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池不是池,而是一片方圆数里的湛蓝湖泊。从天空俯瞰,宛如世间最名贵通透的蓝色宝玉,镶嵌在烧成一片的火海里。
火海也不是火,而是那漫山遍野的红枫林。
平静的湖面,荡起几丝涟漪,原来是彦长天与葛尘匆匆踏在浮桥上的步伐,才引得水面无风自动。
层层叠叠向外扩散的水纹涟漪,惹来了两条通体金黄的鲤鱼。
彦长天一看这鲤鱼便知不是凡品。鱼身长约七尺,足有彦长天腰身粗细,通体金鳞,还蓄着两道长长的胡须。鲤鱼见了来人,也不认生,反倒频频窜出水面,带起三两朵晶莹的浪花。
见彦长天看得出奇,葛尘不由笑道:“长天哥哥,这是大黄和二黄,我爹养的两尾化龙金鲤。”
葛尘毕竟孩童心性,让他一直喊年长他几岁的彦长天“师弟”,却是万难的事情。
“这鲤鱼还真能化龙?”
“这有什么稀奇的,人还能白日飞仙呢。”
彦长天想了片刻,也是这个道理。
“你猜他们什么年岁了?”
彦长天一路上与葛尘聊东扯西,话匣子也像是打开了一般,一改平时冷漠之色,道:“一个甲子?”
“你再猜。”
“不会已有百年高龄了吧?”彦长天正说着,头顶长有红色短角的二黄,从湖面跃出,在他面前划过一道弯月般的弧线,这才落到浮桥另一头的水里。
“其实...”葛尘本来还是一本正经,但眼中一抹狡黠却出卖了他,“我也不知道!”
彦长天哑然。闯荡江湖的时候,要是有人敢如此戏弄于他,说不定就没好果子吃了,但葛尘一番作为,却反而让他感觉出奇的可爱。
“也许是自己心境不同了?”彦长天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心里暗暗想着,“现在想想,往日里的那些行事果然狠辣了一些。”
这世上又有几人是天生冷酷?还不都是生计所迫,情势所逼?
浮桥不长,也就三十二丈。以两人的脚力,瞬息间便到了彼岸。
桥的尽头不是平坦的陆地,是一座水中楼榭,精致而淡雅。
“嗷呜——”
一道深灰色的身影袭来,速度快到彦长天只感觉眼前一阵模糊,便裹挟着疾风,猛地窜到他身旁。
彦长天下意识地举起左臂护住自己头颈薄弱之处,右手已经挥出,想要将葛尘拦在身后。
情急之下,他哪里记得葛尘修为远比他高,更忘了这里是醉池峰仙山宝地,又哪里会有能伤得了葛尘的东西?
果不其然,感觉自己右手扑空,彦长天回头看时,已是哭笑不得,也暗暗心惊。
葛尘正倒在地上,但一张小脸却笑出了花。伏在他身上的,是一只硕大的灰色雪豹,正伸出带着倒刺的紫色舌头,大口舔舐葛尘的脸。
换做寻常人,这一舔之下,怕是半张脸都要丢了去。但葛尘不是常人,雪豹的动作也非常轻柔缓慢,颇有几分示好的意思。
“嘻嘻,阿瓜,过会儿带你去后山撒欢,眼下可别让老爹等着急。”葛尘被舔得直痒痒,讨饶似地说着。
雪豹阿瓜也很是通灵,微微蹲身,一个甩头,便让葛尘顺势爬到背上。
葛尘宠溺地轻抚着雪豹额头,雪豹也亲昵地摩挲着,眼睛居然都微微眯起,还发出声声低鸣。
“阿瓜没把你吓坏吧?”
彦长天耸了耸肩:“我看你是存心不告诉我。”
葛尘笑笑也不反驳:“阿瓜是我养的灵兽,你猜猜它多少岁了?”
灵兽?
彦长天看向阿瓜的眼神也变了。所谓灵兽者,为修仙之人豢养的通灵兽类。一些修炼时日许久、道行高深的灵兽,也有着不下于修士的强大神通。
“我猜你又不知道。”
“那你又猜错了”只见葛尘哈哈笑着,那抹坏笑显然是等着彦长天上钩,“阿瓜三百岁了。”
彦长天心中一阵激荡:三百年的光阴,足以使王朝更替,足以让家族兴衰。但葛尘这番幽幽道来,却仿佛说的是三个月一般从容简单。果然是山中无甲子,修真无岁月!
