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天麟和骆秀凡这两个男人见到的这一切，恐怕是他们所见过的场面中最凄惨的部分了。
就在一天以前，金月山还以其秀丽的风光吸引无数开封府的书生和各地的文人墨客前来游玩。
可是现在呢，这里简直是尸山血河。眼之所及，全是破碎不堪的场面，以及被火烧焦的触目惊心的尸体，怎一个凄惨了得。
两人见到的尸体数不胜数。
他们全是造化城和神算的手下，纠缠在一起被火烧为灰烬的尸体比比皆是，真是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这样轻易抛弃自己的生命。
蒋天麟不由地发出了叹息，这样凄惨的场景让他连连摇头。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耀着这片废墟。
他不由地想道，
“地上存在着的一切生命体都有其各自的天敌，但是人类并没有所谓的天敌，要说有，那么人类自己就是自己的天敌。从遥远的从前开始，人类就会因为自己的欲望而自相残杀。”
蒋天麟也不是个圣人，他既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人，也是一个商人。
他陷入了苦恼之中。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种矛盾，尽管他不知道那矛盾究竟是什么。明明知道这矛盾的存在，人们还是会犯极其荒谬的错误，这个事实让他心乱如麻。
为了生存而杀掉他人——这个理论现在已经不复存在。
人类现在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还会为了欲望和野心而让无数的同胞死于非命。
阳光是金色的，金色的光辉透过万里无云的天空，照射到蒋天麟的面庞之上。
他的脸庞看起来很是憔悴，然而陷入深深苦恼中的眼眸却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
在他身旁的骆秀凡看来，蒋天麟是个神奇的存在。
“这人不同于其他的凡夫俗子，他的内心似乎怀揣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理想。”
骆秀凡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蒋天麟的修长的背影似乎给了他一种压迫感。
突然，他在内心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这时，蒋天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我们该下山了，骆兄。”
“是啊。”
骆秀凡觉得蒋天麟的深邃眼神如同日光一样，他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目光。
“走吧，骆兄。”
“是。”不知不觉，骆秀凡就用上了敬语。两人并肩沿着山路往下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们走过一颗树时，突然有金色的光芒从树枝上倾泻而下。那光芒似乎直冲着骆秀凡的脖颈而去。
骆秀凡的反应极快，虽然他刚刚一直放松了警惕，但是此刻他条件反射般地闪躲着上半身，避开了金光。
然而，这金色的光芒，不，这看起来像黄金绳一样奇形怪状的兵器突然像橡皮筋那样伸长，利落地缠住了他的手腕。
“不！”
骆秀凡惊愕万分，他没料想到会有如此惊人的变数。
“看招！”
空中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一个人影应声而落，朝着他的脑袋展开了袭击。骆秀凡皱起了眉头，他伸出一只手，手掌像手刀那样由下而上直直地回击过去。
砰！两手相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骆秀凡感到手掌十分酸疼。
“真是个高手！”他暗自咂舌道。
这时，那个奇怪的人影又飞身一跃，旋转过后降落在蒋天麟和骆秀凡之间。
那人竟是檀伟济。
他在酒馆目睹了金月山的火灾之后，在各处游荡的过程中发现了蒋天麟。
“檀都督！”
蒋天麟发现了他，不由地喜上眉梢。
上次在海南岛相见之后，又在北京分别，如今算是久别之后的初次重逢！檀伟济一脸灿烂，爽朗地笑了起来。
“额哈哈哈！龙大人，好久不见啊。”
他潇洒地转身说道。“你再等一等，等我解决了这个造化城的家伙之后，我们再叙旧。”
