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一根不知从哪儿摸索出来的灰扑扑的长木棍，直冲树梢，不由人控制，在枝叶间自由挥舞，打到局部地区的绿叶和桂花，扑簌簌地往下掉。
夜风将轻盈的小花推向立在树旁的人的怀中，人和猫被桂花的香气扑了个满怀，和煦的香味冲淡了夜风的阴凉，乌云慢慢驶过天际，月亮重新露出。
少年抬头对挥动着长木棍的人喊道：“猫已经救下来了，别在祸害这棵树了。”
“啊？”顾闻之随声手一松，笨重的长木棍‘砰咚’一声，敲到了树干，然后从树上滑下来，掉到草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砸到人吧？”少年急忙问道。
“没！”顾闻之抬头应了声，弯腰拾起粗粗笨笨的木棍，给它放回原地。
高达两三米的手绘墙，将马路和公园一分为二，隔出两个世界，顾闻之在树下来回转，偶尔仰头看一眼墙顶，之后低下头继续来回转悠。
云月轻抚着小猫的脑袋，希望墙的另一边永远不要出声，他们这样站着，就很好。
时间的脚步永远不会停下，美好总是转瞬即逝，以此维持着它的稀有性，虽然世界上的美有很多，但人能接触到的很少。
少年左等右等，不见墙对面出声，喊了句：“今天还有事吗？”
“没了！”顾闻之一边伸手挥掉黏人的蚊子，一边扯着嗓子回答。
“那我们各自回各自的家吧。”
“好，猫呢？”
“猫我明天带过来。”
“那再见！”
不堪蚊子争先恐后的与人体来个零距离接触。顾闻之像之前将招财抛往脑后一般，对进宝也做了同样的事，双手互打着胳膊，拍拍叮在身上的蚊子，‘啪啪啪’地走回家了。
杵在灯光下的人影抬起一条胳膊，欲拎过小猫，另一道人影往后退了一步，躲过怀里的猫被抢，站定商量着对少年说：“给我抱一抱呗。”
少年看着猫，见它没有反应，像是困了，黏在云月身上一动不动，犹豫了片刻，轻声说：“这条道走出头就还我。”
马路上车流不息，一盏一盏路灯描绘出人们经过的痕迹，两道人影铺在路面，互不交错，一前一后，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在经过一小片自行车时，走在后面的少年忽然开口问：“等过个十几年，几十年，我老了，不好看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吗？”
云月放慢脚步，回头等他走上来，看着少年戴着口罩的脸，认真地说：“不会。”
接着继续向前走，边走边温声自言自语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趁你年华正好，我来喜欢你，可这种喜欢同喜欢一件十分精美的物件一样，等将来某一天，发现它不再精美了，它就会自动退出我的感情世界。”
少年张腿踩了下前面人的影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自然的接话道：“这跟流量明星的粉丝们一样，她们在喜欢我之前喜欢另一个偶像，之前夸别的明星的话现在原封不动地给我了。”
“好像是差不多，”云月若有所思地说：“我还一直认为自己很渣，看来世界上还有不少人和我一样，有同伴的感觉还挺好。”
少年毫不留情地揭破真相：“有同伴还是渣，你只是找到了渣渣团，不少粉丝才是手拿皇帝剧本，不喜欢一个明星了还会回踩，要是那个明星抗不过去，就会被打入冷宫。”
云月看着越来越近的尽头，不自觉地走慢了点，“至少在你好看的期间，我们会一直喜欢你。”这话像是辩解。
少年一把摘掉口罩，往衣服口袋里一塞，准备抱过猫回家去，给前面的人留了句分别的话：“颜控的追求也就这样。”
距离人行道的尽头还剩一步，云月霎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小白猫的身体匀速起伏，小脑袋歪在上臂，无忧无虑的模样。
“给我吧。”少年伸手要猫。
云月低着头，有所图谋般眨了下眼，抬眼望着少年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要是吵醒它怎么办？猫生气会挠人。”
“你养过猫？”少年反问他。
“……额嗯。”云月揣测着回答。
少年转眼环顾了下四周，见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一长椅，指着长椅方向说：“坐那儿等它醒来，猫一般一次就睡两三个小时吧。”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达成目的的人低头掩下笑意，复又抬头向长椅走去，“也有睡很久的。”
“等它睡熟了我就抱走。”少年快步走到长椅边，迅速坐下，靠在椅背上休息。
云月看他坐在长椅的一端，想挨着坐，又想象到不美好的下场，挑挑拣拣，坐在中间，与少年之间空出一个座位的空隙。
对方明显是不想再和他说话，云月盯了会儿灯光下的脸，没话找话说：“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
“……”
“天生的还是遗传的？”
“……”
“整容整不出来。”
“……”
“你姓哪个木？”
“……”
“你叫什么名字？”
“唉——”少年一手托腮，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总是问相同的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有意义吗？”
“有，”云月毫不犹豫地应声：“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有意义，不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意义。”
“你还想问什么？”少年随口说道。
云月看着他的脸，边想边说道：“你家住哪儿、你每天吃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特长是什么、有想实现的愿望吗、最喜欢的人是谁、最喜欢哪个节日、最想去的地方……”
连续二三十个问题，一个接一个，陆陆续续地展开在脑中，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清身侧的人说的内容，倏地出声说：“羡慕的慕。”
少年的突然出声止住了云月继续问的话头，云月愣了几秒钟，大脑跟不上嘴的运转速度，脱口问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慕子言。”少年随口答道。
云月以为他在瞎掰，补充道：“不是国民爸爸。”
少年转头看着云月那双探究的眼睛，视线不挪分毫，“户口本上的吗？”
“对。”
“慕子言。”这次的回答依旧是散漫的语气，没什么可信度般的语气。
不过少年从另一只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证件，一面是照片，照片下边写着名字，“看清楚了，羡慕的慕。”云月略略俯身，将视线贴在证件上，身前的少年接着对他说：“星辰的晨。”
这个解释真碍事。云月微皱眉，心下说。
不待慕晨继续要猫，主动把睡着了的小白猫轻轻放进他手中，坐在孤单的长椅上，满脸不悦地目送头也不回的人消失在灯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