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秋小夜和细耳回到府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侍女碧霞在门口迎着他们,神情甚是焦灼。
“郡主大人,您这是去哪里了呀?老夫人找您没找见,还要拿奴婢问罪呢……”
秋小夜确实没报备过自己的去处,虽未料想到会耽误了如此长的时间,但也不至于落下个罪责吧……
“老夫人和二夫人此时都在轩海厅,您赶紧过去吧。”
秋小夜略有所思:“尉迟翎呢?”
“公子尚未回府......”
一旁的细耳吓得小脸煞白:“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秋小夜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嘴上也只能安慰着他:“小耳朵你先回孤鹜阁,放心吧有姐姐在呢。”
进了正厅内,汐梦鸳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两目微闭,面露愠色,而一旁的汐梦娇则大声地训斥着几个奴仆。
“身为尉迟府的仆人就应当眼勤心慧,更要提高警惕,这能够进出的大门就只有一个,府中何时少了一个人,何时多了一个人你们都不知道?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吗!”
秋小夜被汐梦娇那烈如火焰的气势吓了一跳,心想着不就擅自出了个门,怎么她口中说起来却像是囚犯逃走了一般,还真叫人心里不痛快。
看着秋小夜进来了,汐梦娇停下了怒目呵责的样子,换了副平和的面孔。
“女儿今天这是去了哪儿啊?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汐梦娇让秋小夜坐下慢慢说,可秋小夜看着她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还真有点慎得慌。
“都怪女儿玩心太重,这一上市集就没注意到时间.....”
这时汐梦鸳开口了:“你入府时间不长,不熟悉家规可以理解,不过擅自将府内侍童带出府则大为不妥。”
“小侍童细耳因与我投缘,所以才对他格外照顾,女儿不懂有何不妥之处?”
汐梦鸳似乎是没想到会接来一句顶撞之词,她抬起眼睛,眼神之中一半是惊讶之色,一半又像是结霜的月光般泛着寒意。
汐梦娇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见汐梦鸳没有发话,她便提高了嗓门儿厉声说道:“并非我们无中生事,这个道理我早就告诉过你,在尉迟府中主仆有别,奴仆若是擅自出府可是重罪!”
秋小夜也不想再跟她据理力争,毕竟这府中的是非对错全凭老夫人一句话,自己的见解又有什么意义呢?
长时间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起来,一旁的仆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吱声,整个厅堂内只听得见铜炉里木炭燃烧发出的“噼噼”声。
忽然一股清风从身后袭来,夹带着熟悉的冷香。秋小夜转身一看,尉迟翎那飘然的身影出现了,恰逢其时地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汐梦娇的一张脸瞬间笑颜如花:“翎儿回来了!我们还说等你用晚膳呢!”
秋小夜对她那变色龙一般的本事真是打心底感到厌恶,怎么只字不提刚刚黑着脸训斥人的事呢?
尉迟翎也并没有准备去寒暄多余的话,而是直接奔入了主题。
“母亲大人,梦娇姨母,今日若叶带小侍童出府一事,是孩儿允许的,所以就破例免去责罚吧。”
汐梦娇的笑颜化作了一脸的无奈,她只好将眼神投向汐梦鸳,等待着做主之人的裁定。
汐梦鸳显得从容不迫,她思虑了片刻答道:“既然我儿知悉此事,想必一切也合乎分寸,我自然不会怪罪叶儿。”
秋小夜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没事,否则因为这么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受罚也太不值当了。
可汐梦鸳又接着说道:“但那小侍童毕竟是家奴,外出之前必须向我禀报。若此次违规之举不略施惩戒,今后恐怕这‘家规’二字再也难以服众。”
“什么?细耳也是依我之命行事,若还是要罚,那就罚我好了!”
秋小夜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她不明白怎么一件平常人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到了尉迟府就变成重罪了?何况细耳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绝不能让他来承担这个后果。
“若叶稍安勿躁……”
尉迟翎向秋小夜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话。
“母亲大人,不如就让那侍童戒食三天,于孤鹜阁中默念心经,这样对他修养身性也有好处。”
“既然我儿如是说了,那就如是而行。”
汐梦鸳颔首以示同意,于是众人皆大欢喜,汐梦娇也招呼着大家去流云厅用晚膳。
“女儿今日外出略感风寒,有些失了胃口,就不陪母亲用膳了。”
秋小夜礼貌地行了作揖礼,便没再顾忌谁的眼光,独自回了房间。她连衣服也没脱,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了事。
可这心中的怨愤仍是难以消除,她嗔怨这汐梦鸳两姐妹也太小题大做了,天天将家规挂在嘴边,设置一些刻薄又不合情理的条条框框去限制他人,简直有失名门望族的风范。
秋小夜回想起以前在裘莲府中的日子,那才是天堂啊!现在连人生自由都没有了,确实和囚犯没什么区别。
“吱呀”一声门开了,尉迟翎紧随着秋小夜进了房间,一眼就看见她那不修边幅的睡姿。
“你不是受了风寒?怎么被子也不盖,是嫌病得不够重吗?”
秋小夜此时是真的很累了,她也懒得再维持那副温顺贤淑的面具,于是继续保持着姿势,只是斜着眼睛瞟了尉迟翎一眼。
“做你家媳妇太多麻烦事情了,还不如让我病几天,躺着什么都不用顾虑才好呢。”
“我知道你心中不快,所以过来看看你......”
