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坐了多久,雪渐渐停了,周槐感觉到自己裤子已被雪水濡湿,才起身慢慢往回走。
天气不好,路上车不多,周槐算着时间,应该可以赶上末班车。
到家时,已经过十二点了。想到母亲和小故已经睡了,便轻手轻脚地进屋,只开了客厅的一盏灯。
正打算放下背包,听见厨房传来一阵劈哩哐啷的声音。
她想也没想,直接冲了过去。
暗处的人影是母亲,周槐按开厨房的灯,便被眼前的一切惊住。
盐罐被打翻在地,白色的盐粉泼在地上和外面的雪一样,周槐想,原来不止外面在下雪,这雪也下在了她的家里她的心上。
周母拿着盐勺的手在不停颤抖,一脸错愕地看着女儿。
“对……对不起,小槐!我……”
周槐皱了下眉,上前夺过她手中的勺子,又不动声色地去拿扫把清理地上的盐粉。
“对不起……小槐……”周母看女儿这样,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对不起,是妈妈连累了你……”
“明天,明天我带你去做透析,我已经凑够了钱,这个月一周可以做一次。”她直起身子伸出手,本想拭掉母亲浮肿脸上的泪,又怕手心太凉,只好握住了手指收回“以后不要再偷偷吃盐了,对身体不好。很晚了,去睡觉吧,明天早起去医院。”
周母点点头,看着女儿懂事的样子,哽咽得说不出话。
“快去睡吧!”周槐催促着母亲。
周母点点头,抹了抹泪才走回了卧室。
听见卧室门关上的声音,周槐眼泪也无声流了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又低头继续起手上清扫的活。
翌日清晨,闹钟一响,周槐几乎没有犹豫地起身按掉闹钟就下了床。
铺好被子,烧水,洗米煮粥。又回到卧室,喊醒四岁的侄子周惜故,照顾他穿衣洗簌。
看着镜子里黑眼圈愈来愈重的自己,她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家二小姐了。
“姑姑,今天不能不去幼儿园吗?”小惜故用牙刷捣着牙齿,含糊不清道。
周槐回过神,伸手捋直他翘起来的一撮头发“不可以哦!”
周惜故嘟着嘴,虽有些不开心了,但又不能拒绝。
周槐给他接了杯漱口水,又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快点刷牙,不要把牙膏沫吞进去了!然后快点吃饭,我们去幼儿园!”
“为什么一定要去呀,不可以休息一下吗?我都去四天啦!”周惜故吐掉嘴里的泡沫,皱着小眉头,奶声奶气道。
周槐摇摇头“小孩子就是要去幼儿园的呀!明天就周末了,不可以再坚持一天吗?我今天要带奶奶去医院没有时间照顾你哦,你要听话!”
听姑姑说奶奶要去医院了,小惜故立马憋了嘴,也就不再吵着不去幼儿园了。
周槐看他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倒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商量道“姑姑今晚有点事情,可能会晚些回来。下午我让楠楠阿姨接你回家可以吗?晚上我带你最爱吃的小蛋糕回来,好吗?”
周惜故不是很乐意,但看着姑姑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周槐眼眶渐渐红了,将孩子一把抱进了怀里“惜故是天底下最最乖的孩子,姑姑爱你!”
周惜故推开她的脸,小大人一般道“姑姑不要整天抱着我啦,男女授受不亲哦!”
“你求我给你洗澡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周槐撇撇嘴。
“……”
送完孩子上学,紧接着送母亲去医院。周家五年前败落,周父入狱,房子也被抵押,如今只有祖孙三人相依为命。
却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就过惯锦衣玉食的周槐母女二人自力更生就很艰难,周母却在三年前确诊为尿毒症。
周槐没有经济能力为母亲寻找肾源换肾,只能不能地打工凑钱给身体日益衰弱的母亲做着透析治疗。
周槐查了一下账户余额,又等了一会,母亲才从医院出来。
周槐望着周母煞白的脸,连忙走上前扶住她,又慌张地低下头,怕被母亲看见自己已经湿润的眼眶。
回到家,周母就开始卧床休息。周槐给她准备了午餐放在锅里,等她醒来再吃,午餐却只有一个人的量。
弄完一切后,已经快四点了,而温南星一般是五点来电话。
她抓起背包合上门往外走,拿着手机的手瘦的骨指分明。
温南星刚好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看到来电显示是周槐时愣了一下,旋即才接听。
“你忙完了吗?”周槐问他。
温南星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还没到时间“有事?”
