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守业安葬在西边距离自家院子大概两百来米远的山坡上。
那个位置是算命先生选的,算命先生说:“古守业救人而亡是义举,要帮着找一块风水最好的地方来安葬他。”
找了两天,算命先生才选定了那个山坡,用他的话来讲:“头枕西方高山处,顺水停驻聚财来,对望东方烟霞浦,儿孙定有儿孙福。”
古守业下葬那天村里的大人们都来帮忙,他们合计着想叫吹唢呐的乐人过来,吹吹打打上一两天给古守业风光大葬的,只是后来被那个算命先生拦了下来,算命先生说古守业正值壮年属于早折,不宜太过喧闹,有那块风水宝地给他歇息就足够了。
下葬那天,李二寡妇抱着女儿跟在她公公李三爷后面一起来的。
李二寡妇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色麻衣,说要给古守业披麻戴孝感谢他救了她们母女俩的性命。
李三爷大概六十多岁,消瘦的脸庞黝黑黝黑的,下巴留的胡须有些发白,背微微有些驼,头上绑着一条窄窄的白色孝带,脸上看不出喜悲,只是偶尔轻轻叹气。
古守业下葬后,众人准备下山回家的路上,李三爷突然疾步走到刘兰芝和古木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深深鞠了一躬。
他说他们李家欠了古家一条性命,刘兰芝母子俩如果以后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他讲,他就是拼了他那一条老命不要也会想办法帮他们母子俩的。
解放前,李三爷家里是镇上有名的地主,家境殷实有很多田产。现在村里好多老人都是他们家以前的佃农,李三爷对佃农们很好,从来不苛刻他们,租给佃农们田地的租子也从来不会主动去要,佃农们都会自觉上交到他们家。如果哪家人有困难实在交不起租子,情况属实的话,他就直接免了那家人那一年的租子。
李三爷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解放前去县城办事的时候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一直都没回来,后来听说死在了战场。
李三爷的二儿子出生的时候有些早产,所以从小就体弱多病,还患有轻微的羊癫疯。
去年秋天,李三爷的二儿子牵着公社的牛去涝池边给牛饮水的时候,突然羊癫疯发作,一头栽到涝池里面,淹死了。
李二寡妇名字叫王玉芬,是李三爷还没解放以前就给他二儿子娶的媳妇,李三爷的二儿子淹死以后,家里突然一下没了青壮劳力,村里的几个二流子整天借机欺负他们,还给她起了一个李二寡妇的外号。
古木因为年幼不懂事,整天跟着一帮大孩子屁股后面跑东跑西,几个二流子整天和他们这帮孩子厮混在一起,他们也就跟着几个二流子后面叫起了李二寡妇这个外号。渐渐叫的人多了起来,村里上下也都跟着喊她李二寡妇。
李三爷的二儿子淹死的时候,李二寡妇已经怀孕两三个月了,因为怕生孩子的时候没人照顾,等到预产期快到的时候,她就回自己娘家去了。
那天从娘家回来的路上,被突然出现的疯狼拦住去路,惊慌失措的李二寡妇以为她们母女俩人肯定要凶多吉少了,古守业从田坎上跳下来护着她们母女俩挡在疯狼面前的时候,面前那道高大的身影,让柔弱的她感到是如此的伟岸…
等到古守业头七过了,刘兰芝才慢慢从悲伤缓了过来…
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没了,剩下他们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他们可怎么过呀。
刘兰芝轻轻挠了挠左手虎口位置的伤疤,情绪有些低迷…
半个月后,刘兰芝身体突然不适起来。根据她有些头痛,恶心的症状,村里的医生给她开一些感冒药,并且嘱咐她,每顿按时吃药过几天就会好了。
感冒药已经吃了两三天了,一点不见好转,好像还有所加重了,不知怎地,刘兰芝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阵无力的恐惧感…
“娘,我回来了。”
刚放学走到自家院门口的古木,推开紧闭着的院门,一边抬脚跨进门槛,一边喊了起来。
“娘,娘我回来了!”
院子里面安静的让人有些发慌,古木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家里今天好像有些奇怪,平日里他放学走到院门口喊两嗓子后,母亲都会从厨房里跑出来,嘘寒问暖一阵关切。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母亲不但不见了人影,连窑洞的窗户和门都紧闭着。
“嗯?娘没在家吗?”
古木站在院子中间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有些疑惑的自语着。
“嘎吱”
推开紧闭着的房门,古木抬脚走了进去,眼睛适应了一会眼前的黑暗,古木又转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古木这才发现母亲躺在炕上。
“娘,娘你怎么了?”
古木摇了摇躺在炕上的母亲,突然惊慌失措起来。
被摇醒的刘兰芝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古木。
“娘,你是不是病了?”
“娘,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请医生去。”
古木说着就赶紧拔腿往外跑去…
古木家的小院又一次围满了人,刘兰芝得了疯狼病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村里,村里闲来无事的人都跑来小院里围观。
“啊,啊!”
“嗯,哈哈哈!”
有些癫狂的刘兰芝被村里人关在自己居住的窑洞,双手扒着胳膊粗的木制窗框,痛苦的呻吟着。
“娘,娘你醒醒啊,我是你儿子啊!”
窗台外面,几个大人拉着哭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的古木。
“小古木,你千万别过去。”
“你娘得了疯狼病,现在已经疯了。”
“小古木,你娘已经不认识你了,听婶子的话千万别过去,你娘会伤害你的!”
围观的众人七嘴八舌的劝着年幼的古木…
“娘啊,你醒醒啊,我是你儿子啊!”
古木瘫坐在地上,任凭眼泪从红肿的眼眶里溢出来然后流过鼻子两侧,又从嘴角滴落在地上,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心里多希望母亲能够清醒过来。
第四天,天刚麻麻亮,暴躁不安的刘兰芝安静了下来。
等到中午的时候,众人这才打开关着刘兰芝的窑洞的门。
房门被打开后,一股酸臭味突然迎面袭来,站在门口的几个人赶紧捂着鼻子,远远的转身走开。
过了一阵,当窑洞里难闻的气味顺着大开着的门口消散许多后,众人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窑洞里面原本摆放整齐的东西,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炕上的被褥有一小半吊在炕边,掀开被子一股屎尿味突然袭来。
刘兰芝一动不动的躺在屎尿包裹着的被子下面,原本乌黑发亮,打理得体的头发,凌乱的盖住她的半张脸庞,嘴边挂着已经干掉的些许垢物,蓬头垢面的样子有些狰狞…
“唉,幸亏我让儿媳妇带那孩子回家吃饭去了,不然让他看到他娘现在这个的样子,该有多害怕啊!”
李三爷在脏乱窑洞转了一圈,看着围观的众人重重的叹一口气说到。
刘兰芝就安葬在古守业的旁边,夫妻俩人都长眠在那块山坡上,葬礼是以前的村支书现在的公社大队长着手执事平静进行的。
下葬那天,古木在自己父母墓前跪了整整一天,那道倔强的小小身躯,让人不自觉泪目。
等到刘兰芝被安葬之后,李三爷就收养了古木。
用李三爷的话来讲:“古木突然变成孤儿,他们李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往后的日子古木便住进了李家,和李三爷的大孙女妮儿一起上学放学。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几个月后,一群手拿棍棒的人突然气势汹汹的冲进李家的大院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