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碗喝了一大口小米粥,浓稠的米汤佐上油乎乎的咸蛋黄,咸香软糯,好过瘾。
江哲还买了一份灌汤包,我小心咬开一个小口,汤汁立刻往外奔流,滴落在粥里,我赶忙吸了一大口,就着勺子把灌汤包一口气吃掉,汤汁鲜甜,肉质鲜美。
这个早晨实在完美。
“你常这样争取角色吗?”
快乐的餐桌化为小型炼狱场,入口的包子无限膨胀压的胃部直往下坠。
我昨天到底是有多失态啊,能让他问这个问题。。
“怎么问起这个……”
我观察着江哲的表情,问题问到一半就自行收了声。
人在屋檐下,还是要夹紧尾巴做人。
可他别说生气,连一丝不快都找不到,那样温和的神态使得我提起的那点紧张全盘溃散。
“吃饭是有时候会,但喝到昨天那样其实也不常有。”
顿了顿,我又忍不住强调:“真的。”
江哲用勺子翻搅着那碗小米粥,好半天都没吃一口。
人在不安,难过或者愤怒的时候都会没胃口,我不知道他是哪一种。
“以后不要去了。”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连吃饭都不去的话,和给人甩脸色没什么区别,只是给自己画地为牢而已。
多得罪人,到时候连背景板都没得演。
翻滚在嘴边的那句“可是”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哦。”
醉酒果然还是伤身,脑袋里的疼痛时隐时现,并没有比起来那会好多少。
喝成这样昨天还在江哲房间里睡了一夜,也不知道他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我昨天……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有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他从眼底扩散开来的盛大笑意,明媚的过分。
但也只有那么一眨眼的时间,就像风吹过水面的痕迹。
以至于我疑心是我看错了,但他开怀笑着的模样又确实被映在了我的脑海中,那么真实。
“没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但好像把我当成你的经纪人了。”
这还了得!
我对着阿泽发酒疯是很无所顾忌的,曾经创下过醉了之后非要骑到他脖子上,被他一手刀劈晕,醒后被他单方面绝交一周的记录。
我当下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不好意思啊,我知道我喝醉了挺折磨人的,你救我出来还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我恨不得隔着餐桌来一个九十度鞠躬。
“如果觉得抱歉的话可以补偿我。”
诱敌深入的,带着阴谋气息的口吻。
我有点失神:“怎么补偿?”
没有乌云遮盖的早上,餐厅的采光很棒,有光线掠过他眼角的一刻被我错看成他眼底擦过火花。
“帮我对戏。”
这当然没问题。
是上回那位前辈导演的剧,江哲还剩最后一场感情戏。
没想到他在里面饰演的居然是个反派,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假借他人之手铲除敌人,冷硬得像块石头。
这样的人居然爱上了别人。
一个家道中落流落到风月场做歌女的大小姐。
脑子和钱包一样,一片空白。对那位反派来说本该是累赘的存在。
她一进歌舞厅便跟着他,被保护得很好,以至于除了学会了如何在表演时迷蒙着眼显出沉醉的样子看人,再也没比从前多会点别的什么。
可这回不一样,反派要去参加任务,大概率有去无回的那种。
他很不安,不知道日后离了他的庇护,已经不是大小姐的歌女要怎么在乱世里活。
临走前的晚上两个人吃饭,大小姐因为佣人添汤的速度慢了一点,大发脾气。
他头一次对她的娇纵生出了一点怒意,可临到要发火,他突然发现无从开口。
是他默许,纵容她变成今天这样的,怪不了别人,更怪不了她。
那天晚上,他坐在她的床头看着她熟睡,小姑娘人比花娇,还是他第一次见时那一朵初初盛放的,容不得他人颜色的海棠。
到分别的时刻,他俯身在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落下半感交集的一吻,走出有她的宅邸,走向了一生的结束。
这类角色是我很钟爱的款,演好了可爱又迷人。
江哲绝对是能演好的人,能近距离看他诠释这样一个冷心冷性人的深情,心脏挨了重锤似的,一下一下怦怦跳。
我翻看着台词本:“从哪里开始呢?”
进入角色的江哲和煮粥的时候判若两人:“就晚饭那里吧。”
晚饭那里……
我顺着台词本一路往下看。
和影帝搭戏的机会千载难逢,我有心展现我的演员素养,演的格外卖力。
我坐在餐桌旁,双手将筷子往桌上一摔:“怎么回事,怎么现在连添个汤都能慢成这样嘛!”
那边江哲闻言抬眼看过来,眼神深沉,张口,顿住,埋头吃饭。
节奏卡得恰到好处,没有台词却很有层次地表达了所有感情。
隐忍不发的不安,对她的担忧,不忍出口的苛责,独自消化所有伤怀的沉默。
大小姐眼里普通的一餐晚饭,对他来说是最后一次与她共进晚餐。
明明直观地看上去他就是面无表情,可还是会让人觉得他在痛,整个人像条伤口。
最后的一段我很想亲眼目睹全程,奈何大小姐的人物要求是闭眼,我只能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耳朵。
然而我发现不仅只有听力。江哲的眼神实在太过炽烈,灼烧着我脸上的每一寸皮肤,烫的我几乎忍不住睁眼。
那一场注目礼格外长久,我躺在沙发上,睁眼的念头疯狂地撬动着眼皮,被我死死压制住。
好半天,终于捕捉到反派大人微不可闻的叹气。
明明是这么重的心事,却克制地限定在一记不会把她吵醒的叹息里。
江哲真狠,只是对戏都这么卖力。
我死心塌地地闭着眼等着他叫停的时刻。
只差那一个吻了,他到底会不会亲呢?
我觉得我的疑虑实在多余,江哲怎么会把戏演到一半就放弃。
属于他的味道逐渐变得清晰,热气洒落在我的耳朵里,却无关暧昧,只剩纯情。
他缓慢地靠近,唇隔着稀薄的一层空气在我的额头上方停住。
最后,轻轻印上去。
表演还没结束,失魂落魄的反派大人还离得我极近。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心跳加速,女人天生的敏感触须让我探得一点点异常,一时分不清这话是反派对大小姐说的,还是他对我说的。
这一句,台词本上没有。
但人最要不得的就是自作多情。
我尽好一个熟睡人的义务,饰演着一夜好眠的大小姐,只用盖在小毛毯下的手用力掐着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