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在转暖，这时候年轻女孩们最开心了，终于可以甩掉笨拙的厚衣服，换上漂亮的时装，心情都变得不一样了。只可惜没几天，这鬼天气就变了脸，一会儿热得像夏天，满大街刚穿起短袖；一转眼又刮起西北风，刚刚洗好晒干的毛衣又得翻出来穿上，搞得路上行人们穿什么的都有。老人们滑雪衫还没脱呢，年轻人穿T恤的都一大片了。
麦丽把去年跟着艾咪一起去买的衣服翻出来穿，在镜子前左右照了一遍，觉得到底是名牌，穿着确实好看。只是她一味地心疼钱，很久没再去买过新衣服。正想着是不是该约秦小容出去逛一趟街，忽然醒悟到秦小容好像是在忙什么似的，不见来电话，连付恩泰也很久没来了，不由心里觉得很奇怪。
不过说实在的，他们不来找，反而让麦丽觉得轻松得很。每次和他们在一起虽然都很愉快，却总是让麦丽感到有压力，就好像觉得自己还不够出色、不够成功似的。别人是拿工作当事业，我是拿工作当谋生啊。
刚踏进办公室，李察就急匆匆来找麦丽，要交待她办一件事情。麦丽一看，咂着嘴犯难了。原来是江乃深总经理的证件快过期了，需要办理延期。麦丽早就通知过他和另外几个人，该去办理手续了，不料这帮老总们一忙就不把这些当回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江乃深下周要出差了，他才想起证件的事，这一来时间就不对了。
麦丽跑过好几次类似这样的手续，一看就知道，即使办理最快的加急，证件拿回来的时间也是超过出差日期了，江乃深要走不成啦。可是他要参加的是集团公司的管理会议，那个会议怎么会为了他一个人改期？江乃深又不能不去。
李察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催着麦丽赶紧去想办法。麦丽也顾不上许多，想着是不是去求求情，或许能走个特事特办？于是抓起材料就出了门。
管理局大厅里人头攒动，麦丽早就熟门熟路，知道排队去办事窗口一准没戏，就直奔值班经理窗口。
里面坐着的一位大姐态度极其和蔼，甚至耐心地听完麦丽讲了一大堆，才和颜悦色地说：“我很愿意提供帮助，可是这件事谁也帮不上你啊！最快的流程也赶不上你要的时间。”
麦丽早料到这个结果，但还是有些沮丧，只得装出很会搞事情的样子对大姐说：“我认为你们这个时间定得不合理。证件已经续期多次，材料又齐全，只需数据库更新一下即可，怎么还要处理这么几天？这种数据库的操作，都是几分钟可以结束的！”
大姐脸上露出一个职业微笑，不急不躁地又说：“看似简单的操作，其实涉及好几道不同的处理。我们需要核查他的出入境记录，联络相关部门确认他的资质有没有发生变化。在你们看来只是小小的操作，背后可是有我们工作人员很多繁杂的工作呢！我们的流程制定都是本着既方便群众、又符合基本要求的原则。这可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的大事啊！续证可以提前半年进行的，你们其实有充分时间的嘛。领导不注意，那办事人员就要提醒、催办啊！“
麦丽心说好啊，官话一大堆，还编排我的不是了，这人是别指望会帮忙了。当时就来气了，说：“上海一直号召要做好对外服务，怎么流程还这么僵化？我要求见你们领导去说。”
里面的大姐刀枪不入，又磨了一阵，才抓起电话叫了另一位工作人员来。这位大叔长得高大英俊，年龄更长些，自称是领导。也是笑眯眯地又说一遍同样的话，把麦丽气得翻起白眼：这帮人都是背熟了来的？
里面两位见麦丽不依不饶的，互相看一眼，继续用微笑盖住心里的不耐烦，拿出一张纸片给麦丽看，说：“我们不能随便违反规定，您说是不是？如果您对我们的工作不满意，可以打这个投诉、监督电话。”一面还用笔在电话号码上画个圈。
