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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老虎热炸仨葫芦 读书人梦断功名路

【卷一】

从巢湖来的花船陆续停靠西津渡的时候,处暑已过,白露未到,秋老虎却来了。一时间,脂城如同蒸笼,大清早城墙下的樟树叶子就打了卷,燎过似的了无生气。西门外西津街官亭巷冯家天井里葫芦架上结了三个胖葫芦,老嫩不一,清早热炸一个,晌午前又炸一个,吃罢晌午饭,最后一个老葫芦也熬不住了,索性裂成两瓣,剜去瓤子可以当瓢了。

这是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八月的一天,时近傍晚。冯鞠元从城里老丈人卫先生家回来,过西门城门洞时,遇上一帮人嚷着去看花船,说今年的花船不仅来得早,还来得多,船娘也比往年的风骚。冯鞠元心里有事,正烦着,自然无心打听,裹一身馊味软沓沓地回到家。妹妹鞠平早把晚饭端上桌,老三样。冯鞠元看也不看一眼,便进了书房。妻子奉莲正害伢,胃口不纳,歪在凉床上一阵阵地干呕。呃儿——呃儿——一声接着一声,乍听有丝丝痛苦,细细品味却带着快慰和矫情。许是天热,月亮也早早出来透气,明晃晃挂在树梢,越发显得白炽。远近树上的秋蝉以为天亮了,长一声短一声相跟着叫得死欢。冯鞠元坐在书房里,一手摇扇,一手捉手巾,两只手忙不歇,汗还是揩不尽。这时又传来奉莲的呃儿呃儿声,冯鞠元实在受不了,顾不上秀才的斯文,把粘着皮肉的汗衫子扒下来,赤膊来到天井葫芦架下,舀起一盆井水,兜头浇下去,随之软沓沓地靠着葫芦架子,弄得毛竹搭就的葫芦架哗哗直响。

奉莲正在干呕,自然无心关注冯鞠元,倒是厢房里的鞠平发觉了。那时候,鞠平摇着扇子,正在灯下偷偷读一本书。那书是从西门礼拜堂洋牧师安德森老婆罗丝那里借来的,书名叫《巴黎茶花女遗事》,说的是一对洋人男女,男的不能爱,女的爱不成,纠结缠绵,要死不得活的。本是一纸荒唐言,在鞠平看来却如同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流了不少同情泪,心事也勾出来了。书里书外,一中一西,两个女子的烦恼都压在她一个人心头了。十八九岁女子的心事众所周知,无非是惦着心上人,想瞒都瞒不过。不要说在西门,就是在脂城,像鞠平这个年纪的女子,在家奶伢的多的是,没定亲的更是凤毛麟角。以鞠平的模样,自然不愁没人提亲,只是每每媒人登门,鞠平都摇头。媒人心眼灵光,晓得冯家这丫头心里有人,于是不再自讨没趣。鞠平心里着实有人,不过这个人她不该惦着。惦着一个不该惦着的人,会把自己耽误的。可鞠平偏偏要惦着,仿佛一条根扎在心里,不能自拔了。说起来也不能怪她,若能管得住十八九岁女子的心,古往今来,天底下便不会有那么多伤感动人的故事了。

鞠平正想着心事,忽听见天井里葫芦架哗哗地响,以为起了风,推开纱窗伸头向外,露出一段白嫩的肩膀,一试,风没一丝,却见哥哥鞠元赤膊靠在葫芦架下,葫芦藤筛出片片月光,落在他身上斑驳一片,如同穿了花褂子似的。鞠平本以为鞠元是出来纳凉的,又隐约听见呜呜的哭声,便探出头来问:“哥?”冯鞠元赶紧抹去眼泪,又舀了一盆井水兜头浇下去,瓮声道:“热!”说罢便转身回房里去了。鞠平盯着鞠元的背影,甚是不解,小声嘀咕一句:“天还能把人热哭?秀才娇很!”

