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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红霞玉泣,北国雪音,能得几回闻?(十二)

如仙如画,莫过于此。

周守冲年纪太小,尚不懂何为美女,但也被眼前这一幕震的呆愣了一瞬。美到极致,世间万物都能欣赏。这也是应了世间万物向往完美的本性。

那女子呆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隔着这么远也能让人瞧出她神情间的悲哀。慧安定力远胜周守冲,这片刻间又拉着周守冲退了数丈远,眼看着便要离开女子的视线了。

慧安却忽然停下,同时间周守冲只觉头皮发麻,一股寒气直冲天灵。那女子不知何时,竟然转过了头,淡漠地盯着两人!

血红的双眸,玉白的面孔。

“走!”慧安低喝一声,周守冲眼前一花便已被他甩到背上,眨眼间两人便跃出三丈远。眼前景物倒飞,风声飒飒,周守冲这才明白之前慧安看似被他逼着跟来,实际上还是在迁就着他,就算不用内力,慧安要想制服周守冲又岂是难事?周守冲想到此处,对这个数日来一直照顾、陪伴他的大哥哥暗中又生出了许多感激。

“啊!”慧安惊呼一声,生生止住了脚步,周守冲疑惑抬头,只见两人前方大路正中,红衣女子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仿佛等了他俩许久一般!

慧安脸色凝重,心知眼前这人功力深不可测,万万不能力敌,他脚下刚停了一瞬,又施展轻功转身逃遁,哪知这下刚跃出丈许,眼前便闪过一道虚影,慧安抬手便是一记金刚重指朝虚影轰去,他这招乃是以虚击实,金刚重指中的上乘指法,这一指出去,出力只在三分,留力却有七分,两人内劲稍一触碰,慧安便如飘絮般倒飞出去,半空中旋又转身逃遁。

红衣女子轻咦了声,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被浓郁的杀机掩盖,她脚下轻点,竟然倏忽间飘出了二十余丈,再次拦住了慧安两人。

只这一手轻功,红衣女子已不下于当日的丹鼎真人张重瑞!

慧安心情沉重,已明白怎么也逃不掉了,他把周守冲放下,恭恭敬敬的给红衣女子行了一礼,说道:“阿弥陀佛,今夜撞见施主练功,实在是无意,还请施主看在我两人年幼,放我们一马。”红衣女子娇笑了声,夜色下竟说不出的邪异,周守冲脸色一白,竟然哇的一声吐了口血,趴倒在了地上,慧安连忙给他输送内力,只是慧安脸上亦是惨白,显然也很不好受。

这红衣女子不知修炼了什么功法,寻常人稍一靠近她,体内气血就如沸水般发作,之前离得那么远,周守冲就险些吐血,此时更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红衣女子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这女子声音当真好听,就如幽谷琴音一般,只是说话时红眸中杀意滚滚,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慧安强忍不适,摇头道:“小僧不知,请施主放我们二人一马。”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说道:“好一招以虚击实,小小年纪尽得三元宗真传,小和尚你在了字辈弟子中当算出类拔萃了吧?”慧安脸色微变,暗道:“她怎么认出金刚重指的招式?”

三元宗创派至今其实不过百余年,虽被列为中土五派之一,除却几位悟字辈高僧周游天下,门下其余弟子的足迹大多还是在中土以西,因此三元宗名声虽大,除却其余四派,真正熟悉三元宗武学的人还是很少的,更何况在这中土最北面颇为荒凉的地带,这女子能一眼看出慧安武学来历,实在诡异。

慧安无奈道:“小僧慧安,忝为慧字辈弟子。”红衣女子嘴角含笑,眸中杀机却愈烈,说道:“你既是慧字辈弟子,那我更是非杀你不可了!”

红衣女子话音刚落,便一指点向慧安眉心,她说话时距离慧安尚有六丈距离,此时刚刚探手,人影飘忽间竟然已经到了慧安近前,以这女子的轻功,慧安绝没有机会闪躲,何况就算可以,他也不能闪躲,只因他身后还有周守冲!

慧安双手各晃两下,一瞬之间竟然连出四指,这一招与那以虚击实同是金刚重指里少有的柔招,空气中连发四道破空声,慧安哇的吐出血来,脚下连退了十余步才堪堪站住。

“四大皆空,不错不错!小和尚你竟能接我两层功力的一指,再来试试这一掌如何!”红衣女子天生气质若空谷幽兰,只是此时双眸中杀机弥漫,神情疯狂而嗜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冲撞在一起,她此时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慧安此时神色却说不出的骇然,不可置信道:“红霞易逝?你,你是红霞派的人?”刚刚红衣女子那招正是红霞派的指法,几年前慧安尚在寺中修行,曾有红霞派弟子拜访三元宗,两派交流武学,当时红霞派弟子便用了红霞指法中的这招红霞易逝,那日看来这红霞指法刚烈远逊金刚重指,但指法之精妙却犹胜后者,因此慧安对其印象极深,红衣女子一施展,他便看了出来。

红衣女子冷笑,掌下却不稍缓,她正要一掌劈出,一旁却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她眉头微皱,一个闪身便躲了开去,周守冲牟足了劲儿却一扑不中,哎呦一声摔在了一旁,接着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眉毛直立,嘴唇紧抿,怒目瞪着红衣女子。

“不知死活的小子!”红衣女子目光中诡异的闪过一丝挣扎,随后淡然弹指。

慧安骇然道:“快躲!”

