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在洞庭湖湖中,距江陵不过两百多里路。
然而世道不太平,曾经繁华的官道如今也长满了野草,加上前阵子阴雨连绵,道路泥泞,并不好走。因此江玉霖虽然骑了一匹马,可也走的非常慢,从清晨走到日落时分,才走了区区五十里地。
江玉霖心中着急,既想快些完成方存孝交待的事,又想知道关于玉玺的秘密,因此第二天便卖了马,到公安转走水路。饶是如此,到了洞庭湖畔,也过去了五六天的时间,此时距离玉玺的消息传出,已经过去十几天了。
江玉霖有了这两个月的经历,已经老练了许多。他这次仍作寻常书生的打扮,穿着圆领长袍,把剑挂在腰上。唐五代之时,尚武之风仍盛,读书人佩剑也是十分寻常的事情。加上江玉霖生平最仰慕的就是那位既是诗仙又是酒仙,常仗剑游玩三山五岳的大诗人李太白,因此也就故意打扮作李太白的样子,只是少了那三绺清新脱俗的长须,缺少了几分“谪仙人”的气概。
这一日客船驶进洞庭湖,停靠在湖东岸的岳阳,在岳阳城遥遥西望,君山便如同万顷碧波中的一颗明珠,伫立在湖心。江玉霖一路上留心观察,并没有发现任何江湖人的行迹,心想道:“莫非是我来得太迟?玉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么?”但此时天色将晚,要想再找船到君山去也并不容易,江玉霖只得在岳阳城里留宿一晚,等明日再作打算。
进得岳阳城来,已是灯火初上,而江玉霖却并不急着找地方歇脚,反而专寻人多的地方而去。他走在街上,东瞧瞧西瞧瞧,却见到街上的行人都稀稀落落,即是酒楼、茶舍、勾栏、赌场这些地方,也是人迹寥寥。江玉霖心里奇怪,这岳阳城看着也算得上富庶,怎地城里都看不到几个人。他正自纳闷,准备再去其他地方转转,却看到一个女人带着小孩,手里提着篮子急急忙忙从一处巷口跑出来,那妇人跑的太急,不防摔了一跤,篮子里的东西洒了一地。江玉霖看去,尽是些黄纸香烛之物。
他走过去扶起那妇人,帮着把篮子里的东西收拾起来,问道:“这位大嫂,您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呀?”
那妇人用手掸掸身上的土,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说道:“你是外乡来的吧?哎呀,你不知道,来不及了,吕祖待会儿便要显灵了。”说罢连声谢也没有道,便拉着小孩匆匆地跑了。
江玉霖听得一头雾水,见旁边一间酒肆的门半开着,一个老者正坐在炉子旁烫酒,便进去唱个喏道:“老人家,小生这厢有礼了。”那老者头也不抬,仍专心的盯着炉子上的酒,说道:“小伙子,你是从哪里来的?”江玉霖再次施礼道:“小生从金陵游学至此,敢问老人家…”
“你是想问王三姑去哪儿吧?”那老者从一块湿毛巾裹着手,小心翼翼地把炉子上的酒壶提下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也给江玉霖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有客远来,没有好东西招待,一杯热酒,解解乏吧。”
江玉霖看这老人并没有恶意,接过酒杯,啜了一口,问道:“正是,小生想问一下,这吕祖显灵,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把杯子端起来,吹了吹气,也喝了一大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纯阳真人吕洞宾,你可听说过?”
纯阳真人吕洞宾乃是道家大贤,生于唐末,其人距此时已有百年,传说早已经飞升而去。当年吕祖曾三过岳阳,三次醉于岳阳楼头,然而凡人却不能得识仙容,因此还留有诗句曰:“朝游岳鄂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这个典故江玉霖倒是看过。
于是江玉霖点点头,那老者接着说道:“相传当年纯阳真人在岳阳时,有一日喝的大醉,便靠在城南的一棵柳树下休息。时有一白发老翁从树上一跃而下,自称老树精,并尊称纯阳真人为上洞八仙吕祖,求吕祖度他成仙。吕祖念他虽非人类,但修行不易,此时相结善缘,乃赠与仙丹一粒,那老树也由此得道成仙。后来当地人感念吕祖,便在城南修建了一座‘吕仙观’。”
他接着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先生只抿一口就不再喝,是看不上小老儿的酒么?”
江玉霖想到刚才那妇人急急忙忙的样子,只想着赶快去凑个热闹,也顺便打探些消息。但还是耐心地坐下,心想那老人已经喝过了壶里的酒,便也不再戒备,一仰头喝完了那杯酒。
老者看他喝完了,微微一笑,问道:“这酒味道还好么?”
江玉霖咂咂嘴,笑道:“不瞒您说,还没尝出滋味来。”
老者也笑了:“你这年轻人倒是实诚。那再饮一杯如何?”说着又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江玉霖看着门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心中有些着急,便问道:“老人家,您刚才提到吕仙观,后来呢?”
老者说道:“后来么?后来倒也一直无事。只是近来不知怎地,似乎突然满城的人都在传,说吕仙观有吕祖显灵,可解人间一切灾厄。每到月圆之夜,便有仙人在高阁之上饮酒踏歌,传讲大道。据说得此道者,上可白日飞升,与天地同寿;下可解一切苦难,从此多福多禄。”
江玉霖皱眉道:“竟有这么神奇的事么?今天可不就是月圆之夜?老人家,那您怎么不去吕仙观听道呢?”
老者又喝了一杯酒,看着江玉霖也喝下,才说道:“我老头儿一辈子可从来不信什么长生不老。至于多福多禄么?哈哈,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要那些东西作甚?”
江玉霖心想:这老人家倒是看得开,也算得上是名士风度了。
他接着问道:“老人家,那您知道那吕仙观具体在什么位置么?我倒是想去凑个热闹。”
老者给他指明了路径,说道:“既然要走,那就请再饮一杯吧。”说着又给他倒了第三杯酒。
此时酒已经不再烫了,江玉霖一饮而尽,伸手向怀中摸出一块银子来。那老者却怒道:“我好心请你喝酒,你却拿这东西来羞辱我!快滚!快滚!莫脏了我的屋子!”说着把江玉霖刚用过的酒杯和坐过的坐榻也都丢在了街上。
江玉霖被赶了出来,心想:这老人的脾气也真是古怪。他抬头看时,一轮圆月已经爬上了枝头,便顺着那老人指的方向,匆匆向吕仙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