周槐侧头看着前方即将进站的公交车,声音浅浅的“请我吃顿饭吧。我饿了。”
“……”
听那头在沉默,周槐又补充道“你应该也不希望等下回温家的时候,我在你奶奶面前吃相太差……”
这句话果然有用,温南星马上动容了“你在哪?”
周槐站起身,唇角微微上扬“在你公司楼下的公交站。”
收起手机,周槐抬眼看向对面,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屹立的温氏大楼今天也依然耀眼夺目。
十五分钟左右,温南星开着车过来,就见身形单薄的她站在公交站台前,双手插进口袋里,头微微低着,脚尖在地上一下一下磕着,风吹过来,她就裹紧外套,头却依旧没有抬起来。
他按下车窗,按了下喇叭示意她上车。
周槐看过去,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变分毫,她绕过车前,拉着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前面左转有家KFC,请我吃个汉堡吧!”她看着窗外,嘴角还有浅浅的笑意。
温南星瞥一眼后视镜里的她,一脚油门径直往前走,过了那个左转的路口。
周槐撇撇嘴,不甚在意。
最终停在一家中餐馆门前,周槐认得这家,家境尚好时怎么也是这里的常客吧。
她没说话,跟着他走了进去。
温南星轻车熟路报了几道菜名,周槐拿出手机默默打开消消乐玩了起来。
等菜的档,温南星看向她,见她低着头一脸认真地盯着手上的手机。
他默默叹口气,启唇“那幅画……”
周槐微微抬眸一下,目光又落回手机上,淡淡道“既然是你花了两千万买下了,那就是属于你的了。便没必要再提了。”
温南星蹙了下眉,也就没再作声。
菜上后,周槐拿起碗开始往嘴里扒拉,小小的腮帮子被塞的鼓鼓的,吃相有些凶残,温南星只睨她一眼,便端起茶杯默默喝茶。
饭吃到一半,她猛然站起身,脸色不太好,却朝他粲然一笑道“我去一下洗手间,回来我们就走吧!”
温南星看着桌上的残羹,又凝着她苍白的脸片刻,迟疑地点了点头。
周槐转身进了卫生间,抱着马桶一顿呕吐,待呕完按下马桶冲干净,干哑地自嘲着“怎么了,不配吃饱饭了吗……”
清理好自己后回到包间,两人便直接出了餐馆去取车。
周槐抢先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温南星站在车外,看着黑色车窗里印出她的脸更显苍白,他顿了一下,开了驾驶座门启动了车。
温南星不时抬眸看着后视镜里安静的她。
周槐头靠车窗,面无表情,毫无血色的嘴唇令温南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你还好吗?”
周槐愣了一下,慢慢睁开眼,扯动嘴角,笑意浅浅“原来你也会关心我……”
“……”他撇开目光,侧脸线条冷硬。
周槐无所谓地笑笑,继续道“你能请我去看医生吗?我有点难受。”
温南星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在前方调了头。
周槐看着窗外,不是去温家的路,安心地闭上了眼。
待到医院时,周槐已经蜷缩在后座,额头在冒冷汗,样子十分痛苦。
“周槐?周槐!”温南星打开后车门,弯身轻轻喊她。
周槐努力睁开眼,秀眉皱在一起。
温南星蹙了下眉,捞起她抱起来进了医院。
周槐捏着他的衣角,病怏怏的样子惹人怜惜,痛苦中却还不忘道“我不够钱付医药费,你……”
“好了,闭嘴!”温南星睨他一眼,将她放到医生推过来的病床上。
医生检查完又输了点滴,都已经快八点了。周槐睁着骨碌碌的大眼,心里觉得对温南星挺不好意思的。
温南星接完电话回到病房,还未开口,周槐赶紧表明歉意“真对不起,奶奶没有说什么吧……”
温南星摇摇头,站在床前,俊颜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你先休息吧,费用已经交过了。”
周槐抿唇,眼睛眯成小月牙“让你破费了!”
温南星凝她一眼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温南星走后,周槐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告知自己要上夜班会晚点回去,又让好友齐楠照顾下小故,心想温南星交的住院费可不能白白浪费,今晚就在医院过夜了。
一觉睡醒后,窗台前却依然洒满月亮的银光。周槐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过才零点多一点。
病房外的走廊很安静,周槐呼口气,转了个身。
病床旁的椅子上,男人安静地坐在那里,就算房间没有灯光,却依然能看见他黑色的瞳孔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