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朝元和老伴卫淑媛来到崖顶的时候，适才致祭的那名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闻人霓裳的衣冠冢和如老者般孤零零地挺立在那的墓碑，无声地诉说着过去的岁月。
周立国从二老身后走出，他原本是一名缉毒警，隶属H省公安厅缉毒大队。数次立功，与无数的毒贩周旋过。一次行动中，周立国负重伤，眼睁睁地看着并肩作战十年的同袍被心狠手辣的毒枭击杀，生理心理双重的创伤，虽经医护人员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又安然回来，却患上了严重的战后心理综合症，不适宜再执行任何任务，黯然提前退休。
战后心理综合症，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的一种，又叫创伤后压力症、创伤后压力综合症、创伤后精神紧张性障碍、重大打击后遗症。指人在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其心理状态产生失调之后遗症。这些经验包括生命遭到威胁、严重物理性伤害、身体或心灵上的胁迫。有时候被称之为创伤后压力反应以强调这个现象乃经验创伤后所产生之合理结果，而非病患心理状态原本就有问题。主要症状包括恶梦、性格大变、情感分离、麻木感（情感上的禁欲或疏离感）、失眠、逃避会引发创伤回忆的事物、易怒、过度警觉、失忆和易受惊吓。
伤势复原后，周立国接受了长期的心理治疗，并持续在精神科医师协助下，坚持服用阿米替林片(注：一种抗郁剂，对反应性抑郁症及神经官能症的抑郁状态有效，对兼有焦虑和抑郁症状的患者，疗效优于丙米嗉)，这才逐渐从创伤中走出。
周立国的伯父和郭朝元是旧识，经他穿针引线，加上周立国以前在警队的声望，一副好身手和过硬的驾驶技术，就做了郭朝元的司机兼贴身随从。
周立国纳闷道：“郭老，刚才在半山腰明明听到笛声，怎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小周啊，这你就听错了。笛声悠游柔转，音韵悦耳动听，可咱们听到的曲调，如鹤唳九霄，划破长空，哀转久绝，只有尺八能奏出这般让人心灵震颤的旋律。”郭朝元微眯着双眼，仿佛还陶醉在先前听到的曲声中。
周立国点点头，没有说话，这位老将军历经战火和无数风雨，阅历丰富，跟在他身边，自己无形中学到了很多。
良久，郭朝元睁开双眼，“小周啊，你知道我和你卫奶奶为什么要到这断天崖来么？”
早在郭朝元告诉自己行程的时候，周立国就有这个疑问。上山的过程中，越往上攀登，心中的疑惑越甚。但他随侍郭朝元久了，自然知道跟在领导身边，既不能羞于提问，也不要随便发问，尤其对于领导的行程、意图，私下揣测即可，因为这种发问表面上是关心、尊重，却带有浓浓的刺探意味，敏感的领导恐怕就会感到不适。
果然，见周立国并未立刻答话，郭朝元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称许，“小周啊，虽然你担当我和老伴的私人驾驶，我却把你当成最信任的晚辈看待。这里就我们三人，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郭老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自己再保持沉默，就显得有些不知进退了，周立国略一思忖，联想到临行前郭老给自己打的电话，还要登山途中听到尺八的吹奏时满脸满眼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惊喜，脱口而出，“莫非，刚才吹奏尺八的人，就是您老口中要见的那位‘故人’？”
闻言，郭朝元转头，看了周立国两眼，吁了口气，“小周啊，你很聪明，反应也快！”
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躲起来不见郭老呢？周立国看着老人，此时的郭朝元，眼中有着几许无可奈何和明显的失落，与上山时的期盼亢奋，伴着他那一头银发，令人不忍，周立国虽不明个中究竟，却不免怨起这个吹奏尺八的人来了：想人家郭老在军中何等地位，千里迢迢来看你，你连一面都不肯施予吗？谱还摆得真大！
他飞快地扫视四周，令他吃惊的是，没有发现丝毫个人活动的迹象，那个人移动速度之快，远出自己的想象。他将目光收回，重新聚焦到眼前这块墓碑上，顿有发现。
“咦，这字迹……”周立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蹲下身，指尖在“迦楼罗”的“迦”上轻轻一触，看了一下食指，一丝了然的浅笑荡漾在嘴角，他站起身，对郭朝元说道：“郭老您看，墨迹犹新，此人一定就在附近。”后半句他没有说下去，郭朝元和老伴卫淑媛说话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人已经快到崖顶，来人一定是听到说话声才躲起来的，依当时他们距离崖顶的距离，这个人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远遁，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就在身后的这片树林里。
言罢，他就要去林中搜寻，自己当年在缉毒大队的时候，可没少翻山越岭，虽然负伤退伍，一身的本事可没有撂下。可没等他迈出几步，郭朝元就制止了他。
“小周啊，别白费力气，既然他有心躲起来，你是不可能找到他的。”
“郭老，我……”周立国本能地显露出不服气。
“小周啊，”郭朝元似乎知道周立国想说什么，“我知道你以前在缉毒大队立功赫赫，善于追捕侦察，有‘丛林之王’的美誉，可是我想对你说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的本事在那个人眼里根本不够看！进了山林，就是他的天下，除非他本人愿意，否则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发现他的踪影！”
周立国闻言停住了脚步，他缓缓地转过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郭朝元，他知道郭老向来言无虚出，刚才自己一番目测无果，已是隐隐佩服那个人的手段，未想郭老对此人的评价如此之高，周立国向来自信，在警界多年，强敌悍匪遭遇不少，也和他省甚至邻国的缉毒警察有过许多交流和合作，这其中不乏经验比他丰富、业绩比他优秀、能力比他强劲的人，却无一人担得起“不够看”这三个字。郭老让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人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面，好像对方是博士后即将出站，自己才是小学生刚刚入学。
郭朝元对周立国的诧异并不感到意外，或者说已经习惯了：当他提及这个曾经的得意部属时，很多人脸上都会浮现类似于周立国甚至远甚于周立国的难以置信。子规的强只有亲眼所见或者亲自领教才能有切身的体会，旁人再如何描述都只会被视为天方夜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