麦丽心说别以为我不敢啊，我就真投诉了啊！于是坐在那里拨电话。电话里自动语音领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放着音乐让她等，一直等到最后，就像明白麦丽不会罢休了一样，里面才出来接电话的人。结果居然还是同样的话说了一遍！麦丽又气又急，心想老总交代的任务真要完不成咯。可是谁让这个江总拖成这样的啊！我可是不止催过他一两次的！
麦丽想不能就这样没辙了啊，就开始在大厅里各个角落转，希望能找到一扇门，可以抢进去找更大的领导求情。心里做好准备，大不了给他来个惊天一跪，哈哈！看他们还怎么搪塞？
哪里料到整个大厅连一扇门都没有，只有大理石台上的一个个窗口，这么小，人也钻不进去啊，想必他们进门都是从另外一个什么一般人不能去的地方走的。麦丽围着大楼走了一道，别说见领导，根本进不去楼！每个地方，只要有门，就要刷卡、密码，还有保安在各处守着。麦丽搞得满头大汗，又急又气，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麦丽忐忑不安地往回赶，心想我是没本事了，你们领导去找门路吧。公司这么大，说不定有人在市政府有关系，可以开个后门呢。她回去的路上还在一个劲地想，我这边还有什么可能性没有试过？思来想去发现没有，大约这个事情就是办不成的啦。问心无愧就好了，想再多也没用！
李察还眼巴巴地等着，见麦丽空手而归，便皱紧了眉，也没说什么，转身去了贾世廷办公室商量。贾世廷也觉得难搞了，打着手问：“都问过了？真的没有找到关系吗？”
李察苦笑道：“我们外资企业，公司里拿外国护照的员工倒是不少，和政府搞关系的，那真是没有。”
贾世廷说：“要么再让艾咪去试试？”
李察想这会有用？但也有点死马权当活马医的想法，就叫了艾咪过来。
艾咪一听是这事，瞪大眼睛要哭出来了，叫道：“老板！这种事情我哪里搞得定？我爸又不是市长！和政府打交道，哪里有我们弄堂里出来的小老百姓的能搞的事？”
贾世廷也是苦笑：“不逼你！叫你一起来想想办法嘛！”
艾咪眨巴着眼睛看看两位，两位也眨巴眼睛看她，艾咪只好机械地接过资料，李察这边简直像拿烫山芋一样赶紧丢开手。
艾咪是真发了愁，一个人坐在那里放空。想来想去也没辙，只能叹口气，无奈地从抽屉里找出一本旧的通讯录，转身去了资料室。她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打电话，看有谁可以帮忙找关系的。多年不用的电话号码，很多都已经打不通了，偶尔打通的，还要和人寒暄几句，在别人不耐烦之前让人想起她是谁。
“我是艾咪！”可还是有不少人已经不认识她了。一通电话打下来，把艾咪累了个半死。
眼看着一点眉目也没有，艾咪午饭也没心思吃了。她心里叫苦不迭：谁让自己平时弄得好像很能耐似的？现在骑虎难下了吧，脸面要丢尽了。
正无计可施，恰巧这时候，有个在派出所上班的中学同学，倒是回她电话了，说他有个哥们正好在管理局工作，可以问问他有什么法子。
艾咪总算看见一点曙光，打起精神来，赶快打电话过去。对方也是爽快，很热情，说刚才你那哥们已经打过电话来，说了你的事情了。
听了艾咪的情况介绍，对面的那位兄弟嘴里咝咝地响了半天，迟疑道：“这个确实很难办，比从外地迁户口进来还难，因为涉及到的部门太多，有劳动局、外国专家局、出入境管理局等，不是哪一个领导说句话就行的。”
艾咪心里凉了半截。还不死心，问：“难道就没有内部快速通道？总有个特事特办的吧。”
对方笑说：“你说得是，如果有哪位市长发话，肯定管用啊，局长出面大概也行的。可是别说我跟我们局长挨不上边，就算他是我亲舅舅，他也未必愿意出头去打这个招呼的。你想，他怎么可能为这种事情，腆着自己的老脸，去欠其他局长的情？除非你们老总也是他的什么熟人、亲戚什么的，他才会出力吧。”