蒋天麟这才明白他攻击骆秀凡的理由——骆秀凡正穿着造化城的服装。
“檀都督，别误会了，这位仁兄帮助过我。”
檀伟济一脸疑惑。
蒋天麟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檀伟济啧啧咂嘴，这才松开了绑住骆秀凡手腕的黄金绳索。
他原本就是个油嘴滑舌，性格活泼的人，这下马上很是熟稔地拍了拍骆秀凡的说道：
“对不住了，年轻人。”
骆秀凡揉着自己被勒出红色痕迹的手腕，苦笑道：
“没关系。”
檀伟济冷不丁咯咯笑起来：
“呵呵呵！年轻人，你简直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骆秀凡不明所以。
“如果你的脑袋被我一掌给击碎，你也命赴黄泉的话，我不就错杀了龙大人的恩人了吗？那我怎么还有脸面苟活于世。哈哈，不过幸好你干脆地挡住了我的攻击，这就相当于，你同时救了两条人命啊。”
骆秀凡被他的歪理绕得头都晕了，只好苦笑着回应，内心暗自感叹：
“这个老前辈的嘴皮子真是厉害啊。”
这时，檀伟济对着蒋天麟上下打量了一番，皱起了眉头。
“大人到底经历什么事情啊，原本风流倜傥玉树凌风的容貌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蒋天麟现在的样子确实很狼狈。蓬头垢面，浑身都是干了的血迹，头发和眉毛也被烧焦了，这副样子被别人看到，一定会成为别人的笑料。
“别提了，在海南岛经历事情与这次的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听了蒋天麟的话，檀伟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蒋天麟一脸苦涩，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檀伟济。虽然事情发生在一夜之间，但事情经过太波澜万丈，光说要点也花了他们很长时间。
檀伟济从头到尾都很惊讶，蒋天麟说完之后，他沉声说道：
“嗯，真是群吃了豹子胆的家伙，竟然敢在开封府跟前展开如此恶战。”
他的眼眸中含着隐隐的怒气。
“乱世之中，王法也形同虚设。”
檀伟济是个官人，他一生都信奉国法，因此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武林人，只要是违背国法的人，他都很讨厌，不，应该说是无法接受。
蒋天麟十分理解他的内心，所以不发一言。
他们三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金月山脚下。
咯噔咯噔咯噔！
突然传来了震天动地而又嘈杂的马蹄声，数百骑骑兵驾着马朝着此处飞奔过来，是从开封府疾驰过来的。
不一会儿，他们的模样映入了眼帘。猎猎飘动的旗帜和服装，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开封府全副武装的官兵。
官兵们发现了他们三人之后，立马将其包围。
“别动！再动就立马处决！”
带领着骑兵队的将帅穿着闪闪发光的盔甲，洪亮地说道。
檀伟济皱起了眉头，内心不由地嘟囔道：“这些官府里面吃白食的家伙，事发之后过了那么久才出动官兵，真是令人寒心啊！”
这时，领头的将帅威风凛凛地自我介绍道：“本人是河南行省都司的将军郭秋镜，现在要逮捕你们！”
他都没给他们三人说话的机会，就对着官兵下令道：
“如果反抗，就就地处决！”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骆秀凡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他看了看蒋天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此时，蒋天麟一脸淡然，仿佛毫不在意。
檀伟济嬉笑着说道：
“真是个勇猛的朋友啊。金月山的火灾是在昨夜子时发生的，现在才出动官兵，还在这里瞎嚷嚷？”
郭秋镜竖起了眉头。
“看你们这些家伙，分明就是在金月山放火的罪犯！”
他猛地挥了挥手，大喊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逮捕他们！”
檀伟济阴沉着脸说道：
“郭秋镜，别乱说话啊。我不想和你这种人多费口舌，快把你们河南行省的道指挥师兹文格叫来。
郭秋镜一脸惊愕。
道指挥师兹文格是谁？
他可是正二品官员，位高权重，牢牢掌握着河南行省的兵权，就连开封府的知府大人都无法与如此强劲的人物相提并论。