指力有质无形,别说周守冲不知道怎么躲,他此时僵立在原地便是动一下也难!刚才那一扑一站,看似只是寻常动作,只是周守冲在红衣女子的魔功影响下做了这两个动作已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最后能站住脚,那纯粹是在强撑。

指力转瞬即至,慧安心头少见的涌起了一股怒火,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周守冲尚不知生死攸关,他只觉眉心一痛,随后便仰面摔倒,他一手撑在地面,揉了揉眉心,有些疑惑的看着又惊又喜的慧安。

那指力刚触及周守冲眉心,便与他体内突然涌出的一股内力相撞,两者同时湮灭,竟然不相上下,而周守冲仅仅挨了两道内力相冲的震动,除了眉心微痛倒也没什么大碍。

“小子好古怪!”红衣女子惊讶出声,出手如风要去抓摔在地上的周守冲,背后却忽然出现了一丝危机感。女子一挑眉,也不见如何动作,朝前探出的掌风倏忽折转拍向身后,她这一掌变化固然迅疾,却小觑了身后慧安击来的一指。

“魔头,受死!”指力如火,源源不绝,一指便是万千指,斩尽恶业!

业火乾枯!

红衣女子终究轻视了慧安的武学造诣,猝不及防下竟被逼退了半步,等到缓过神来,慧安又背起了周守冲,朝着泉林方向狂奔。

红衣女子神色微怒,却不急躁,不紧不慢地跟在慧安身后,缓缓道:“小和尚,我便让你先跑一天一夜,你也是逃不掉的。”她红唇轻启,不大的声音传至已经跑远的慧安耳中仍是字字清晰,这就是极高深的传音功夫了。

慧安脸色发苦,边跑边抱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人功力之深只怕不弱于师父,小和尚只怕真的要去见佛祖了,臭守冲,都怪你非要跑来!”周守冲趴在慧安背上,又是后怕又是疲惫,更是心怀愧疚,一向爱跟慧安斗嘴的他竟然一句也没反驳。

慧安嘴上抱怨,脚下却越行越快,三元宗武学跟悟真教武学皆是重视内功修为,因此两派轻功向来不出名,但胜在内力深厚绵延,与人对敌往往愈战愈勇,后劲无穷,此时慧安便是被激发出了潜力,内功运转到了极致,一身真气奔流若江河大海,竟然毫不知疲惫。

半炷香左右的功夫,泉林已隐约可见,身后却不见红衣女子的身影,慧安悄悄松了口气,暗道:“想来那魔头自视甚高,当真放我先跑一阵再来追,等进了泉林,凭着竹林大阵,虽奈何不得她,总算是安全了。”

那日北原绝顶高手乌苏误入竹林大阵都狼狈异常,险些被困死,如今就算没了王书生主持,想来挡住红衣女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慧安正想着,肩头却被周守冲抓了抓,周守冲说道:“她好像在前面。”

“什么!”慧安几乎魂飞天外,奔流不息的内劲一滞,险些吐出血来,他抬头仔细一看,远处泉林外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不正是那红衣女子?

“周守冲,那魔头武功太高,咱俩恐怕逃不掉了。”慧安幽幽叹道,周守冲眼神中浮现出极重的凶戾,咬牙道:“死就死,怕什么!”慧安此时若是能转头去看周守冲,只怕也会极为震惊,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露出了如此凶戾的表情!

慧安自知逃不掉,索性走到了红衣女子身前,缓缓停下,说道:“施主究竟想怎样?”红衣女子却不理他,兀自站在原地,神情竟然有继续茫然,慧安看见她双眸的赤红淡了许多,心中忽然浮现些许侥幸,缓缓移动脚步,想要越过女子进入林中。

他刚走了几步,那女子眼中忽然清明,转而再读赤红,冷冷道:“你可知红霞派掌门是谁?”慧安一怔,脚下只得停住,回道:“红尘仙子徐云,徐女侠是这二十年来江湖最杰出的豪侠,自开红霞派一脉,威震中土武林,小僧阅历浅薄,但也是听过的。”

红衣女子颔首,冷声道:“很好,那你们今日死的便不算冤了,本座就是徐云!”

“什么?!”慧安失声惊呼,徐云已是毫不留情的一掌劈来,这一掌,尚在远处,恐怖的掌劲便构造了一座无形的牢笼,生生禁锢了两人四面八方的退路。

人的掌心有多大?长宽大约不过三寸,这三寸,便是徐云掌心的万丈红尘。

红霞掌法,三寸红尘!

