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褪去的夜空中格外的干净清洁,满月的样子似乎比往日更加丰润,更加饱满,甚至使人垂涎,让人想要把它捧在手中。月光也比平时更加明亮,半边天空都透着灰白的光芒,洒向那间不算宽阔的小跨院中,晶莹白嫩的花草一边反射出娇嫩的月色,另一边则在地上映着摇摇晃晃的斜影。
院子中间小池塘边的空地上架着一台熔魔灯,灯顶摆着一个蒸馏瓶,瓶底的金属圆盘底座被熔魔灯的聚光给照的通红。圆滚滚的瓶身里盛着微微发出绿光的透明液体,正滋滋啦啦的冒着细碎的气泡。
“怎么样?”蹲在熔魔灯前的李七抬头看了一眼刚刚从外边走进跨院的卯行良,问到。
卯行良摇了摇头,一脸的惆怅。
“啧,唉……唉!”
“别光叹气啊,到底是怎么着啊?”李七站起身来。
两个小时前,卯行良被少管家尤瑟带着,去澜金庄后山的山崖上,看了看那里村民们的避难堡垒。从他的表情看来,情况很是不容乐观。
“难呐。那个要塞,修筑的比澜金庄的院墙还要高还要厚。”卯行良说。
“哦?那不是挺好的吗?”
卯行良看了李七一眼,接着说:“那个山崖,几乎是一处绝境。只有一条路通往澜金庄,然后再从通过庄园才能到达外边,另外三面都是几百米高的悬崖。”
“哦……那……不是挺好的吗?”李七还是没看出来,卯行良到底为什么唉声叹气,毕竟他所描述的那种要塞一听就是易守难攻型的。
“七少侠,你还真是对攻城战一无所知啊!”卯行良讽刺道,“这就意味着,一旦澜金庄失守,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退守悬崖上的要塞。而一旦我们退守要塞,就再也没有退路了,要么死战到底,要么跳崖自尽。那时候,狼人再要攻击我们,就如同是瓮中捉鳖。而那个山崖前的道路,宽阔平坦,连树都没有几根,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御优势啊!”
李七听后,低头继续盯着蒸馏瓶里的药剂,还没想好说什么,卯行良就继续说了下去:
“更惨的是那里的村民。黑压压的一片,人堆着人,挤在在那个要塞里,一个个缺吃少喝,破衣烂衫,没铺没盖,只是勉强用木棍和茅草在要塞中间的空地上搭着住所,缝缝补补……”
“怎么会?他们庄里的物资不是还挺丰富的吗?”李七想起了这几天在庄中的餐饮,每顿菜色多样,汤肉丰美,顿顿都有剩余。
“是啊!我们中午还有烧鱼和青蟾羹,吃的是三样主食,早餐也有月青饼与云芽粥。可是我刚才在悬崖要塞里……唉!”卯行良似乎有些不愿意回忆下去,“怕是就算不被狼人吃掉,也迟早要饿死啊!”
李七只是盯着蒸馏瓶,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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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富丽堂皇的书房中,长阔的厚重木案前,一名头发微白的老人持笔横立,挥斥间也潇洒奔放。正笔走龙蛇时,紧闭的屋门外有人低语:
“庄主,李七公子求见。”
庄主并没有应声,只顾腕下行云流水,门外的人却也不多言,只是静静附耳站着。
几番勾画后,一杆斗笔才随手斜搭在笔架上。
“请到客堂中吧。”
“是。”
书房外的正厅便是这间跨院的客堂。李七已在侧边坐等了一阵,手边摆着一副飘着徐徐沸热香气的茶碗,汤色瑰艳,却似乎还未动一口。
庄主由内书房走进客堂,与李七相互礼让一番,庄主又不出意外的吹捧了一番早上李七在城外单刀应敌,口称少侠果真身手过人,胆略非凡云云,便各自坐定,聊起正事。
“克罗庄主,刚才卯行良随您庄中少尊管一同参看了后山崖壁上的要塞,与我夸赞说,果真是铜墙铁壁,好一座坚实堡垒啊!”李七面带微笑的说。
“噢,哈哈哈!那是自然。李少侠有所不知,我澜金庄所在的金江村中,虽有良田两万余亩,但却都只在我澜金庄一家名下,村中另外三百多户人家,近两千口人,都是我庄中的雇农。如今狼灾横行,老夫又岂能弃他们于不顾,又岂能忍心再逼迫他们苦事农活,便斥重金在山上修建了要塞,让百姓们暂且避难。”一边说着,克罗庄主一边满脸都是无奈与痛心。
“真是辛苦庄主一片爱民之心呐!只是庄主,为何据说悬崖要塞中物资匮乏,饮食拮据,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知其中有什么原因?”李七挑着眉问到。
庄主听后迟疑了片刻,站起身来,踱了两步。
“李少侠,老夫且问你,狼灾几日可平啊?”