照实说,冯鞠元不是娇气的人。别说是遇到秋老虎,就算架到火上烤,怕是也不会轻易哭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秀才晓得这道理。既然冯鞠元哭了,一定遇到了伤心事,鞠平当然不晓得。鞠平关上纱窗,躲在暗处,望着天井的月光,最先猜想的是哥嫂两口子吵嘴了,可又一想嫂子正在害伢,不会有意去惹哥哥,不过也说不准,两口子吵嘴有时不要原因,有一个人心里不快活,就能接上火。再一想,哥哥是秀才,嫂子是秀才家的千金,都是知书达理的斯文人,怕是不会轻易惹是生非。

正这时,冯鞠元抱着一大摞书,三两步便来到天井正中,双手一张,噼里啪啦,丢烂白菜似的把书撒了一地。书是读书人的命根子,鞠元却如此粗鲁地对待书,一定是出事了。鞠平赶紧趿着鞋跑出来,说:“哥,书怎惹你了?就不怕孔夫子罚你!”说着,赶紧弯腰去捡书。冯鞠元上前把她推开,端来油灯,拔出灯捻子,将一灯壶的洋油全浇到书上,然后划根洋火,把一堆书点着了。鞠平吓一跳,大叫:“嫂子,快来看呀,我哥烧书呢!”奉莲闻声捂着肚子跑出来,见天井里生起一堆火,吃惊不小,顿时不再干呕了,抄起一把扫帚就来扑火。冯鞠元大喝一声:“住手!”奉莲没有住手,依然去扑火,鞠平也随手抄起一只笸箩,帮着奉莲扑火。冯鞠元跨步上前,一手捉住一个,往后一拽,鞠平噔噔地连退几步,差一毫没有跌跤,奉莲身子弱,腿脚不灵,一屁股坐在地上,蹾得结实。鞠平赶紧把奉莲扶起来,奉莲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屁股,边哭边说:“鞠元啊,那书跟你有仇啊?烧了书,明年你还考不考?”冯鞠元看了看火堆,咬着牙说:“考!考鸡巴!”只这一句话,奉莲和鞠平都不吱声了。奉莲和鞠平都没想到秀才能说出这般粗俗的话来,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起看冯鞠元。冯鞠元紧跟着又说了一句:“考个鸡巴毛!”

这一声比那一声更高,还多了一个“毛”字。此类带毛和不带毛的粗话,西津渡码头上的粗人常挂在嘴上,街头巷尾也能随处听到,并不十分刺耳。可从冯鞠元这个秀才嘴里吐出来,就让人臊得慌,奉莲和鞠平顿时羞得脸发烧了。冯鞠元似乎很过瘾,呼呼地喘着气,拍了拍手,不晓得是为自己焚书的壮举鼓掌,还是清理手上的灰尘,总之拍得响亮。奉莲和鞠平傻站在葫芦架下,披一身银子似的月光,哑巴似的竟不敢再说话了。冯鞠元转身回房穿好衣裳,一声不吭,直直走向大门。奉莲紧跟几步,问:“你去哪里?”冯鞠元答非所问:“不要等我。”说着,便摔门而去。

月上树梢头。冯鞠元心乱如麻,步子迈得凌乱无章,深一脚浅一脚,醉汉似的出了巷口,朝香炉岗方向走去。香炉岗是脂城西南蜡烛山的余脉,矮墩墩地守在脂河西湾上头,一向是西门人的坟地所在,冯家的祖坟也在那里。走上旷野小径,便有阵阵热风从脂河方向吹来,带着一股糟泥的腥味,又湿又黏,糯米粥似的裹在身上。香炉岗不过二三里,不多时就到了。一抹淡云遮过,月光淡了许多,坟地里的一切依然看得清楚。清明时冯鞠元新包了爹娘的坟头,一个夏天过来又生出一蓬乱草,添了几分荒凉。此时,两个秀才,一老一少,一死一活,一个躺在土里,一个站在坟前,隔着一蓬乱草默然相对。月光下,冯鞠元仿佛看见他爹的秃头隐约可触,那条干枯的假辫子正在摇晃。冯鞠元不禁打个冷战,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哞的一声便哭起来,惊了周边杂树上夜宿的鸟扑棱棱飞去。冯鞠元擤一把鼻涕,冲着坟头大喊:“爹啊,朝廷真把科考废了!”

