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守备府，这几日记录室内的气氛颇为压抑，先前那位和蔼可亲的老司正致仕之后，新来了一位年轻臧姓司正明显想要在这里树立自己的威信，以一扫先前其认为的记录室“不正之风”。
“方文鑫，”臧司正拿起了放在自己案前的一卷文书，“你过来。”
一个年轻的书办闻声身子猛地一颤，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之中，缓缓地站了起来，无奈地迈步走向司正坐着的方向。
“你抄录的洛城水文录表，原文书上面是三月水涨，两寸五毫六厘，四月水退，复常。”臧司正手指着文书上的字迹，语气冰冷地说道，“你看看你自己记录的是什么，三月水涨，五寸两毫六厘，将水文迹象记录得乱七八糟，倘若一旦入档，后人查对起来，岂不误事！”
“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回去更正。”那书办额头涔出汗来，十分忐忑地承认道。
“倘若人人都如你这般，犯了错，轻巧一声告错了事，那咱们这记录室里的活计岂不成了儿戏，朝廷还如何得到准确的录信，倘若水文记录牵扯到朝廷大计，军事决策，那你这个错误可就是犯罪了。”臧司正脸一板，沉声说道，“方文鑫，你知罪吗？”
书办抄录之事本来就是繁琐异常，偶然出错也实属难免，司正签署入库前还有校对，往常若是发现，顶多斥责一顿，哪里会往上将罪过使劲拔高，把这小错往朝廷那么大方向拉扯，这明显就是欲加之罪，那名年轻书办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十分惊恐而又不知所措地望着对面的这个臧司正。
“先前是老司正对你们太过娇纵，让你们留下了这么多毛病，本官此番既然来了，那肯定要扫一扫这记录室里的污秽，本官念你这是在我手下初犯，仅罚减你当月的薪俸，以示惩诫，他人也应引以为戒，不可再犯。”臧司正仰着脸，一脸正气地训斥着那名书办，顺道敲打了下面在座的众位下属。
底下诸人闻声不由地神色统统黯然，他们这些微末小吏本身都是穷苦出身，这每月五升粟米本来也就仅仅糊口罢了，家里人多的话还得厚着脸皮向同僚登门去借粮度日，一听司正上来就要克扣薪俸，众人无不心里一颤，那个年轻书办更是面如土灰，心里已经盘算着该向哪位同僚去借粮度荒了。
“宫云海？！”臧司正正滔滔不绝地训斥着下属，享受着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突然余光瞥到了正伏案出神的宫云海，顿时勃然大怒，这个家伙，竟然把自己的训诫不当一会事儿，太猖狂，太狂妄了！
“卑职在。”宫云海听到臧司正一声怒吼，顿时打断了自己的思路，抬头看去，只见司正的面貌有点狰狞，宫云海不由地脸上堆起惶恐起来。“大人？”
“你！”臧司正本想发作，可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发作一个走神的下属，多少有些显得自己气量不足，他将胸臆之间的那股怒气，使劲平息了下去，然后指着自己案头的另一卷文书道。“宫云海呀宫云海，你看看你这几天，录的文书才不过十五卷，尚不抵他人的一半，说说你都干什么了？嗯？”
“属下性鲁，做事确实迟缓一些，比不得其他诸位同僚。”宫云海憨厚一笑，承认道。
“做事需要态度，态度没有摆正怎么能够做好呢？你这几日中途有几次提前离去，他人都是日落鼓鸣而出，你呢，经常未时不到就走，你还把我这个司正放到眼里吗？把那唐律放到眼里吗？”臧司正指着宫云海大声地斥责道。“你这样子，别说你只是个没有功名的书办，倘若有了功名，也早晚被其他府衙赶将出去。”
“卑职每次出去都有记录，按照唐律自然会对卑职薪俸进行克扣，还请大人见查。”宫云海这几日心情颇为烦躁，愁着无法查到宫内之事，正日日烦心，眼前这个司正，屁大的官还在耳边整日聒噪，真是有点让人难耐，今日这个家伙又突然提调自己出来，想玩个杀鸡儆猴之事，把自己当众随便拿捏，宫云海一时忍耐不住，顶了他一句。
“吆喝！不怕克扣薪俸就是了？”臧司正正感觉这几天自己训斥他人，别人都是唯唯诺诺不过瘾，猛地蹦出来个刺儿头，顿时有了征服的兴趣，他上下打量着宫云海，冷冷笑道：“没看出来呀，你还敢如此顶撞上司，藐视唐律。”
“依照唐律庙堂之上，上官与下官相协，有不同之意，当依律服从上官，下官可举条陈上奏，不得当众抵触，宫云海，你可真是个孟浪之辈，狂妄之极！”臧司正站起身子，指着宫云海大声吼责道，两侧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替宫云海求情，不想触这个霉头，只是心里暗自叹息，替宫云海不平。
“不知卑职如何抵触上官？难道有唐律所述，下官不得张口说话吗？”宫云海也站起身子，欣长的身子遮住了下沉的夕阳光线，平日里因为抄录伏在案头，大家都没注意到，其实这家伙身材还挺高的。
“强词夺理，你这厮，能来当书办已经是顶天了，还想以后能翻什么大浪？”臧司正看着宫云海，恶狠狠地说道，“今天本官就是要压你一头，让你们都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事！宫云海，你的书办不用当了，明日本官便会向上头请示，把你赶将出去。”
“不用明日，今日他便会走。”门外突然传出一声爽朗笑声。
“嗯？何人在外面喧哗？”臧司正训话被人打断，心里非常不爽，他语气里带着气向外面问道。
“臧治林，还不赶快出来迎接上官。”外面一人突然大声喊道，臧司正听出是典司大人，顿时气焰消散，神态变得温婉起来，提起衣摆，三五步就跑了出去，纳头便拜倒在门口：“下官无状，见过典司大人。”
“还不赶紧参见长史大人，这位是新来的洛城长史，刘捍大人。”那名典司轻微侧身，后退半步，将刘捍衬在前面介绍道。
听到门外谈及的名字，里面的宫云海的脸上突然变得很精彩，他的嘴唇向上一咧，看来，明府的援军终于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