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法系”的法学界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月蚀判例”的价值——如果该判例真实存在的话——在于给后世的法官们提供了一种解决问题的思路。如果有一场审判高度敏感，敌我难辨，而又不得不进行，可以在其中安插一名与本法系毫无关联的公诉人，当审判存在失控风险时，由该名公诉人出面撤销起诉。
假如游侠判官亚伯拉罕?休斯确有其人，那么他无疑完美地达成了大角星域法律门阀所交付的任务，考虑到这起案件背后的复杂纠葛，没有谁会比一名信用破产的局外人更适合吹响终止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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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风管里有一半空间塞满泥土，休斯几乎要趴着才能慢慢向前蠕动，为了挤进来，他不得不放弃重型枪械，只带了一把短铳防身。身处眼下这种情况，让他怀疑自己会不会还没进入车站就被困死在管道里。
“嗨，”狭窄的通道前方忽然传来使徒的声音，黑以赛亚抬起头，看到舍利正从阴影中徐徐浮现出来。
“下面怎么样？”公诉人压低声音问。
“一个小丑都没看见，但我看到无人车了，被结在一个茧子里，我不敢继续往前走，那里到处都是强制变异留下的痕迹，舍利刚系统回滚过……”
“看到妒妇了没有？”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有点像她，但我不能确定，舍利的生物特征扫描功能离线了。”
“你说一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我只能叫它东西，因为它不像有生命的样子。”
“明白了，到外面警戒，我们要爬下去了。”
经过一番跟管道漫长的殊死搏斗，突击小队总算到达了车站内部，双脚沾地时，所有人都已满头大汗，就连腓力也在微微喘着气。
里面的环境完全可以用鬼影幢幢来形容，几点暗赤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涓泻下来，勉强穿透了厚重的黑暗。众人不知道红光来源，这并不是雪莱夫人留下的临时照明设施，看起来更像是妒妇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些数百年前的老灯泡重新回光返照。
法官带头缓缓朝车站中心走去，这支临时突击队里除了她，公诉人和腓力外，还包括了一名女尼跟一名特勤队员负责提供火力支援。
小丑的残骸几乎铺满了整篇地板，但让人意外的是，大部分小丑并非死于鬼怪之手，它们更像是被献祭的牲畜，器官被均匀地散在四处。每个死者体内都被拿走了一些东西，开膛破肚的样子活像是打开的皮包，腥臭味充斥在闷窒的空间里，让众人的大脑几近麻痹。
因为光线过于昏暗，突击队无法估算车站的大小，这个地方总是让他们产生错觉，仿佛自己正身处某个大得不可思议的空间里，四周的阴影都在有规律地起伏，偶尔还有人听到微弱的喘气声。
就在突击队走过一个岔道时，黑暗中忽然窜出几名小丑，它们用鸟爪一样的手指迅速钳住女尼与特勤队员。变故发生得太快，前后都没超过1秒，两人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就被拖进了岔道里。
一惊之下，休斯跟金妮正要冲进岔道里营救同伴，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你们……接着走。”红光中，腓力朝两人咧嘴而笑，他的眼睛眯成弯弯的一条线，仿佛在脸上挂了一张一碰就会掉下来的虚伪面具。
休斯根本不听，他还想往里走，却被第五人更用力地推了回去。面对气急败坏的黑大个子，陪审员依然带着失真的笑容阻拦在两人面前，好像一点都没有为公诉人的无礼而生气。“接着走……抓紧时间，我去追……他们……”说完这句话，第五人面朝休斯与金妮，缓缓向后退，最终消逝在岔道的黑暗中。
突击队仅剩的两名成员对望一眼，继续朝车站中央走去。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当初，他们打算一旦情况不对就立刻撤离，现在这两人才发现，这个想法天真得可笑。
在车站的中央位置，两人终于看见了阿尔弗雷德口中“类似妒妇”的东西，休斯一开始以为那是一种蛇蜕，但随后他发现，那个东西内部带着部分骨骼与肌肉，似乎是一个生物把体内重的要内脏和基本系统重组，然后从自己身上把自己分娩出来。
一连串的咳嗽声让休斯与金妮再次警惕起来，他们端起武器，谨慎地扫视周围。“看地上！”法官忽然小声说。休斯低下头，看见蛇蜕附近的血泊中有一条断裂的脐带，血泊外清晰可见一条血迹延伸而去。咳嗽声又一次响起，似乎正是血迹所指的方向。两人继续朝前走，这里小丑的尸体变多了，几乎堆积成了小山。无人车就在小山一侧，犹如一副涂满血污的灵柩。
金属的车盖已经打开，一个类人生物伏在无人车上，个头恰似十二三岁的儿童。它又轻咳了几声，稚嫩的双肩剧烈起伏，似乎正在努力喘着气。惨淡的红光里，休斯发现那东西身上，带着一种极端的不协调。
它的一部分身躯是浅紫色，挂着粗糙的芥子跟肉瘤，另一部分身躯的皮肤却平滑如丝，白得仿佛牛奶，甚至还像绸缎一样反着光。不明生物从头到脚都呈现出这两种状态的反复纠结，与其说它是被紫色与白色两个身体拼接而成，不如说，是一个躯体被朝两个方向拉扯成这样。
