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他甚至忘了两人之间的传送阵,破开空间就冲到了“琳琅”门口,闪身来到二楼踹开门就见风近蕖戒备的站在客厅,身形紧绷,见到他却又神情一松,平静的招呼他“早安随意再见”就又要回卧室睡觉。
愈发握紧了拳,男人冰冷道:“站住。”
风近蕖回头,就见他清冷俊美的脸上头一次满罩怒气,绷紧的面部线条锋利骇人,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焰危险至极,右手成拳几乎要把那份资料化为齑粉。直面男人危险气场的女人却毫不受影响,甚至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端起客厅茶几上常备的温水喝了几口,这才拿起那人摔在面前的纸张翻看起来。
——翻开前还TM无辜的说了句“文正兄最近火气略大呢,我等会儿给你列一张调养食谱呗?”
闻言,男人更加暴躁,几乎想要回一句“呗你个头!”但看到正对着他随意而坐的女人沉静的侧颜与织雾般的眼睫,终是按捺下来,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的阖上眼帘。
“初天地始开,混沌化为三祖,三祖点引世界本源之力,创万物。三祖之一娲皇,持息壤,用之造人,七日七夜得一。然方赋其三魂七魄,未及稳固,息壤已生灵智,悄然出走,不知所踪。娲皇无法,另抟土造人,终不及息壤灵动,甚憾。念其魂魄未稳,故使夫伏羲制神器,望其有缘得见……”
足够了。
风近蕖思绪翻涌,敛目不语。这份情谊,足够了。
嬴政黑眸深邃,语调是刻意的轻柔,“资料足够了吗?足够你清楚后果了吗?嗯?”他再也压制不住怒火,狭长的凤目盯紧了沉默倚靠在沙发抱枕的女人,“魂飞魄散!身陨道消!尔莫谓言之不……”未尽的话语被突然出声的人打断,风近蕖站起身,眉眼弯弯,“没吃早饭吧?想吃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吃,胃疼。
风近蕖脚步轻快地走进厨房,取下围裙系好系带,熟练地磕开鸡蛋,感觉到那边依旧沉重急促的呼吸,失笑道:“放心,’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无碍的。曾为紫薇帝星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女人嗓音轻柔,似乎能拂去所有阴霾,令人下意识信服。风近蕖拿出碗筷,听到客厅传来的低喃“‘紫薇帝星不入轮回,你不会让我孤身流转世间’,阿姊,你说过的……”
不轻易将柔情宣之于口的男人,此刻声音缱绻软到令人发颤。
风近蕖不禁弯了眉眼,眼瞳深处有情谊流动,低低应了声,“嗯。”
不由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久到记忆模糊、泛黄的往昔。那时他只是清冷矜贵的面瘫小鬼,她亦入世不久、青涩至极,初遇时也彼此看不顺眼,然两人相识后,竟也磕磕绊绊、互相扶持走到今日。两人曾并肩前行,走过时间的长河,跨过岁月的荒漠,见过大漠孤烟,品过江南水墨;也曾交付性命,营帐里谈兵论战换盏推觞,战地上枪口染血魂兮峥嵘……竟还记得秦时初见彼此眼里闪烁烛光的青稚模样,与约定未来同往小指勾缠的笑意痕迹。
风近蕖与嬴政、嬴政与风近蕖,他们的感情非男女之间单薄的爱情,亦非君子之交平淡的友情,而是超然于两者的、类似于骨肉至亲的情谊。
所以嬴政在发现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体问题时才会那样怒火滔天,所以才会那样不安焦急……一来,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此方世界天崩地灭瘟疫横行也不会受到一分一毫的影响,她近来却身体不适五感渐失;二来,五感渐失是神魂不稳的表现,而神魂不稳的结果是魂飞魄散,身陨道消。
风近蕖将两碗热腾腾的面摆在流理台上,对说完那番话就恢复沉默的男人柔声道:“来吃些东西吧?”沙发上的那人赌气似的一动未动,充耳不闻,假装自己只是一台藏在阴影中的制冷机。风近蕖失笑,“来吃面,吃完我告诉你一切好吗?”
