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一日,天气放晴,碧空如洗。
天气帝都马场在北边,那里群山环绕,如今已长出了嫩草。
从皇宫到马场,浩浩荡荡一行人,彩旗猎猎,围观的百姓也是看着热闹。
苏曼坐在马车之上,不由得掀起绣帘看着外头,听着人声鼎沸,再一瞄后头,那些马儿匹匹都膘肥体壮的,而且那些马鞍缰绳都五颜六色的,看得令人不由得觉着晃了眼。
“可是我不会骑马啊。”苏曼不由得叹气道,“感觉自己只能干坐着了。”
“世子这是心疼您,去哪都要带上您,荣玥郡主央求了良久,世子愣是没有答应。”芸娘递上刚泡好的热茶,觉着温度适宜便递给了苏曼。
“不过奴婢方才出门的时候瞧见了,郡主的脸上可一点都没有不开心的样子,毕竟神医亲自牵了一匹汗血宝马说是要教郡主骑马。”幽若一袭玄衣,今日只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比之平日多了几分英气。
墨原骑在一匹白色大马上头,视线不由自主地睨向倾城公主所在的马车,嘴角不由得微微一勾,随即看了看与自己并排骑着马的墨染低声道:“这狩猎你可得小心着点,千万别丢了我大殷的脸面。”
墨染握紧缰绳,心思一沉,随即便看着他策马扬鞭跑到自己前头去了。
墨染漆黑的眸底有过暗沉,他不由得扭头看向苏曼所在的马车,旋即便对上了荣轩那凌厉的眼神,不禁转过头,眼底有过不假思索的哀怨。
南风看到了自家主子的护犊之心,不禁悄声道:“世子,今日这天气挺不错的。”
荣轩盯了他一眼,紧皱眉头道:“看来在天牢中你受的刑罚还是太少了,所以又没规矩了。”
南风悻悻地闭上嘴,夹着马肚吁了一声。
到达马场,那里早已打好了许多毛毡房,绯红的地毯铺在地上,四周守卫森严。
云啸天端坐在上头,与他并肩而坐的乃是明贵妃,一袭白色长裙,乌黑发丝如瀑,面容娇丽衬得人端庄美丽。
这里到处都能看到好马,苏曼坐在荣轩身侧,只看着云啸天举杯道:“大殷使臣前来天启,愿与我天启结为秦晋之好,实乃一桩美事。今日狩猎,谁能拔得头筹,朕重重有赏。”
言毕,所有人都举杯一饮而尽。
那酒味有些醇厚,荣轩早已命人给苏曼斟满了果酒,免得她喝不习惯。
苏曼循着围栏往外看去,山坡之上树木横生,那里头肯定藏着许多动物。
耳畔不时传来马儿的声音,苏曼寻了个由头退下了,毕竟狩猎还要再过一会儿。
回了毡房,她瞧见芸娘有些神色犹豫的样子,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知道这几日她连夜缝制着护膝,不由得闪身上前道:“不必觉得尴尬,你既然想要去见他,就去见他。不要在意我的看法,芸娘,我说过的,我尊重你的选择。”
芸娘双手抱着那厚实的护膝,被发现了心里一跳跪在地上道:“对不起世子妃,奴婢知道自己不该心存别的想法。可是总想着之前凌王在闹市之中帮奴婢解围,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便想着这天气还有些寒凉,不如给他做一双护膝送个他,也算是还了之前的恩情。”
苏曼一袭粉色纱裙,眉若远山眸如秋水,白皙的鹅蛋脸上露出笑容,上前一把拉起她道:“去吧,我不会多想的。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你是个有心事藏不住的人,若今日你不还了他恩情,只怕你余生都会不安生,去吧,他的毡房你应该认得。你去的时候,同那侍卫说,是世子派你去的,他们便会让你进去了。”
“多谢世子妃。”芸娘双眸盈泪,掐着手心不让自己流下泪水,转过身子出去了。
幽若与她擦肩而过,四目相视之间便知道了其中原委,待芸娘走后柔声道:“世子妃真的不担心那凌王吗?”
“我知道芸娘喜欢他,可是我总担心他是利用芸娘,既然芸娘欠他人情,便让芸娘还了,也算两不相欠。”苏曼披上大氅,更显风姿绰约,良久温声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芸娘便是日夜都想着他,我若不让她去,只怕她的心结永远都不能解。”
“世子妃真好。”
“这是你第二次说了。”苏曼不由得笑道。
幽若不由得鼻尖酸涩道:“奴婢是发自真心的,若是遇上别的主子,我与芸娘早已被发配了。”
“可是你们遇上的是我。”苏曼莞尔一笑,眼波流动。
围场之外俱是马场,毡房坐落其中。
芸娘抱着护膝行走其中,不多时她走到了一座毡房前头停下来,方一停下,两旁侍卫伸手拦住道:“来者何人?”