李七思考一番,答道:“少则半月。”
“多则如何?”
“多则……三五个月吧。”
“如今是几月?”
“已是七月初旬。”李七答道。
“李少侠,六七月时,正是月青竹灌浆之时;再过旬月,便是鱼肥当捕之时。而恰此时起了狼患,村民在我庄中避难,无人浇水施肥,除草喷药,要不了两三月,待到八九月秋收时,月青竹亏了肥水便长不出粮食,水中鱼虾过了时节便下游至云月湖中,那时候即使狼患除了,我庄中却仓廪空虚,金江村上下两千口人,如何过冬?”
“呃……”
“如果两三月狼患能平,还则罢了。倘若真如李少侠所言,要五六个月才能平的了狼患,这庄中和崖壁上要塞里的千余人,则要半年后才能下山耕作。到那时田中作物枯死,便连来年的云芽也无法采摘,我庄中若是也因避灾而颗粒不剩,这村中老少吃甚喝甚?更不提整个江口镇已受灾半年有余,本就减产严重。真挨到那时候,怕是要析骨而炊、易子而食啊!”
“可这庄中却依然鱼肉丰盛,饮食奢侈啊!”李七十分不服气的反问道。
没想到,庄主却哈哈一笑,对李七说:
“哈哈哈!李少侠,若是你也每日清水菜叶,食不果腹,还有力气单刀退敌,力战群狼吗?”
李七刚准备再强辩一番,却又按捺住了冲动。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
“是在下鲁莽了,庄主见谅。”
“哪里哪里,李少侠为人正义,心地善良,老夫深感佩服,岂敢责备?全村老少存亡,还得仰仗李少侠与诸位啊。”
李七坐回椅子上,其实心中还是不爽。但也只是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果然浓香悠远,是碗好茶。
“庄主,”放下茶碗,李七抬头又说,“今日其实还有一事请教。”
“少侠请讲。”
“庄主,不知是否听说过云湖之镜的传说?”李七表情微笑着问到。
庄主克罗一皱眉头,迟疑了一下,说:“少侠,莫非是我这庄中有人偷情私会,被少侠撞破了?”
李七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心想,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莫非只凭我提起云湖之镜一事?但却还是故作镇静的说:
“噢!并非如此,庄主不必多心。只是我从小就听这个故事,到了本地,却听我那同伴,说,这个故事原本起源之地便是云月湖畔各地,而云月湖本地的这个故事,却与我从小听到的内容不甚相同,甚至其中牵扯之事颇为诡秘怪奇。谨慎起见,我只是恐怕……”
话到一半,李七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说下去。
“只是恐怕什么?李少侠但说无妨。”
“只怕,这个故事也与这次的狼人不无关系。”
果然,这句话引起了庄主克罗极大的注意,从他略微老迈而红润的脸庞上那一瞬间没能把持得住的表情变化来看,李七觉得的确是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然而其实李七的这句话却也并非虚言。初到月亮学派的宋小毛被点名要求参加任务,而这个任务就恰巧出现了巨大的情报偏差,所有人都险些丧命。紧接着李七便听到了云湖之镜的传说,而传说当中的内容却与亮月之地的其他地区都不一样,碰巧偏差的那一部分正好和宋小毛最为人所不容的那段经历有一个共同的关键词……
镜行之术。
李七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在宋小毛通过镜行来到月之位面之前,李七的一切生活都平静如一潭死水,而自从那一天遇见那个甚至有些瘦弱的小朋友之后,这一潭死水竟然狂肆的奔涌起来。所有的一切——受伤的神剑岚,从未见过的面具人,白桃仙人的猜疑,思维团的挑衅,战斗中心的突然安排……更不用说来到云月湖之后的种种突发状况。
所有的一切都在围绕着宋小毛,而所有关于宋小毛的一切都在针对这镜行之术。整个月亮学派都对这四个字讳莫如深,连自己的父亲——神剑岚,都不愿意多谈这件事。可却偏偏在这山野之中,一个农庄里的小角色,竟然在一件毫无关联的事情上讲出了那样的故事。
云湖之镜的传说。
“穿过湖水,就可以抵达月亮仙女所在的仙境。”李七说,“我小时候听到的故事是这样的。可是在云月湖附近,似乎不太一样。”
庄主稍加思索,“穿过湖水……就可以抵达昼夜交替的世界。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那个世界的月亮明亮的如同一个火球;另一半的时间,月亮才会暗淡温凉下来。”
老人迷离着眼神,念叨着这个故事,仿佛这个故事让他很是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