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冠一豸
友谊是个无垠的天地，它多么宽广啊！
——罗·布朗宁
一
去新学校上学，走进新班级，我没想到会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刺猬头。他也一眼就认出我，然后低下头，急着躲开我的视线。
没想到老师会安排我和刺猬头同桌，我走过去时，他见没法躲了，就咧开嘴对我笑，说：“欢迎新同学！”我认真地打量他一眼：“我们见过面吧？”“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是大众脸，你估计认错人了。”刺猬头顽固抵赖，死不承认。
见他不认帐，我也不多说，毕竟老师开始上课了，我初来乍到，不能违反纪律。我想等下课再和他论论理，可是下课铃声一响，这家伙溜得比兔子还快。
班上的同学很热情，下课后就围着我问东问西，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式，我也不拘谨，有问必答，很快就和他们建立起最初的友谊。特别是班长杨立正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如果豆丁欺负你了，你要告诉我，我会帮你。”哪个豆丁？我一脸疑惑，杨立正说：“就是你的同桌林灿呀，别看他人小，这家伙很坏。”
旁边的几个同学也添油加醋，一一向我揭发起林灿过去的“光荣历史”。“他上课老捣乱，有次还把老师气走了。”“他总是吊儿郎当不学好，还跑去低年级找小同学借钱上网吧。”……原来是这样，正当我思忖着要如何对付这个新同桌时，上课铃响了，林灿满头大汗地跑回来。
“林灿同学，你这眉心的黑痣很眼熟，该不会是新点的吧？”我凑过去问他。
“新点的还是旧有的，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林灿没好气地说。
这家伙很拽，挺小的个头，挺大的脾气，怪不得敢用假钞买我的雪糕。
二
一个多月前，在城里打工的父母，为了让我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们决定把我带去城里。父母找了很多关系，帮我联系好学校后就在暑假把我接到了省城里。
刚进城时，我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楼高、车多、喧嚣、繁华，那是与农村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父母特意停了一天工带我到城市的各处走走，希望我能早日融入。
我可能比较早熟吧，适应能力也强，独自在城里逛了几天后，我对周边的环境就了若指掌，特别是我居住的城中村，几条大街小巷，我都绕了几遍。我还意外地发现那里有家冷饮制品批发店，店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叔，人很好，健谈，我第一次站在店门外向里面观望时，他就热情地问我是不是想批发点雪糕卖？
在老家时，一到暑假我就会去县城批发冰棍回乡下卖，补贴家用，那是我唯一知道的挣钱方式。父母在外打工的日子，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爷爷奶奶有什么事都会找我商量，他们觉得我很懂事。
我向胖老板咨询了很多问题，然后决定向他租一个保温箱卖雪糕。我用临行前奶奶偷偷塞给我的三百元钱做启动资金，开始自己在城里的第一次“创业”。
天气酷热的缘故吧，雪糕畅销，我乐得眉开眼笑。能帮父母减轻一些负担，苦点，累点，热点，我都不介意，而且游走在城市车水马龙的街巷里，我才感觉自己真正融入了城市。
遇见林灿那天是傍晚，我正准备把剩余的雪糕退还老板，然后回家。当我路过城中村边上的那家超大型的网吧时，一个小男孩急冲冲地从网吧里跑出来撞在我身上，差点就打翻了我的雪糕箱。我还没开口，他却愤愤地骂开了：“不长眼呀，看见人都不知道闪。”“对不起呀！有没有受伤？”我息事宁人，不想刚进城就与人发生冲突。