冯鞠元所说属实。光绪三十一年八月初九,和花船一起来到脂城的,除了炙人的秋老虎,还有朝廷颁布的废止科举的诏书,自丙午(1906)科为始,所有乡试、会试一律停止。也就是说,从今往后,秀才们别再指望进京赶考,别再妄想金榜题名了。其实,早前,同窗好友陈依玄就捕到风声,说朝廷要废止科举,冯鞠元当时不信,以为纯属小道消息。陈依玄一肚子杂学,素来神道,说他算了一卦,明确这事八九不离十了。为此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冯鞠元原本自有道理:起于隋文帝,行了近1300年的科举,说废就废了?废了科举,朝廷如何选拔人才?没有人才,大清天下哪个来管治?还有天下的一干读书人怎么办?难道要逼着读书人造反?当今天子岂能开玩笑!陈依玄说:“老天都会开玩笑,何况天子!你等着瞧,天子要么不开玩笑,要开就是大玩笑!”如今果然被陈依玄言中,朝廷会开玩笑,不是跟他冯鞠元开玩笑,是跟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开了个玩笑。孔圣人啊,您瞧瞧,朝廷这鸡巴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这个玩笑确实大,比天都大。那天,全县老老少少一干秀才童生在文庙候诏。得知此事,或唉声叹气,或哭哭啼啼,蒋仲之等几个老秀才当场就晕了过去。韩尚文等几个脾气不好的,当场就骂人,不再用之乎者也,张口便是日妈弄娘的。完了!十年寒窗的辛苦白吃了,光宗耀祖的抱负泡汤了!毒日当空,冯鞠元心里冰凉彻底,鼻子里像是塞进了两丸硫黄,若不是怕一旁的陈依玄笑话,怕是当场就哭出来了。

如实而论,冯鞠元之所以如此伤心,如此失落,跟冯家三代在功名上的执着有关。冯家祖上本是脂城的木匠,手艺人家,日子好过之后便向往书香门第。从他曾祖开始,盼望出个人物,改换门庭。他爷是家里第一个丢下斧头拿起书的男人,考到头发花白,腰弯背驼,还是个童生。无奈之下他爷一心培养他爹,他爹一路考来,腰没弯背没驼,头却考秃了,辫子都扎不成,只好在头上盘一条马尾编的假辫子,最后还是没考中秀才。他爹自知无望,便去开染坊,辛辛苦苦攒起家业,一门心思供养冯鞠元。可是,轮到冯鞠元,腰没弯背也没驼,发没白头也没秃,终于中了秀才,朝廷却宣布废止科考了,干干脆脆把冯家的文脉斩断了。说起来,在冯鞠元的心里,最对不起的是他爹。他娘走得早,他爹一个人把他们兄妹拉扯大确实不易。去年腊月,他爹突然中了风邪,久治不愈,临终前已不能说话,含着老泪拉着冯鞠元的手,哆哆嗦嗦,先在他手心里写了“进”字,之后又看了看鞠平,在他手心里写了个“出”字,写完一“进”一“出”,老人家身子一挺,撒手西去。冯鞠元当然明白他爹写这两个字的意思,给他的“进”字,就是让他进一步科考,最好中个头名状元。至于给妹妹鞠平的“出”字,意思更明白,一定要把这丫头嫁出去。然而,事到如今,他的“进”字算是黄了,鞠平的“出”字能不能实现,一时也没底了。

话又说回来,冯鞠元虽然秉承祖训,一心追求功名,却不是一块读书的好材料。远的不说,单是与陈依玄相比,冯鞠元就显得天资不足,灵性差强,这一点冯鞠元自己也晓得。自开蒙到县学,冯鞠元一直跟陈依玄同窗,每每先生教授功课,陈依玄撒泡尿的工夫就领悟了,他冯鞠元还云里雾里分不清东西南北,等到他明白过来,陈依玄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钻研他的杂学了。但是,冯鞠元也晓得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的道理,下苦功要比陈依玄高出一筹,虽没有用上头悬梁锥刺股的古法,青灯夜读寒暑不辍却都做到了。他们的先生,也就是冯鞠元的老丈人卫秀才,曾给他们两人预言:“依玄依天资,鞠元鞠自力;日后若腾达,命中有天意。”话说得明白,两人都有腾达的可能,依玄天资优,鞠元肯勤奋,天资和勤奋都是腾达所必需,二者缺一不可,至于成或不成,还要看各自的命格。两个人孰优孰劣,且不好说。不过,单从日后把丫头奉莲嫁给冯鞠元来看,卫秀才似乎更偏爱刻苦的人。

冯鞠元在他爹娘的坟头前哭了个饱,又磕了头,起身往回走,一路上心中空荡荡的。走上西津路,过了礼拜堂,远远地看见如意巷陈家的后窗亮着灯光,便想去找陈依玄说说心里的苦处。