艾咪又吃了一记闷棍，半晌说不出话。
那边也在想法子，又说：“不过这也是县官不如现管的。每个局下面都有很多办事处，具体办事的不都是那些办事处的人嘛。你如果能搭上那些办事处主任，或许能行。比如我们局每个办事处主任，就都有签办特别处理的情况，但是我们规定是必须要有局级以上机关开出的介绍信，才有可能走特别通道。”
艾咪都要哭出笑声来了：“办事处主任？介绍信？我大概连门卫这关都过不了吧。”
俩人又头脑风暴了一下，也没找到什么可行的办法。艾咪很感激地说：“今天太谢谢你啦！不然里头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回头我们三个一定聚一下，当面认识认识！”
那头笑道：“哈哈，好啊！早听说你是他们班里的女神啊，怎么也得拜见一下！”
艾咪连说哪里哪里，就放下电话，想着这只能霸王硬上弓了，一个个办事处去求情？不行也得去试试啊！
来到管理局大楼，艾咪发现果然各处门口都安保严密，连个鸟都混不进去。她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就跑去那些在大楼裙房里代办各种手续、打印复印的小店，打听他们有没有办法，或者他们有没有熟悉的关系？
走了一圈下来，结果却大失所望。那些小店基本都是靠帮人填填表格、递递材料来骗点小钱，哪有什么门路？
正心焦呢，有个大妈跟艾咪讲，这附近经常有个人叫庄老板的人在楼里转悠，好像关系很多的样子，有时候还帮人做些假材料什么的，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吗。
艾咪来了精神，连声道谢，赶紧去到楼里找这位庄老板，就当救命稻草了。她问了几个保安，便顺着来到楼外面正门那边的台阶前来找。
可巧庄先生正和一个保安站着抽烟说笑。艾咪见那厮身穿梦特娇暗色横纹T恤，两个袖子撸上肘部，下穿毛料西裤和一双锃亮的皮鞋，胳肢窝里还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艾咪点点头，心想有点意思，确实像是个打桩的。
见艾咪过来打招呼，两位打下话头看看她。庄先生看上去四十多岁，四方脸黑黑的，一说话眼珠子就骨碌碌转，似乎要告诉别人我反应很快的。
艾咪灿烂地笑道：“您是庄老板吧？我朋友说在这里准能找到你！他还说这边的事情没有你搞不定的，小妹今天有急事请你帮忙啊！”
庄先生还没说话，旁边保安先笑道：“办成的事情么是有的，豁胖骗人的么也是有的！”
庄先生连忙说：“乱讲嘞，骗人是没有的！想去市政府谋个位置什么的我是办不成的，阿拉实事求是讲。”
艾咪跟着笑：“爷叔的为人我听说的，好人呐！”
庄先生又看了看艾咪，马上目光就不老实，跑到下面去了。艾咪一看，心里哼一下，索性把胸一挺。
庄先生心满意足，笑眯眯地说：“你哪个朋友介绍来的？”
艾咪瞎掰道：“我一个同学，外滩派出所工作的。”
庄先生抓抓头皮，想不起来。
艾咪马上说：“你老大贵人多忘事，他又弄丢了名片。还好现在找到你了，我就放心啦，这边管理局下面你和哪个主任熟？”
“我有哪个不熟！呵呵，和那曹主任不是哥们，我站着这里帮人办事？”
艾咪想了想，有点将信将疑，脸上却做出惊喜的样子道：“我说么，找对人了！”她把江乃深的材料拿出来给庄先生看，说：“这个老板下周末出差，必须提前拿证。”
庄先生朝天翻一下眼睛，掐了一下手指说：“就差两天嘛，包在我身上！这种事情也只有我能办，别人都办不成的！不过我跟你说，费用可是要贵一些的。”
那保安也凑过来看一眼，点点头。