待我仔细打量时，才注意到他是个顶着“刺猬头”的小男生，他说话时，眉心的一颗黑痣也会跟着眉毛一起动。见我先道歉，他撇了撇嘴，瞪我几眼，也就没再追究。可是当他看见我怀里抱着的雪糕箱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兄弟，卖雪糕呀？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我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善茬，于是默不作声。
他在口袋摸索了半天，然后说：“买你几支雪糕吧，说说，十元钱可以买几支？”
“正常是五支，我给你六支吧，我也要回家了，正准备去退还老板。”我说。
他倒也大方，在我装好六支雪糕给他时，从口袋掏出一张十元面额的纸币给我，然后借着夜色匆匆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到了冷饮批发店，我把钱算给胖老板时，才发现刚才“刺猬头”男孩给我的钱是假钞。
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居然一进新学校就遇见了“刺猬头”，他还是我的新同桌林灿。
“雪糕好吃吧？”我盯着他问。
“神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灿没好气，丢下一句就想离开。
“坐呀，我们新同桌，聊聊天，以后得天天见面。”我顺手扯住他。
林灿比我矮了半个头，身体也瘦，怪不得班上的同学会叫他“豆丁”，真是贴切。可是这个小豆丁居然坑我，真是颜面扫地。我卖了两个暑假的冰棒，以为辨钱的真伪有一套，没想到阴沟里翻船，栽在这小子手里。
见他不认帐，我心里的火“腾”一下上来。
“改天我请你吃雪糕吧，十元六支。”我不依不饶地缠住他，其实不是要他还钱，就希望他能承认这事。看他的表情，我猜他那天是故意的。
“留你自己吃，我没兴趣，乡巴佬！”他噘噘嘴，扭头不理我。
他做错了还骂我？我愤愤地正想教训他时，他又转过头来，不屑地吭一句：“想动手呀？”
突然想起自己是转校生，初来乍到就打架影响不好，我可不想被退回老家去。
我和“刺猬头”林灿之间就这样横亘起一条无形的鸿沟。这小子人小鬼大，之前被我逼问让他很无颜，他的报复出乎意料，花样百出。
他趁我不注意，涂改我的作业，用小钉子划破我的衣服，还在凳子上撒了一层白灰，甚至他还纠集几个后进分子来警告我。我倒也不怕他，他作弄我，我也作弄他，在他上课睡觉时故意吓醒他，在起立时，悄悄挪开凳子，让他一屁股摔在地上。
有一天考试，我感觉肚子很不舒服，一连跑了四趟厕所，在我虚得头晕眼花时，我无意中注意到“刺猬头”正掩嘴偷笑，莫非……我再看试卷时傻了，也即刻明白，正是“刺猬头”搞鬼。他趁我不在时，在我水壶里放了泻药，趁我去厕所时，又改了我填写的答案。一时我怒火中烧，使劲推了他一把，他没防备，摔了个仰面朝天。
教室顿时乱了。“刺猬头”爬起来后，对我拳打脚踢，还顺手撕了我的试卷。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全力对抗，也撕了他的试卷，两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
愤怒的老师把讲台桌拍得“乒乓”响，他把我和林灿都赶出教室，让其他同学继续考试。我们被罚在操场上站了两节课，放学后，老师又留下我们，面壁思过，最后外加一千字的检讨书。
四
我和林灿的关系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恨他一次次地阴我，让原本想好好读书的我整日里就想着如何报复他。看得出来，他也不喜欢我。不过还好，自从那次考场上鸡飞狗跳的事件发生后，我们虽不说话，却也不再互相干涉。
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开始时，老师又跃跃欲试，他说这次全班同学都要全力以赴，上一年仅差第一名3分，这次一定要拨得头筹。大家都很兴奋，踊跃报名，可是3000米的长跑空缺了。之前的长跑冠军转学走了，由谁顶上呢？大家都不愿意报，累死了，谁爱呢？
老师动员无果后，他想了想，突然把目光转到我和林灿身上。“你们两个将功补过，如何？还有一段时间，练一练应该可以，你们的身体都不错。”老师说。
我瞥了林灿一眼，不屑地想：刺猬头长这么小，能行吗？别半路上就倒下了。没想到，林灿也转头看我，眼中满是怀疑。或许吧，他也认为我同样跑不动。
