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玻璃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冰凉的啤酒，喝了一口，透心的凉意让整个身体顿感舒畅起来。
看着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小孩被于老像提线木偶一样的摆弄着，他们一个个其实内心其实已经极度不耐烦，可表面还得带着温和的笑容，装出一副配合的样子，王富贵就觉得好笑。
他觉得于老并不是真的在乎全家福到底能不能寄托人类的情感，而是喜欢这种偶尔忙碌，并且可以指挥人的感觉。
过了二十多分钟，这张全家福才以于老认为最完美的状态呈现出来。
“perfect！”于老带着满足的神情，终于按下了快门。
王富贵明显看到那一家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都暗暗长出一口气。
“老师傅，照片拍的怎么样？”那个男人，一家之主带着强烈的期待感问道。
被活生生折磨了这么长时间，总得有点回报吧。
“绝对完美。”于老把相机放到玻璃柜台上，得意的说道。
“那就麻烦老师傅了，您看多少钱？”男主人边说边往上衣内袋里摸。
“你们要多大尺寸的？”于老皱眉问道。
“我们也不太懂，就想一张挂在客厅，另外再洗几张小的，可以放在桌子上的那种。”男主人老老实实的解释道。
“那就一张32寸的，6张7寸的吧。”于老略一沉思后说道。
“行，听您的，多少钱？”男主人表示没什么意见。
“我算算啊，”于老转身趴在柜台上，从下面拿出一个计算器，拍拍拍的按了起来，嘴里还说道：“年纪大了，记性有点不好了，你们稍等一下。”
算了半天，于老忽然脸上一笑，把计算器?转向那一家人：“312。”
“爷爷，能给我们算便宜点吗？”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可爱小姑娘忽然讲起了假，声音又脆又响亮。
于老乐的满脸褶子更密了，摸摸小姑娘柔顺的头发笑道：“行，给宝贝便宜点，就算300吧。”
“好，谢谢您了。”男主人也爽快的付了帐。
“三天后来取相片和底片，”于老很热情的把那一家人送出照相馆，临别还叮嘱道。
送走客人，于老返回照相馆，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吱溜一口把自己剩的半杯啤啤酒倒进嘴里，然后抹抹嘴看着王富贵笑道:“你小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啦。”
王富贵先把于老的空杯子倒满，才笑嘻嘻的说道:“于老师，我来是想让您帮着洗几张照片的。”
“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来吧。”于老哈哈一笑，把手伸到王富贵面前。
王富贵赶紧从兜里把那三个胶卷拿出来，放到于老手上。
“赫，还是德国原装胶卷，你小子行啊，现在都玩的这么高级了。”于老看了看胶卷，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瞎玩，这东西放我手上算是糟蹋了。”王富贵挠挠头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怎么能这么说，”于老把脸一板，有点不高兴的教训道:“只要真心喜欢，没什么糟践不糟践的，别听那帮所谓的专家胡咧咧，天天坐在吹着空调的大房子里，除了耍耍嘴皮子，他们懂什么是艺术？”
于老越说越生气，抓起酒杯一仰脖又干了，把酒杯重重的摔在桌上，还气不顺的冷哼了一声。
“于老，您再喝一杯消消气，跟那些人置气不值当。”王富贵赶紧又给倒一杯酒，笑道:“您看您现在活的多自在，每天见的听的玩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咱自己高兴，活的轻松。”
“你说的对，我再喝一杯，不跟那帮孙子生这闲气。”于老又是一杯酒下肚，脸上就开始见红了。
于老大名是于建国，他出生那年华夏建国，所以他的父母给他起了这个极有纪念意义的名字。
老头性子倔，看不惯什么都不懂，又整天指手画脚的那些官僚，本来按他的年纪，又是大学教授，摄影界的泰山北斗，不可能这么早就退下来，至少也得挂个职，没事教教课，带带博士生什么的。
可他却因为一件小事跟一个实权领导吵了一架，一怒之下提交了辞职信。
就算大校长亲自来请，他都没回去，从三个孩子那各搜刮了十几万，把这个原本是国营的小照相馆给盘了下来。
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自得其乐，不但没有得上什么抑郁症，反而越活越精神，满头白发都黑了一半。
白发变黑发当然好，可是老头也很苦恼，你说要不全白，要不你就都给我变成黑的，这一半白一半黑算怎么回事？
于老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全白显得仙风道骨，全黑就是精神矍铄，这半白半黑，看着就有点不伦不类。
可也没办法，他又不想染发，那些染发剂里都是化学试剂，对身体没什么好处，他只能顶着这些头发，平常出门就带个帽子。
“小王，你这胶卷从哪弄得？国内这些东西可不常见了？”摆弄了半天胶卷，于老忽然问道。
“嘿嘿，我买了台徕卡相机。”王富贵不好意思笑道。
“多少钱？”于老随意的一问。
“五万。”王富贵答道。
“五万？还行。”对于于老来说，五万的相机能用还行来评价，已经是给王富贵这个忘年交小兄弟面子了。
换个人就只能收到“垃圾”两字。
在于老眼里，五万的相机也就是个“垃圾”。
那些所谓2000万像素高清人像拍摄的手机，也就是哄小朋友的玩具，于老连用“垃圾”来评价都觉得是亵渎了这两个字。
那能叫摄影吗？能吗？放大后都是马赛克。
王富贵知道，于老常用的相机，最便宜的一架是42万，就算刚刚给那一一家三口拍照的相机，也不比王富贵的徕卡便宜多少。
“富贵，你这胶卷什么时候要？”于老吃饱喝足后问道。
“最好今天就能拿，我拍的都是房子，回去好给我女朋友看看。”王富贵笑道。
“行啊你小子，不声不响的就有女朋友了。”于老也笑笑:“行，今天我也拼一把，三个胶卷一下午给你弄出来。”
说完，他又指指桌上的狼藉，笑道:“卫生归你打扫了，我这就干活去。”
“好咧，谢谢于老师，”王富贵立刻就忙活了起来，归拢垃圾，收拾桌子，把剩下的东西都放进袋子扔到外面的垃圾箱里，他想了想，拿出一个写着今日歇业的小牌子挂在了门上，然后把门关上。
此时，于老已经进了暗室，王富贵不愿去打扰他，就在外间坐下，随便找了本书看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