艾咪见他这么说，还担心是不是他又夸口，撒娇道：“你老大别说得轻巧！小妹打工糊口可不容易，这可是我们那边大老板的事情，弄砸了我死路一条！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指望我挣钱养着呢，千万不可以有闪失啊，阿古！”
一会儿功夫，爷叔已经变成哥哥了。
庄先生笑道：“小姑娘牛皮乱吹，你还上有老下有小？两千元，煞根价了。”
艾咪也笑道：“斩我一刀还说煞根价！看在朋友面上，两千元就两千元，不还你价。不过你可不能捣浆糊害死我！活生生一条人命在你面前的啊！”
庄先生拍胸脯说：“朋友的事情，哪能捣浆糊！”
艾咪又叮着问：“那你说说，你怎么办这事？”
庄先生说：“这可不能告诉你。我们有我们流程、我们通道的！”
艾咪说：“我又不会抢你生意！真是的。钱还是小事嘞，老板的证件出了问题，我只有跳黄浦江啦。”一边扮哭脸，艾咪一边用手背去顺了一下庄先生手臂，以示亲切。她觉得手背有点湿湿的好恶心，随手便在自己屁股后面擦了擦。
庄先生已经酥了半边身子，嘿嘿笑道：“也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要到处说。劳动局、外国专家局、出入境管理局，一个个办事处兜一圈呗，我哪个部门兜不转？”
艾咪听他说得靠谱，放心了一大半，向庄先生伸出一只手。
“什么？”庄先生不解。
“介绍信啊，给我看到介绍信我才真的放心。”
庄先生向后倒了半步，惊异道：“小姑娘门槛贼精！你都知道了，专门来考我啊！”
庄先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纸袋，抽出里面的一小沓文件。艾咪一看，果然是某局级机关的空白介绍信，鲜红的公章已经盖好。
艾咪由衷地笑起来，从包里取出五百元给庄先生，说：“先给你五百，我就等在这里，你拿取证通知过来，我再给你剩下的。”
庄先生苦笑着和保安相视一下。保安笑说：“庄老板今天碰到内行了，这趟事情不要办得再喇叭了。”
艾咪拿了一张庄先生的名片，也留了电话给他。等庄先生走去办事，那保安也撂下她进了楼。艾咪不敢走开，就坐在门口台阶上等着。
良久之后，果然庄先生终于又出现，是拿了取证通知回来的。这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
艾咪仔细看了半天，反复确认日期是对的，心里一块石头终于是落了地。庄先生还在那里套近乎，说以后再有什么事都来找他，迁户口什么的他也搞得定。艾咪胡乱应着，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艾咪才感到又累又饿，不过总算事情搞好了，心情很舒畅。下了车，她到园区里随便买了个点心，就急忙进去交差。她一头冲进贾世廷办公室的时候，门推得猛了点，把贾世廷吓了一跳。
贾世廷抬头正见艾咪满头大汗、头发凌乱，嘴里还塞满了点心，口齿不清地在说什么，她一只手把一张纸片直直地伸过来。贾世廷接过来一看，大喜，果然还是艾咪能办事啊！他立马把李察叫过来，两人对着取证通知仔细读了几遍，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艾咪努力咽下一口点心，竖两根手指喘气道：“花了两千元啊，可没发票的！”
贾世廷笑得眉毛都快跑掉了，说：“你这可是大功一件！给你报销三千元好了！”
李察接茬说：“江总自掏腰包也得出这钱！”
艾咪好不容易才舒一口气，拿纸巾出来擦汗。
这年开学季的时候，艾咪成了公司保送的一名MBA学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