想想之前自己给班级抹黑，我确实想将功补过，于是欣然接受老师的提议，没想到林灿也接受了。这小子安静一段时间了又开始喧闹，我没再理睬他，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过各的。操场上练习跑步时，也是各练各的。老师让我们配合，我们嘴巴答应，行动还是生分。
我和班上其他同学的关系都不错，大家和睦相处，开心说笑，只有林灿在热闹的教室里显得有些落寞。不过，他自找的，怪谁呢？
在农村时，我经常在旷野里奔跑，加上卖冰棒的锻炼，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赢得3000米的比赛，毕竟城里孩子的体力不如我。比赛那天，我信心满满。
长跑报名的人少，第一轮直接就进入决赛。我昂首站在跑道上，瞟了眼身边的“刺猬头”林灿，看他豆丁点大的身材就觉得好笑，腿都没人长，还跑步？
鸣枪后，大家不约而同一齐抢占有利位置，林灿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有两个男生很快地跑在最前边，大步流星地向前冲。我摇摇头，这种跑法，不出两圈肯定就歇菜了。果不出所料，跑到第三圈时，最前边的两个慢慢地跑不动了，被后面的同学一一追上。
围观的同学山呼海啸般喊加油，又有一个很壮的男生跑到了前面，我跑在第二的位置，紧紧咬住，不让自己太落后，已经第六圈了，我得保持体力为冲刺做准备。林灿依旧跟在我身后，没想到这小豆丁体力不错，居然能坚持住。
在我思想开小差时，没想到，我绊了一下脚，整个人硬生生地摔在塑胶跑道上。体力透支，我艰难地想爬起来，但感觉力气不济。围观的同学在高呼“加油！”我气喘如牛，浑身被汗水湿透了。林灿跑上来，我想他这下肯定乐疯了。想不到，我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弯下腰吃力地把我搀扶起来，说：“没事吧？”
我感觉脚在痛，有如虫噬。“脚扭了。”我沮丧地说。
林灿二话不说，扶着我的手臂慢慢向前挪步。
“你自己跑吧，我估计不行了，还有一圈，我跑不动了。”我说着，要摆脱他的手。
“我们一起跑完，只剩一圈而已，都跑了那么久，不能放弃。”林灿的眼中露出坚毅。
见他坚持，我也不再放弃，我们居然超过了最前面那个快到终点突然就呕吐不止停步不前的男生，我们俩意外地得了并列第一。
赛场一片欢呼，老师更是眉开眼笑，我和林灿互相对视，一笑泯恩仇。
五
男生间的友谊在互助中建立起来自然而然，我们谁也没有感到尴尬。我很感激他，他的行动超过了我的认知范围。总以为像他这样吊儿郎当的学生只会落井下石，只会使坏整人，没想到，他会让我如此感动。
我是有恩必报的，对林灿的友好，谁都看得真切。大家逗我着了小豆丁的圈套，我说：“小豆丁有大能量。”林灿坐在一旁笑，脸上再也不见那拽拽的坏模样。
熟悉后，我们俩常常在一起聊天。我们说天说地说未来，无所不聊。我这才知道林灿也是前些年从农村转学过来的，只是他不爱学习，迷上了网络游戏。
“刚来时，我也想好好学习，让爸妈高兴，但现在读书真没什么用，当老板才能挣钱……”原来林灿的爸爸是中专毕业的，就因为个小，连找工作都困难，后来生病了，单位让他卷铺盖走人。林灿说了很多关于他爸爸的事，最后总结出一条：会挣钱才是正道，有个好身体就是本钱。他不爱学习，却天天锻炼身体，他还说，即使在网吧被人追，也会跑得快。
“可是挣钱也要有本事才行，我们现在就是在打基础。你经常泡在网吧，浪费钱不说，还浪费时间……”我循循善诱地开导他，实在不希望他误入歧途。
可能林灿也很在乎我们之间的友谊吧，可能我的话他听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管哪个原因，我都很高兴，因为我们在一起后，他渐渐地不再上网吧了。林灿还告诉我，初见面的那次，他买雪糕用的十元假钞是网吧捡来的，以为我认不出来……说着，林灿的脸就红了。他要还我钱，我笑着拒绝了，他就请我到冷饮店，吹着冷气，吃了一大杯的冰淇淋。
其实我早已原谅他，不过，我很喜欢和他相处的时光，我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天，无拘无束。我们约定好要做懂事的好孩子，我们要认真学习，我们还有共同的梦想——成为大老板，挣很多很多的钱。
那这个夏天，我们就一起从卖雪糕开始吧，我向他发出了真诚的邀请。我们都知道，目标再大，也是从小事做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