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国生物学术圈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不久前因为一篇突破性论文名声大噪的森下大辅教授，以实验室的名义发了一份道歉声明，文中表示自己在之前的实验中因为一时疏忽，选用了一套存在错误的数据，对实验结果没有影响，但从实验严谨性上来说存在瑕疵。
事后由自己的学生在例行回顾检查工作中发现并指出了该错误，现发表声明予以更正，同时由该学生发表更改后的整篇论文，以供同僚下载讨论。
对于那些有兴趣研究或者论证这一突破性进展的科研学者来说，重复性实验中最关键的培养源体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所以他们都还没到数据有误的这一步，并未得出相关结论，教授的及时自我纠错也就无伤大雅，很顺利的被学界说接受了，顶多有人在背后唠叨两句老糊涂了之类的话。
森下大辅本人对此也很满意，虽然他现在被苏舞派人约束着，只能被动接受外界消息而无法主动联络，但实验结果正确，质疑风波消失，他的学术地位保住了，这就是最大的胜利。
对于实验本身，他从来没有认为是错误的，只是一个小意外造成的把柄，被对手死死掐住而已，说大也大，说小也很小，只要无人追究，其实很容易糊弄过去。
至于损失的部分，被他深深埋在心底，鹿马实验室，武田集团，还有那该死的，不中用的学生远山裕二，迟早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李橙作为第一作者，也是得到原作者承认的最终结果论文撰写人，在R国学术界没有掀起半点浪花，所有感兴趣的人只知道他是森下大辅教授实验室里的，而且还是个无学籍的大陆旁听生，对他毫无兴趣，连提都不会提。
甚至他就读的学校，网页上也从来只挂着森下大辅教授的名字和头像，李橙和其他学生一起被归类到教授名下实验团队，连半个字符都没分到。
没有奖金，没有荣誉，更别提任何特殊政策。
他本人对此固然有些失望，但他还没意识到，对此关心的学术圈并不止日本，外面还有广阔的世界，消息的传播与酝酿都需要时间。
如今，李橙真正头疼的是苏舞突然的提议。
“我的财务师核算完毕后，还剩余十万美金，随时可以打到你账上，不过代价的话，你得把我留在你家里的东西还给我，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保留，拒绝这笔钱，离开R国之前给我答复。”
按照他们商量的，李橙将在半个月后启程，这让人纠结万分的难题也还有时间思考。
今天他被苏舞安排着，在约定好的时间来到了实验室。
水畔林边，静谧而优美，这往日熟悉万分的环境，本该唏嘘万分，却与李橙之前噩梦高度重合，使他此刻心情复杂。
暴食之血的后遗症，走在这条未知道路上的危险，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李橙。
前面的教学楼安安静静，往日偶尔的铃声也消失了，李橙才想起来已经暑假，正常学习的学生们都已经离开，自习室里那个为他加油鼓劲的宣传社同学面孔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是社长还是干事来着？
李橙已经记不得了，短短几周，他经历了太多。
实验室台阶前，一群社会人士正忙碌着，有人扛着专业的机器在拍摄，有人举着话筒进行采访，人群焦点自然是森下大辅教授。
他看起来比往日精神许多，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容光焕发，衣服也换了全新的西装。
如果不是通过小白鼠监视，看见过对方最窘迫，最疑虑的那几日，李橙怕是真要被这幅精英外表所迷惑。
采访告一段落，记者走向摄影师查看拍摄效果，教授整整衣角，注意到人群外的李橙，冲他露出笑容招了招手。
李橙走过去，如同昨日般向教授微微鞠躬行礼。
“啊，李桑，你来了我很高兴，这次真是大出风头啊！干得好。”教授用力拍在他肩头，又冲着周围招招手，“你们几个都过来，记者先生，我们来一张合影吧。”
另外两名实验室同伴高兴的走过来，被教授拢在身边，此刻，除了万雪和远山裕二，实验室的主要人员便齐全了。
“一二三，笑一下！”
镜头记录下是一个杰出的实验室团队，开发出了新型抗癌关键抗体，虽然离正式成药，造福大众还有一段距离，但毫无疑问，未来将会被人们记住并津津乐道。