话落就见男人已优雅落座,低头举箸,几口便将满满一碗面解决殆尽,抬首直视面显无奈的女人,目光隐含催促。风近蕖不经意瞥见面前人通红的耳尖,嘴角挑起一抹笑弧又连忙按下,若她果真笑出来那窘迫的男人就该炸毛、咳,生气了。
思及此处,风近蕖将面前的面碗一推,娓娓道来:“五感渐失的现象已持续一周左右,程度在第四天开始加重,嗯,所以神魂不稳的情况应该也不算太糟……好啦,我知错了再也不敢瞒着你了原谅我吧文正兄……哎,还有什么?还有……哦,我查到的事和你给我看的资料大同小异,我的情况你基本也都清楚,所以那水镜……大概是真的吧。对了,那水镜可能会是神器之一,我对它有种熟悉感,能……”
望着突兀出现的水镜,风近蕖无语ing,听见那人不假思索的说“给你。”眉心微蹙,说道:“虽然你是局座,但这不是……”男人嗓音低沉,有些急促道:“不妨,这是吾的,较局里的机器用之便宜,方放置于书房内室。”
风近蕖闻言点头,直身打量这极大可能是神器之一的镜子,慢慢的,在某种玄妙的指引下,她合上双眼,释放出一丝意念力试图向其内部探去,在接触到镜面的一瞬间,她神魂一荡,自水镜处传来柔和的力量让她不由喟叹一声,沉浸在渺渺云烟中,似醉似酣。
良久,女人睁开星眸,视线对上一瞬不错盯着她的男人,眉间不可触摸的淡漠与遥远消散,笑道:“的确是。归云镜。”见男人不作反应,她无奈一笑,“放心吧,我感觉好了不少。”嬴政颔首,食指在已然凉透的碗沿一点,面条瞬间冒出热气,将其推回女人面前,他淡声道:“我会留意的。”风近蕖对他暖暖一笑,没道谢亦没推辞——他们之间自然无需这些虚礼,满足的低头吃面。
阳光正好,温暖惬意。
风近蕖放下碗,抚了抚泪痣,对自觉收拾残局的男人挑眉,“文正兄,说真的,我给你制定一份清淡去火的食谱如何?”男人身形一顿,冰冷道:“无需费心。”他火大,到底是被谁气的?偏偏那人一点自觉都没有,简直……令人火、咳,不爽。
摊在沙发上的风近蕖歪歪头,来了兴致,“来一份嘛~你要相信我作为一个营养师的专业素养!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啦!哎,半价?!买一赠一?!再不然……”未尽的话语逐渐消失,风近蕖笑容微敛,正色道:“有人触动了‘琳琅’的阵法,我去看看。”尾音未散,人已到了楼下,嬴政亦跟了下去。
站在阶下的男人西装革履,气质儒雅,见到女子凭空出现面上也毫无讶色,浅浅一笑便令人如沐春风,“您好,想必您就是‘琳琅’的店主,风小姐?”见来客没有恶意又并非常人,风近蕖轻笑着将人迎入室内,待人落座方回道,“正是在下,敢问先生莅临小店所为何事?”
男人放下茶盏,笑道:“我是想请风小姐帮我,看看风水。”风近蕖敛目不答,男人见此,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我竟忘了自我介绍,失礼了。在下姒姓夏后氏,名文命,字高密,对了,也许您更熟悉我的号……”
风近蕖僵着一张脸接了下去,“禹。”
坐在她下手喝茶的嬴政:“噗、咳咳……”
风近蕖与嬴政对视一眼,俱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怔愣,嬴政微微摇头,风近蕖目光一闪,收回视线,对气质温和的男人问询道:“禹……先生,您现在易名了吗?毕竟您的功绩家喻户晓,在世俗生活,用本名大概多有不便吧?”
禹笑了笑,没在意两人的小动作,说道:“的确,自我决定入世起,我便更名为‘夏以文’,风小姐尽可随意称呼我,对于我等来说,名字早已无谓了,不是吗?”他转而向嬴政笑道:“人以群分,阁下既是风小姐的友人,那定是赫赫有名之辈,可有幸得知阁下高姓大名?”嬴政摇头,身上睥睨天下的气势不自觉收了收,“不敢,在下嬴政,曾为华夏之主,只是一介凡人。”
两个出现在天朝历史课本里的人物进行了愉快的自我介绍后,话题的走向,又回到了……风近蕖眨了眨眼,语气不明,“禹先生您对风水了解吗?您这样的人物,大概知道风水有死风水与活风水之分吧?”儒雅男子勾唇一笑,“自然是了解的。实不相瞒,这正是我来劳驾风小姐的原因。”闻言,风近蕖抚了抚泪痣,假笑道:“还望先生明言。”
必须明言啊,一个立有救世之功、走到哪哪就风调雨顺天平地安的神仙要来找风水师看风水?换算到人类社会就是一名坐拥亿万身家的富豪请一个地摊小贩传授赚钱秘籍……
难道明天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那要不要现在就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去另一个次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