“妒……艾略特博士？”金妮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不明生物猛地回过头，法官倒吸一口冷气，那个东西的脸就像是正常脸与变异脸的交融，却在融合完成到一半时瞬间凝固。
“你们来参加我的婚礼……”那个东西开口，话说到一半已经变成了痛苦的呜咽。
休斯这时才发现，如今的无人车塞满了血淋淋的器官与软组织，男尸置身其中，犹如躺在花圃中的睡美人。妒妇伏在男尸上方，身体通过几条管道与它连接在一起。
公诉人不得不闭上眼睛，让自己从这凄惨光景前逃避一下，回想起进来之后种种所见，他的背脊一阵发凉：“为什么？你不是说它们是你的孩子吗？”
“我帮他们解除痛苦，这是为他们着想。我的孩子们没有死，他们会以更好的方式活着，看看吧，我的最终成品！”妒妇说到这里，伸出手怜爱地轻抚男尸冰冷僵硬的脸庞，“我的丈夫，查理。”
“为了让丈夫复活，不惜用自己孩子做改造材料吗？”
“生命加入到更伟大的生命中，这不是自然界的常态吗？你们以为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是大帝的遗产！是我几万年的心血！也是这颗星球生物演化的巅峰！温达尔人，维达尼亚人，摩耶利人，小丑甚至还有天鹅座难民，他们的存在在这一刻终于被赋予意义了！”
休斯冷哼一声，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公诉人觉得跟眼前的人争辩都会脏了自己。金妮指了指车里的男尸，露出不甘示弱的笑容：“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没有活过来？”
妒妇忽然语塞，只是用恶毒的眼神瞪着法官。“如果你所说是真的，艾略特博士，那我恭喜你，夜叉-4终于诞生了站在演化顶点的……死物，接下来你打算把它安葬在哪儿呢？”
“怎么回事？”公诉人小声问。
“不知道，看起来妒妇的强制进化没能改造这具尸体，相反，她自己的进化基因还被这具尸体抑制住了，两种力量在她身上达成平衡，所以她看起来才是现在这副鬼样子。”
“我不明白，能说得清楚一点吗？”
“就是说，当我们的博士努力改造它丈夫的同时，它的丈夫……嗯……亡夫，也在努力把博士变成一个普通人。”
“小心你的嘴，兔耳朵女士，我依然有能力……”妒妇威胁性地扬起手，但话未说完，她整个人已经因为虚弱扑倒在男尸怀中。
“真没想到妒妇的结局竟然是这样。”休斯喃喃说，“一个亲历过泽格帝国荣耀的人，毁于自己塑造的完全体之手。”
“其实它本身就是完全体了，如果她不是执着于小丑的改良，亦或不是执着这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宇宙中又有多少人是她对手。”金妮的语气里充满唏嘘，这段话如今从她口中说出，竟有种宣判一样的威严。
仿佛是为了应和法官，车里的妒妇忽然开始剧烈抽搐，两只眼睛恐怖地凸出，口中泛起白沫。“不……不……”她含浑地呢喃着，“不应该是……”
两人冷然看着紫色妇人的垂死挣扎，就在这时，法官的通讯器忽然发出嗡鸣。
“怎么样，雪莱夫人？”金妮打开话筒问。
“这次终于是个好消息了。”通讯器那头的玛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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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噗通”一声闷响，但以理的外设终于从他身上剥离了下来，像一个面团似地落进“定音鼓”里。
芯片容器顿时沸腾起来，不断变幻着的有机外设从内部冒出一串气泡，迅速跟遗产核芯结合在一起。“定音鼓”中生长出皮质的恶臭花朵，紧接着花又凋谢，结出虫蛹一样的果实，长着十条腿的螃蟹在果实间爬进爬出。
“不知是不是我多虑，我总觉得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麦琪小声建议。“你完全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勒庞小姐，咱们走吧。”玛丽说完，拍了拍依然留在原地发呆的汉克斯，一众人飞快按原路朝出口跑去。
一路上，又像虫鸣又像兽嚎的声音始终紧跟在众人背后，以至于他们都不敢回头查看。原本密密麻麻从屋顶垂下的空腔虫已经全部落在地上，其中只有零星几条还能微微蠕动。如今替代它们的是一种类似柳条的东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从它们下面钻过去的时候，众人明显感到这些柔弱的细绦正缓慢摆动，仿佛有感觉不到的微风徐徐拂过。
柳条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整个洞穴就像一个逐渐不受控制的精神病患，随时可能暴起伤人，万幸的是，出口看上去依然是那么友好。当玛丽一行人从那里钻到地表时，无一例外地心中充满了对全宇宙的感激。
“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狮头贝拉朝他们招手，“我还以为赶不上了呢。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玛丽皱着眉头，难得地没有掩饰内心的恼火，“但也许，是问题更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