红霞派掌门,正道领袖之一,一眼识破金刚重指、轻功超绝、修为不下悟圣大师,难怪,难怪!

红尘万丈,滚滚而至,生机何在?慧安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不是他放弃,这一掌甫出,他浑身内力便被锁死了,气血更是被魔功牵制,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闭目等死了!

慧安身后忽然异动,他惊愕地睁开了双眼,却看见周守冲不知如何,竟然挡在了他的身前!

“周守冲,你!”慧安失声,周守冲背对着他,他不知周守冲什么状况,更不知周守冲是如何能动的,紧接着他便听见了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一声闷响,玉石崩裂?江河横断?不是,那只是骨与肉的崩毁。

周守冲挡住了全部掌力,慧安在身后扶住了他,两人一齐倒跌了出去。徐云竟然也是倒飞,只是脚下连点两下便稳稳站住了,惊愕莫名的瞪着周守冲。

“阿牛,阿牛!”徐云连呼两声,眼中赤红渐消,竟然抱头蹲在了原地,脸上时哭时笑时疯狂,一张绝美的容貌此时竟然扭曲、狰狞到了极致。

“周守冲,你怎样?”慧安顾不得背后擦伤,刚一稳住身体便查看周守冲伤势,徐云那一掌正中周守冲心口,按常理来说周守冲应该立时毙命,但慧安探查他的内息,发现他竟然只是暂时昏迷,心脉竟然一丝也没有受损,慧安眼中迷茫一闪而逝,低声道:“应该是师父......”

慧安抬头看了眼蹲在原地发疯,疑似走火入魔的徐云,心中又恨又惧,暗道:“徐云素有侠名,纵横江湖二十载,未尝一败,武功之高只怕还在师父之上,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凶狠的魔头!以她的功力,我和周守冲便是待在泉林只怕也不安全,不如趁她此时状态不对,连夜潜入附近山林,谅她也没有办法,等到紫山跟悟灵师叔会合,便真正安全了!”

慧安想到此处,背起周守冲便转身飞奔,他心中惴惴,生怕又被徐云截了前路,一路上遇山便入,遇林便钻,从不走正道,从泉林至清净城只有百里左右,慧安这般胡走,以他的功力到了第二天正午竟然才走了二十余里。

或许是他路线太怪,泉林至清净城这中间又多山林,一路上两人竟再也没遇到徐云。

这日正午,周守冲悠悠醒转,慧安喜道:“你醒了!”慧安取来水壶喂了他几口水,问道:“感觉怎么样?”周守冲拍了拍胸口,皱眉道:“有点痛,其他的倒没什么。”慧安啧啧称奇,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把周守冲瞧得颇不自在,这才问道:“你是怎么在徐云掌力禁锢下动弹的?又怎么挡住的那掌?就算换我去,也是十死无生,你竟然只是有点痛!”

周守冲偏着头想了想,沉吟着念了段经文:“......夫炼金液还丹者,则难遇易成,须要洞晓阴阳,深达造化,方能追二气于黄道,会三性于元......”

“停停停!”慧安连连摆手,奇道:“你在说什么?”周守冲亦是茫然,说道:“我想起来了,那晚张道长托付我去竹林报信,走之前他念了段经文,我给背下来了,昨晚我照经文运功,然后就能动了。”

慧安皱眉,说道:“你再背一点我听听。”周守冲照做,只是那晚他半睡半醒,又身心疲惫,以他骇人的记忆力都只是记了一部分,背诵的内容时时前言不搭后语,慧安听了几句又让他停下,说道:“这应该是道家上乘的内功,你昨晚情急之下以体内奇怪的内力运转,竟然侥幸救了你我两人的命,张真人真是我俩的大恩人啊!”

慧安感叹一番,转而又目光奇异的盯着周守冲,说道:“周守冲啊,你还真是福缘深厚,无意间得了人家上乘的内功,体内又莫名其妙有那么深厚的内力,看昨晚那情形,你体内那内力竟然不下于徐云!”周守冲啊了声,一脸茫然,慧安无奈道:“虽然不知道张真人传给你的是什么,这毕竟是人家的东西,过两天到了紫山你就把经文说给悟真教的真人们。”

周守冲立即点头答应,张重瑞救他性命,他心中一直很尊敬张真人,慧安便是不说,以后有机会他也要上紫山还此经文的。两人歇了片刻,便要继续赶路,周守冲似乎觉得总让慧安背着有些不好意思,争了半天嚷着要自己走,慧安强迫不得,只好由着他走。

两人身影渐渐远逝,轻风吹过,原地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似乎随风而至,眨眼间便站在了两人之前待的地方。

“悟真篇,真的是悟真篇......真的是你么?你还好么?”女子喃喃自语,目光痴痴,脸上愁苦难掩,呆呆地望着北面某处,看其容貌竟然正是消失许久的徐云,只是她原本赤红的双目此时竟如两汪清澈见底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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