笑着应付完记者最后几个问题，教授挥手让其他两人走开，一点没有跟他们交谈的兴趣，而是拉住李橙不放。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受邀要去美国参加几场讲座，如果你愿意的话……”
教授递出了橄榄枝，脸上的笑容似乎很像一个慈祥的长者，但公式化的内涵李橙敏锐的发现了。
一些想法迅速从脑中闪过。
苏舞没有告诉教授关于自己的安排？
也对，以她的立场，插手合同相关部分已经是极限，在合同完成之后的现在，再干涉实验室内部成员的安排，那便是越界了，不仅会引起教授的不快，更有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细节决定成败。
教授眼中的李橙，被大野制药找上，要求配合他们的宣传行动，其中有没有得到好处跟他无关，但接下来如何对待这个没有正式名分，却被外界普遍知晓的学生，已经成为一个大难题。
放出去在R国学术界另立门户，或者投到别家实验室门下显然是不合适的，那只好勉强带在身边，约束住，然而尴尬是不可避免的。
一瞬间站在苏舞和教授两边立场想通整件事，李橙微微点头，向教授说道：
“很不好意思，但这段时间我感到十分疲惫，正在思考也许学术这条路并不适合我。”
“啊？你的意思是？”
“先回国看看吧，也许考虑做其他行业也说不准，但总之不太可能继续在这里干下去了，十分抱歉！”
他弯腰鞠躬，没有看见教授眼中的喜色却也猜的到。
“那真是太遗憾了，我本来还打算……唉，既然你这么想，我也不好阻拦，游子在外的滋味确实不好受。这样吧，你有什么其他愿望请一定要跟我说，在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尽量满足你。”
他说的情真意切，好像痛失一名爱徒，只差留下鳄鱼的眼泪而已。
“不敢，只有两点，一是在离开之前我还有几个之前没完成的小实验，想要借用教授的实验室一周左右，也算是缅怀自己在实验的日子。”李橙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提要求的机会。
教授略一沉吟，自己马上要出国，学校放暑假，实验室空着也是空着，主要跟安保人员联系好，借给他一段时间也不算什么，何况这实验室早被清理好几遍，连原本安放的保险箱都搬走了，没有任何隐秘可言。
“没问题。”
“谢谢，第二点的话……”李橙稍稍停顿，一个女孩的形象从脑中浮现，那时候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做着一条被教授压榨的可怜实验狗，周围只有孤独与欺压，是她，像一抹阳光一样出现并照亮了自己。
“如果可能的话，请在实验室附近建一座纪念碑，为了那些被我们杀死的实验室动物，它们牺牲生命才有了科学与医药的进步。”
李橙再次深深弯腰。
森下大辅教授有些错愕，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提这种不着边际的要求。
“纪念碑吗？”
沉吟着，他记得某次学校董事会上确实曾经有过这个提案，只是因为自己这个实验室真正主人不重视，最后不了了之了。
一座简单的纪念碑的话，用学校拨款的经费就绰绰有余了，还能提升实验室形象，为自己做做宣传。
“真是为难啊！虽然是非常合理的要求，但审批会很麻烦。”沉吟着，教授忽然一巴掌拍在李橙后背上，大笑起来：
“但谁让这是李桑提出的最后要求呢，再勉为其难也只有答应下来了，放心！我立刻跟学校那边说一声，争取尽快完成李桑的心愿。”
李橙点点头，看着教授没有再说话，一老一少互相笑着，眼神传递，都明白彼此表达的信息。
他不会再出现在日本学术圈，给教授添乱，同样，教授也满足他的要求，大家好聚好散。
一般学生选择回国发展，教授会给与的推荐信之类，两人都没提，这毕竟不是一对正常的师徒。
李橙对森下大辅也没有什么愧疚，他丢掉的钱实际上被其他人盯着，而教授自身也并不是没有错误。
谈好这件烦心事，教授心情越发高涨，拉着记者走进实验室内部，一边参观一边介绍起自己辛苦的工作。
两名弟子屁颠屁颠跟着，摸不着头脑，但蒙在鼓里也未曾不是一种幸福。
这时忽然有一个李橙没想到的人走出树林的遮掩，踟蹰着走了过来。
远山裕二穿着还算新的休闲服，头发看起来刚匆匆剪过，衣领上还有散碎的发屑，脸色憔悴了很多，但比起李橙化身灵鼠跟在他身边的那几日，却已经好了许多。
尴尬的打了个招呼，对方被工作人员领着，以实验室为背景拍了几张照，片刻后才走到李橙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