见尉迟翎的态度倒还是诚恳,秋小夜腾身而起:“我就是没想通,出门带个奴仆不很正常吗?你不是也说细耳这孩子可怜,多带他出去走走吗?怎么到最后犯错的是他,受罚的也是他了……”
尉迟翎耐心地听她发完牢骚,又缓缓说道:“我也有错,上次的确没来得及跟母亲知会此事,不过你也应当提前告诉我一声吧……”
“我之前哪知道尉迟府的规矩这么变态啊?”
尉迟翎微微叹出一口气:“母亲行事谨慎也不无道理,你可知整个纳瑟国除了皇宫以外,就唯独只有我们尉迟府设有结界,这座府邸并不只是平常意义的家宅,更是纳瑟国至高法术权威与安全保障的象征,曾经多少贼人企图破府行刺,以致于父亲为了我们的安全,长期藏身于幽密之地,承受孤独之苦……”
秋小夜听闻这番话,忽然也能理解汐梦鸳的做法了,毕竟这尉迟府的人皆是举足轻重,若是不做好管束工作,那别有用心之人就有可趁之机了。
“戒食是府上最轻的惩罚了,并且那对人的身体是有好处的,你放心,细耳不会有什么不适之感。”
秋小夜最大的担忧终于被尉迟翎说破了,她于是点点头:“这个我倒是相信,进尉迟府以来恐是沾染了不少仙气,我现在感觉都能辟谷修炼了呢。”
见秋小夜怨气已消,尉迟翎也松了口气,他将自己的氅衣脱了下来。
“我也难得今日能够早退回府,可以好生休息一下。”
“你你你又要睡......这儿?”
秋小夜满脸不乐意的表情,倒让尉迟翎有些奇怪了:“我记得上次谁还说过这间是我的卧房,她只是来借睡而已啊?”
“好好好,是我说的,那就委屈你尉迟大人了……”
夜间,秋小夜洗了特制的姜浴,浴汤是用上好的南姜丝加红花熬制而成,虽然染上风寒的说辞只是个借口,不过熏洗一番之后,大汗淋漓,今日的疲劳感也一并消失殆尽了。
秋小夜泡在温热的浴汤里,眼看着满室的水雾缭绕,思绪也渐渐游离开来……
睁开双眼,身处一间华丽的卧房,淡淡烛火透进金纱帷幔,显得慵懒而温馨,檀木夹杂着橙皮的熏香气味弥漫于室。低头只见怀内的一个恬静的婴孩正在吸吮着**,他两颗圆溜溜的大眼睛像黑玛瑙般璀璨,吃奶的小嘴巴一张一合的,不时发出“咕咕”的奶话。
可这份宁静并没有维持多久,不一会儿室内的水晶珠链被人猛然掀起,像一阵仓促的疾风将纱幔的角边扬了起来。
“娘娘,敌军已经逼近皇城了……”
侍卫的声音瑟瑟发抖,显然是承受着巨大的恐惧,怀中的婴儿也因受到惊吓停止了吃奶的动作,“呜呜”啼哭起来。
“没想到比我们预计的时间要快。”
一句冷静的话语之后是安抚着婴孩的低声吟唱,缓缓的旋律像股细流,吻过孩子的鼻尖,滑过侍卫惊恐的双眼,流淌进空阔冷寂的宫殿,在朱漆的立柱与铸金的横梁之上百转千回......
“若叶!快醒醒!”
梦中的画面被打断,秋小夜睁开眼睛,眼前的尉迟翎眉头紧锁,正注视着自己。
“我怎么了?”
秋小夜刚一说话,就感到鼻腔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还呛出了几口带着姜丝的水来。
秋小夜终于反应过来,是自己在浴桶中睡着了,这才沉进了水里,幸好进来加水的侍女发现及时否则又要做个溺死鬼了……
我这辈子是不是跟水有仇啊?
秋小夜悲切地想,可同时头又开始隐隐疼痛,刚刚梦境中那不着边际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出来。
奇怪,那梦中的场景分明是皇宫,那侍卫叫我娘娘?这莫非是入宫做了皇后的情节?可最近做梦实在是太频繁,让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差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啊。
“若叶,你怎么洗着澡都能睡过去?”
见尉迟翎的担忧之色,秋小夜还刻意笑笑道:“哎,估计是睡眠不佳吧,我明日去请御医开一符药来吃吃应该就没事了!”
“嗯,你刚才还未醒来,我帮你诊了脉,你的身体确实不太好,需要调理一下......”
秋小夜发现自己正蜷缩在被子里,身上没穿任何衣物只裹了一层纱巾,这才忽然想到了什么:“尉迟翎!刚才是你救我出来的?”
尉迟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早已猜到她接下来想问什么了。
“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放心吧,我对你的身体没有那种龌龊的想法。”
见尉迟翎一脸死板的认真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没有说谎,不过这态度让秋小夜转而有点失落。
咱好歹也是个绝世美人,居然说他毫无感觉!这可不像是正常男人的反应,莫非......他有断袖之癖?
秋小夜用怀疑的眼神在尉迟翎身上四处打量,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尉迟翎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紧张的太阳穴。其实他并没有告诉秋小夜,让他真正紧张的是刚才的诊脉,秋小夜的脉象八纲错综,难以区分,而为了让她尽快苏醒,尉迟翎还向她的脉门输入了一股真气,而奇怪的是那真气在她的体内并没有按照着一套脉路逶迤而回,竟是循环了普通人的两倍之长!如此延长的气脉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再难有二,若用这副异禀之身来修炼法术,气力必定远超于常人……但如此紊乱的气脉,若是真气互冲那也会使人失了心智,成疯成魔。
尉迟翎还不确定是否应当把此事告诉给秋小夜,不过他已然明了,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熟知的那个名叫若叶的妹妹,而此时此刻的她究竟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