转身进屋。
二人到那府上之时也不晚,正是宾客赶到之时。
刚到门口便有细眼长脸小胡子管家模样的老者上来拜见,本来并肩的小花无声退后一步,老者收在眼底,对着模样稍次些许却给人观感更好的公子一拜,“可是陶公子?”
公子含笑点头,“应老先生邀,特来贺喜。”
管家老者再拜谢过,伸手引路道:“老爷也在内等候多时了。”
一路上锦衣玉服,各在谈笑。见是此老者亲自带路,不少人对两位公子笑着点头,公子一一回应,剑侍不动声色,罔若未见。
园子很大,可每隔一段距离便有虎背熊腰的带刀大汉站守,甚至暗地里还有不少隐匿力量,两位公子都看在眼里,剑侍向公子递了个眼色,公子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老者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便开口解释道:“我家老爷年轻时也是那江湖中人,尽管广交好友,但是也有些仇家,混迹江湖的人谁没个仇家呢?不得不防,还请二位公子见谅。”
公子点头表示理解,也不多言。
随即到了大堂之外,一身喜衣的老者竟真在等待,那身喜气似乎让这古稀老人都年轻了些,红光满面,他对着二人拱手,公子回礼,剑侍只是微微点头。
管家见此皱了皱眉头,老人倒是好像没在意,笑着寒暄。
公子笑道:“昨日不知原是老先生之喜,晚上一问才晓得。小子特送上自添书画一卷,祝贺老先生花烛之喜。”
管家听到这又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舒展开。
剑侍有些不情愿地把书画交到管家手上,却听那红衣老人说:“老朽实在好奇,可否提前一观?”
公子笑道:“自然。”
老人亲手打开,把书画尽收眼里,他和管家也都不是普通人,一眼便看出了那股不一般的意境,就好像,纸上跃然有春天?
二人说不出那种意味,但是至少能看出此物不凡,就是那诗,看似随口为之,细细捻来也别有一番味道,管家脸色稍霁。
老人家笑容更加灿烂,如获至宝,再次谢过,便亲自带二位客人入座。
落座时,老爷子还特意让管家端来三碗酒水,他要再次谢过公子大礼,他亲手把酒水端给两位公子,剑侍却不接过,公子解释道:“我朋友不饮酒,小子当为他赔罪。”
老人笑道:“无妨,无妨,公子好习惯,喝酒多误事啊。今日以茶代酒即可。”说着让人端来三碗茶,也是亲手奉上。剑侍皱着眉头接过。
三人共饮。
老人笑着告辞。
他离开后公子又端着那碗茶一脸笑意地多喝了几口,“有点意思。”他轻声说。
剑侍皱着眉头,他似乎想说什么,公子摆了摆手。
公子笑嘻嘻地看向剑侍说:“喝出这个茶的好了吗?”
剑侍翻了个白眼,“山上最差的茶也比这有味道。”
公子高深地摇了摇头,“这就是你不懂了,公子给你透露点,这茶和刚才那酒是一个味道的。”
剑侍又端起茶抿了口,似乎还是没喝出什么。这才想到:“公子又没喝那酒,怎地知道。”
公子轻轻抿了口手中的茶:“以前在江湖上喝了不少勒。”
剑侍以为他又在怀念过往游历日子了便没深究,而是问道:
“我听说这类婚礼都是在黄昏时分举办?”
公子点了点头,笑道:“今天这婚宴是有些意思的,你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