在西门,他可以推心置腹的也只有陈依玄了。冯陈两家算是旧邻,隔着一条西津街,透过两排蓬乱的洋槐和樟树,晚上能看见对家的灯火,白天能闻到对家的菜香。那时候,陈家经营布业,冯家开办染坊,家业殷实比肩,门第高低相当,向来过从甚密。陈依玄和冯鞠元同庚,自小就在一起玩闹,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六岁时投在同一个师门下启蒙,光绪二十九年(1903),二十二岁那年春天,经过县府院三考,又中了同科秀才,于是便有了人人称道的“西门三同”之说。因为出了秀才,冯陈两家自然要热闹一番,西门人也爱凑热闹,此等难得一遇的事,自然也要热闹了一阵子。热闹总是赶着热闹来,就在这一年,冯陈二人喜上加喜,先后完婚。冯鞠元娶了县学卫先生的女儿卫奉莲,陈依玄娶了表妹褚仙芝。

在脂城这帮书生中,冯鞠元最佩服的是陈依玄。陈依玄聪明过人,看上去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可什么又都玩得熟稔。从小到大,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无论遇上大小事,陈依玄总是最后拿主意的人,冯鞠元对他自然放心。当然除了佩服,冯鞠元对陈依玄还有几分羡慕,不过因为面子,所以放在心底,一般不会显露出来。近年来,陈家的日子好过,又起了一幢新房,在西门算是实实在在的大户人家了。相比之下,冯家这些年来一直走背运,他爹去世之后,城里的买卖也盘了出去,一家人坐吃山空,眼看着日子越过越紧巴,用人厨子也不敢用了。本想刻苦读书,将来混个一官半职,重振家业,没承想科举一废,这条路算是到头了。

来到陈家敲门,开门的是陈家厨子老沈的儿子小结巴。小结巴不过十来岁,说话不利索,脑瓜却精明,手脚也麻利。平日里,小结巴在冯陈两家之间经常往来,跟冯家人熟络。一见冯鞠元,小结巴二话不说,便领着冯鞠元来到上房客厅候着。冯鞠元急着要见陈依玄,小结巴拦住不让,说大少爷有交代,他在书房配方子,没有允许,哪个也不能去打扰。冯鞠元晓得陈依玄有这怪脾气,只好让小结巴去通报,自己坐下来候着。陈依玄自幼喜欢杂学,尤爱钻研医术偏方,时不时会弄出一个方子,四处找人验证。为此卫先生没少打他手心。卫先生曾说,依陈依玄的天资,如用功读书,将来中个状元极有可能,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依玄对中状元兴趣不大,读不惯四书五经,沉迷于杂学之中,乐此不疲。若不是怕伤了家人的心,怕是连秀才他都懒得考。无奈之下,卫先生直呼小子暴殄天物朽木不可雕也,遂送他一绰号“西门杂家”。不过,陈依玄领了先生的封号,并不失落,对他的杂学更是用心,尤其在偏方上,更是花费大量心血,遍览历代医家名著,查考各地民间验方,尝百草,访名师,竟然有些成果。前年腊月,脂城突发“老人瘟”,三天死了十几个,城里城外的医家都挠头,县衙无奈悬赏降瘟。陈依玄不慌不忙,拿出一剂“黑芝麻桑葚汤”的方子,呈给县衙。县衙不敢乱用,陈依玄以命相赌,签字画押,县衙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命人按方施药,没料想果然奏效。从此,陈依玄在脂城名声大振,“西门杂家”成了“西门神医”。俗话说,秀才行医,罩里捉鸡。有了神医之名后,陈依玄并不挂牌应诊,悬壶济世,一旦有人慕名前来求医问药,能出方子就出,不能出方子,马上劝病家另寻高医,落个自由自在,由此又挣了个“散淡人”的名声来。不过,这些他都不在乎,只是自己玩得越发痛快了。

陈家的客厅清凉,想是用了冰砖。陈依玄素来懂得享受,吃喝玩乐,没有不在行的。就说这冰砖,不是什么人家都舍得用的,陈依玄舍得。每年夏天,陈依玄都会让厨子老沈到城里的冰窖去买冰砖,贮在自家六尺深的冰窖里,随用随取。据说那冰砖是用船从北方送来的,价比肉贵,陈依玄不在乎,年年夏天都要喝冰酸梅汤,吃冰镇西瓜。陈依玄之所以胆敢享受,还是仰仗着他老丈人的家业。这一点西门一带都晓得。陈依玄的老丈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娘舅——脂城大名鼎鼎的富商褚云鹤。褚云鹤家业大,在城里有茶庄米店当铺,乡下还有几十顷上好水田。陈依玄娶了褚家的独生女仙芝,褚家那份家业迟早都是他陈依玄的。就这一点,冯鞠元就没法跟陈依玄相提并论了。人比人气坏人,不能比的不比,这是道理。