似是察觉到彦长天内心的翻腾,葛尘又凭空加了一剂猛药。只见他露出灿烂微笑,乐道:“长天哥哥,那你猜我多少岁了?不用怕,随便猜!”
......
葛尘十三岁,这是葛中棠告诉他的。
面前负手而立,站在彦长天面前的中年胖子,就是堂堂醉池峰首座,玄清殿赫赫有名的长老:葛中棠。
“咳咳。”
葛中棠故意清清嗓,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只是也许他很久都没有那么认真严肃过,也很久没有板起脸,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表情也就显得一百个不自然。
彦长天看着这张扭曲的胖脸有些好笑,但他知道这绝不是该笑的时候。
“长天。”
“徒儿在!”
葛中棠慌忙摆起手来,“这声‘师傅’且不急着叫。昨日在大殿里没时间细说,今天喊你过来,就是要和你详商谈拜师一事。”
彦长天点头。
葛中棠移步到屋子中央的神龛旁,神龛上挂着一卷古拙画卷,画卷里一个双目炯炯的年轻人,左手持着一方法印,右手握着一柄青色仙剑,腿边则伏着一只白额吊睛虎。
饶是自画成之日起,已又成千上万年的时日,这画卷上还是有一股凛凛威风扑面而来,让人心生敬畏。
彦长天暗中揣测:江湖上拜进门派之前,也多半要当着祖师爷的画像起誓立言,这年轻道人八成就是玄清殿的祖师爷了。
果不其然,只听葛中棠郎朗而道:“这是我们玄清殿的开派宗师知北真人,乃是上界仙人转世。百万年前,带着前世的记忆,于我们仙鸣大陆投胎重修。祖师爷神通盖世,在仙鸣大陆干了两件大事,长天啊,你可知是哪两件?”
彦长天摇摇头。他踏入修真界时日未久,唯一的信息来源便是被玄天门收去的一卷《仙道入门》,还有那老不正经的玄风道人。
《仙道入门》是玄天门的典籍,自然不会记载玄清殿的开派历史。而玄风道人整日醉生梦死,派他进入玄清殿,竟也没有提及这些事,委实不该。
想起玄风老道人那张猥琐的脸,彦长天不禁有些恨得牙痒痒,但旋即居然生出几分想念。
“徒儿...”
还没等彦长天“不知”两字说出口,一旁躺在雪豹阿瓜肚子上的葛尘猛地跳起,激动的小脸上闪过几分崇敬的神采:“我知道,我知道!”
葛尘跳着跑到神龛前,手脚齐上地比划起来:“这第一件大事,就是粉碎天魔联盟,捣毁魔门势力,使玄清殿成为仙门之中执牛耳者,带领修仙一脉走向昌盛不衰!”
葛尘的声音还有几分稚嫩,却也铿锵有声,话里话外不知饱含了多少的自豪与崇拜。
“其二,便是联手仙门各宗,开设攘妖大会,成功将为祸人间的十万大妖赶出中土,驱逐进入暴乱妖海!”
中土便是仙鸣大陆,暴乱妖海则是远离大陆腹地的一片无尽海域。
“葛尘,我在问长天,让你说了吗?”
葛中棠突然一声大喝,倒是吓了彦长天一跳。反而葛尘被训之后,一脸的无所谓,显然已是习惯。
彦长天暗自诽腹:师傅也是奇怪,看上去整日笑面盈盈的,为何对自己这宝贝儿子这么严厉?
再转念一想,彦长天也明白过来,为何昨日在大殿之上,葛尘要对着自己连连摇手。想来是他自己心有阴影,唯恐自己来到这醉池峰,也会凭白受他老爹呵斥。
“呵呵,中棠,听说新徒儿来啦?你也不告诉我,还怕徒儿和我私奔不成?”
人还未到,妙音先至。
随着暗香浮动,门帘子后头也缓缓踱步出来一个倩影。
一个媚到极致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