可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家伙竟然面不改色地直呼兹大人的名号。郭秋镜疑惑片刻后马上火冒三丈：
“现在看来，你们这些人还是疯子……”
他突然闭上了嘴巴，因为檀伟济从袖口掏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令牌递了过来。
郭秋镜那张威风凛凛的脸立马变得煞白，他慌忙整个人趴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道：
“小将郭秋镜……拜见东厂提督。”
檀伟济嘲笑着说道：
“郭秋镜，你刚刚的气势去哪里了？”
郭秋镜简直面如死灰。
“小……小将……简直罪无可恕。”
他浑身都哆嗦不止。
东厂和锦衣卫都是直属于皇帝的特务机关。
从明建国初期开始，东厂对于官吏而言就是一个恐怖的象征。东厂负责对涉嫌谋反以及对皇室怀有怨恨之人进行搜查，逮捕，和拷问，其权力简直仅位于天子之下。
东厂的威力不仅让高官大爵闻风丧胆，也让皇族人都战战兢兢，更别说是一介小小的地方官吏了。
反抗东厂就相当于反抗皇帝，其代价就是遭受株连三族甚至九族的灭门之灾。
那个阴森恐怖的东厂提督出现了。
郭秋镜十分窘迫，表情哀切可怜，跪在檀伟济面前瑟瑟发抖。
蒋天麟和骆秀凡看到郭秋镜的这副样子，感到十分失望，便转过了脑袋。
檀伟济声音柔和地说道：
“郭秋镜。”
“小人在。”
“你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联系开封府的知府大人，让他出动军队，集结一万官兵包围金月山。”
郭秋镜将额头磕在了地面，说道：
“遵……遵命。”
“哼，让我看看你执行命令的能力，再判断要不要让你为刚刚的无礼付出相应的代价。”
郭秋镜像是得到了特赦一般，慌忙从地上起身，对着一个小将下达了指令。得到指示的小将带着四十余骑人马朝着原路返回。
檀伟济之前脸上的戏谑一扫而光，此刻冷若秋霜地对着郭秋镜下了几个命令。
蒋天麟则背着手仰望着天空。
骆秀凡却惊讶万分，暗自咂舌道：
“那……看起来如此平凡的老人，竟然是东厂提督？”
咯噔咯噔咯噔！
暴雨过后的道路坑坑洼洼，但是骑马队毫无障碍地疾驰着。
多亏了檀伟济，蒋天麟和骆秀凡得以在骑马队的护送下朝着开封府前行。
“依我猜测，尽管造化城很强大，但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在开封府附近引发这种恶战，刺激到官府的神经对他们而言并没什么好处。”
蒋天麟对檀伟济的话深表赞同：
“没错，或许是他们和开封府的高官串通好的，提前达成了协议说并不会追究这件事情，所以才……”
这时，骆秀凡疑惑地问道：
“那么，他们为什么现在又出动官兵呢？”
檀伟济看着他，嬉笑着说：
“那很简单，如果他们干脆不出动官兵，上部一定会问罪于他们，他们是想大概地处理一下，掩人耳目，所以那么迟才出动官兵。要不然就是他们一开始就与造化城的约定好，定好了出动官兵的时间。”
“啊，原来是这样。”
骆秀凡不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自己短浅的见识让他自惭形秽，内心喃喃道：
“再往深处考虑一下，就能猜测到的事情，我却……”
这时，檀伟济苦笑着说：
“这下反而让神算得了便宜。造化城算是损失巨大了，若是早点出动军队，至少也能让神算束手无策地退让啊。”
蒋天麟呆愣地望着天空。
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武林人总是渴望创造一个特立独行的世界，因此他们总会尽量避免与官府产生冲突。
然而现在呢？
私底下，他们竟然与官府相互勾结。这就意味着，他们相互间有着不可告人的肮脏交易。
这世界已经愈渐浑浊。
蒋天麟回过头，看了看在一夜之间经历巨大变故，被烧成了灰烬的金月山。他的脸上笼罩着无言的悲伤。
“这一天，虽然历经千辛万苦，但是看清了很多道理。”他在内心一边叹息，一边转过头。
“但是，这一切，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一想起昨晚的事情，他就感觉寒气袭人。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漫天的血腥场面，甚至连那刺鼻、令人恶心的血腥味都会迎面袭来。
现在，黑色的金月山消失在浓浓的雾气之间。
这场对决依旧没有决出胜负。
两人已经过了百余个招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