冯鞠元坐了一会儿,不见陈依玄,也不见仙芝。大热天,晚上不便,仙芝怀着伢,许是早早歇下了。想到仙芝,冯鞠元心里不禁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论起来,仙芝算是冯鞠元心底里最早的相好。当年,冯、陈、褚三家,在西门外称得上三门鼎立,三家交好,伢们从小就在一起玩耍。鞠元生得高大憨实,力气也大,孩子间吵嘴打架都是他冲在前,因此深得褚家丫头仙芝的喜欢。依玄生得瘦弱,爱耍聪明,虽是表兄,仙芝却看不上眼。大多时候,都是冯鞠元和仙芝在一起,有说有笑。仙芝喜欢鞠元驮着她跑,鞠元也乐意,一口气能跑到西津渡去,手上的汗浸湿了仙芝的屁股,也不觉得累。等到长大后,虽说不便常在一起,二人心里却一直不觉得生分,见了面还有一种亲热。两家人都看得出来,陈依玄也晓得。有一年,冯家曾托人跟褚家提过亲,被褚家回绝,后来才晓得陈褚两家定了亲。姑表亲,亲上亲,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在脂城并不少见,外人也能理解了。只是冯鞠元心里一直打个结,且待日后慢慢化解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结巴来请冯鞠元去书房。冯鞠元来到书房门前,扑鼻而来一股草药味,抬头一看,陈依玄果然正在灯下专心摆弄一堆药丸。冯鞠元进得门来,陈依玄闻听响动,头也不抬,说:“晓得你会来!”冯鞠元问:“你怎晓得?”陈依玄微微一笑,这才抬起头来,说:“鞠平刚刚来过,你们前脚撵后脚。”冯鞠元听罢一瞪眼,声音马上也粗了,说:“这个疯丫头,大晚上到处跑,看我回去教训她!”陈依玄摇摇头,说:“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在家发疯,烧了书就出门了,奉莲担心,让鞠平来看看你在不在我家。”说着又把冯鞠元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鞋上有土,膝上沾着草末,说,“可是去坟地跟令尊大人诉苦去了?”冯鞠元一怔,低头拍打身上的草屑。陈依玄偷偷一乐,说:“鞠元啊鞠元,何必打扰他老人家呢?这回倒好,怕是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了。但愿阎王爷那里科举没有废止!”冯鞠元无奈地摇头,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么大的事,难道你心里一点也不难受?”陈依玄眉毛一扬,微微一笑,说:“说实话,我一点也不难受!要不是朝廷废了科考,我哪有工夫专心弄这秘方!”说罢一指桌上的药丸。冯鞠元叹道:“依玄,你果真淡泊,佩服佩服!”陈依玄哈哈一笑,突然正色道:“难道非得像你那样挂着苦瓜脸?”冯鞠元一时语塞,半天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又听得有人敲门,不多时,小结巴便领着一个人进来。借着灯光一看,原来是老秀才蒋仲之。蒋仲之是脂城有名的老秀才之一。此公二十岁那年中了秀才,科科都考,却屡试不进,屡败屡试,竟弄得家徒四壁,险些揭不开锅来。亏得膝下无儿无女,不然那日子够他应付。他老婆赵氏倒是现实,见夫荣妻贵无望,还是吃饭要紧,便下了狠心,在城里老菜市街开了一间卖肉铺子,从早到晚快刀霍霍,倒是挣回两个人的口粮。赵氏身高体胖,嗓门洪亮,自从手里有把快刀,腰杆也越发地硬,当面背后从不给秀才相公面子,因此,蒋仲之越发地怕她,惧内的名声自然不胫而走。论起来,蒋仲之做秀才近二十年,可是他却不服老,讨厌晚生尊称他前辈,坚持兄弟相称,每与晚辈一起,主动称兄道弟。脂城秀才圈里私下有一句妙评:“蒋公天下皆兄弟,仲之此生无尊长。”脂城人都晓得他忌讳,有意回避。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都叫他蒋二先生。

依仗都是熟人,甫一坐定,蒋仲之便喷着满口的酒气,叫嚷去西津渡踩花船。陈依玄说:“正好仙芝傍晚回了娘家,说走就走!”说着,转过身对冯鞠元说,“一起去散散心吧!”冯鞠元有些迟疑,蒋仲之一把搂住他的肩,说:“鞠元老弟,想开些吧,如今朝廷把科举废了,自己不能把做男人的乐趣也废了!”冯鞠元眨眨眼,突然大手一挥,说:“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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