芸娘心中一缩,有些发愣,正踌躇间,只听见里头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道:“让她进来。”
那两个侍卫闻言连忙缩回去了手,芸娘双目清明,低眸注视着地上那一丛丛绿草,心底给自己打了打气,怕自己待会看到他又会说不出多少话。
俄而,苏曼深呼吸一口之后,莲步走进了毡房,入目便是一张花梨木书案,上头堆着笔墨纸砚,他正放下笔低眸看着自己。
芸娘愣了一愣,瞧了一眼他所写的字,挥斥方遒十分有劲道,可是自己不是来看他练字的。
“你找本王可有什么事?”凌王见她神色有些慌张,浅笑道。
素日里他们相见,都是四下无人。
而今她公然来找自己,必然是得了应允的。
凌王直直看着她,瞧着她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每次见自己,她都十分羞涩,也不敢同自己大声说话。
倒是每次都给自己做了她最拿手的糕点,起初他十分嫌弃,并不喜欢,每次都让下人倒掉。
可是有一日,他觉着无聊,便随手拿了一块,尝了之后觉着还可以。
不知何时,他已经有些习惯了那味道。
“奴婢见过凌王。”芸娘端着托盒低着头声音有些细,矮了矮身子,随后缓缓起身,视线却不敢看向对方,只是继续低着头看着手中托盘回答,“回禀凌王,奴婢听说这里夜里有些凉,得知王爷膝盖有些不太好,故而亲自缝制了这护膝,希望王爷能够喜欢。”
话一出口,芸娘就有些后悔了。
他是什么人物,什么东西没有见过,尤其是当芸娘扫过挂在一侧的紫貂毛护膝时,她举着托盘的手微微有些一缩。
骤然间,觉得自己的东西有些寒碜。
凌王顺着她目光所及之处,瞧出了她脸上的急促,没有点破,只是注视着她。
良久,毡房之内都没有声音。
凌王看着她已经红的能够滴出血的耳根子,早已熟稔了她的性子,起身道:“放在那吧,多谢你替本王思虑周全。”
“奴婢不敢。”芸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护膝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侧的桌案上头,之前鼓足的勇气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在他面前,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芸娘低着头看着那朱红的地毯,有些恼怒自己为何如此没用。
“既然没什么事情,你下去吧。”凌王将双手负于身后,淡声道。
芸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身欲走。
每走一步,都思绪万千。
她心里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呐喊,她真的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话到嘴边都滑到肚子里了。
芸娘咬着唇角,柳眉紧紧皱着,她怕错过今日,自己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就在快要离开之际,芸娘终于还是抬起头,铆足了所有的底气,转过身子凝视着凌王。
凌王显然有些错愕,漆黑的眸子里有过一瞬的惊讶,见惯了柔弱无措的她,忽然间她这副样子倒令人觉着不一样。
“还有什么事吗?”凌王面上波澜不惊问道。
芸娘双手垂在袖中紧紧握着,掌心都是汗,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些颤抖,隔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奴婢多谢王爷曾经的解围,那一日王爷的举措或许在您眼里只不过是一桩心事,可在奴婢心里那便是天大的事情。”
凌王摇了摇手道:“原来你还是在为之前那事,没关系的。”
“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芸娘面色涨红,反正自己已经打算日后再无瓜葛了,若是再不说真的没有机会了,她抿着唇道,“在王爷看来那不过是一件极其微末的小事,可是那事关奴婢的尊严,奴婢素来都是低着头不敢高声说一句话,也晓得在很多人眼里,根本就不会想到奴婢这样一个卑微的下人哪里来的什么尊严。所以那一日,在众人面前,是凌王替奴婢找回了尊严,奴婢在此谢过王爷。奴婢身份卑微,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送给王爷,那护膝是奴婢亲手缝制的,希望王爷能够用得上。”
她的动作都看着他的眼里,凌王骤然间觉得她这幅样子较之往日多了一份异样。
“奴婢不打扰王爷了,多谢王爷能够听奴婢的这一番话。”芸娘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凌王看着她像只兔子般离开,正要唤住她,随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不由得低着头苦涩一笑,良久面上表情有些微妙,缓缓上前,拿起那护膝伸手摸了摸,倒是有些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