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半卧在树荫底下,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她的身上。她面无半丝血色,一双桃花眼半合半闭。从她紧闭的嘴唇上开裂后大大小小的纹络里渗出来的血珠,一滴又一滴,顺着下颚缓缓滑下,在衣领处渲染了一层又一层。若不是偶尔细不可闻的呼吸声还在,真叫人怀疑她是否已经死去多时。
她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身边一朵暗红色小花。花瓣散落,风一吹粘在衣角,如血的颜色,像衣服外面还未干涸的血的颜色一样,刺眼可怖。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旁边,碧绿色草丛上一个枯黄的荷叶里放着几个野果和一个被蚂蚁啃食完皮肉只剩一根白骨的鸡腿。那是一个小孩送来的。
暮色将近,天将晚未晚,周围景色开始朦胧起来,远处隐隐约约有野兽的声音传来。她眼中氤氲起的淡淡的雾气中,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情绪直至到达心底又炸裂开来,搅的她怅然若失。
不论她吃或者不吃,理或者不理,也无法逃避现在这副犹如从地狱刚刚爬出来的恶鬼模样。她只是好奇这几天都按时来给她送吃的的那个小孩今天没有来。小孩子贪玩也情有可原,只是早上到傍晚马上就快一天过去了他还没有来。
她心里乱糟糟的,无法平静,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太敏感了。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沉重,不堪重负。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缓慢吃力,灵力枯竭也暂时不可用了。
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然后扶着背后的树,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眼前一黑,身子歪歪斜斜依靠在树旁,几乎一个趔趄又跌坐在树下。
冷风吹过,略微有些凉意。她把胸前的长发拨至脑后,扯了袖口一条细长的黑色花边线在脑后束了一个死结又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哆嗦。
一路跌跌撞撞走到河边。河里的水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特殊,在确定无法将她拉下水中后飘到了河的另一边。一边用尖而弯曲的指甲梳理拖到河里的湿漉漉的长发,一边用露出的半边脸阴狠而诡异的盯着她,嘴里哼着空洞犹如拉锯一样的歌谣夹杂着些许凄凉的哭声,令人毛骨悚然。身上不停淌下来的水在河岸上一圈又一圈,最终汇合到一起又重新流进河里。
将裙子的半边袖子扯下来浸了点水将血迹擦去,处理了一下伤口。四仰八叉躺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任由河水将伤口上的血水冲出好远,和河岸的泥土混为一团,腥臭而赤红。
那水鬼若是要找她做替身,现在过来拖她入水也不是没有可能,凭她现在的状态若要逃脱也颇要费些功夫。不过那水鬼在河对岸走来走去似乎是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她心下有些庆幸,这水鬼能上岸说明已经有些道行了,若是在平常她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但是如今她大伤元气且手中没有法器,在她身体恢复之前要自保还是很曲折的。那水鬼定也是发现了她的困境,可是却没有扑过来,实在奇怪。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在水边。
突然间她看到不远处的天空火花冲天,红彤彤的火焰似乎把天边的星光都点燃了一样,周边天空暗沉、灰尘弥漫。
她神色凛然,反身上岸飞奔而去。
她神情凝重的看着前方围的水泄不通的人墙。人墙内灯火通明,各种谩骂声、孩童的哭泣声以及动物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四处躁动异常,各种人性的丑恶嘴脸。
忽而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突兀的喊了一声“鬼啊!”,然后声音此起彼伏传播开来,人群一溜烟迅速闪开一大片空地来。有胆小怕事的溜在圈外探头探脑、窃窃私语、观望形式以便于逃跑,有胆大妄为的鼓着面皮在圈子里面假装勇猛。心里盘算着如果有人出头去“打鬼怪”,他就跟在后面,如果鬼怪太厉害到时候跑起来也方便的多。
可能是看到这个“鬼怪”并不吃人,于是在林夕顺着火光的方向走过去时,人群随着林夕的走动,从外面渐渐合拢,将林夕连同里面暴动、恐惧的情绪一同闭合,包在了里面。
林夕没有回头,她本来快速行走的步伐这一刻显得有些沉重,缓缓走向火光中心的步子有些踉跄。
漫天飞舞的灰尘里那一片废墟中浓烟滚滚,虽然火苗渐衰也掩不住那一股悲凉之感。
倒塌的废墟前一个身着深兰色烟纱散花裙、头上斜斜别着一根红梅金丝镂空珠花、头发散乱的女子半跪,眼神悲切,怀里抱着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孩。那女子全身血污,满身伤痕。散乱的头发上沾满菜叶,鸡蛋,灰尘……等等东西,污秽不堪。从身体轮廓来看,依稀是一个天生丽质的如花美人。但她不发一言,紧紧抱着怀里那个气息奄奄的小孩。
林夕望着那小孩,眼里一片波涛汹涌而后趋于平静。
“跟我走。”她转过身面向那姑娘,声音清冷孤绝,陈述道,有一抹被压制下去的杀气。
人群最初面面相觑,而后见林夕除了说话外再没有什么动作后胆子又渐渐大起来。竟然开始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再然后喧哗声一声盖过一声,认为林夕除了吓唬人以外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最主要的是从清风观请来的道士马上就要到了。
于是就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勇者”高呼:“只不过是一个受伤的妖物,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了她不成!看她那样子说不定还是那贱俾的同伙,我们断断不能放过她。否则放虎归山,待她们调养生息缓过劲来,定会将我们除掉报仇雪恨的!”
“杀了她们!”
“杀了她们!”众人纷纷附和。
从一开始的慌乱、惊疑失措到后来的不确定.破斧沉舟以至现在的笃定、得意洋洋。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该如何将她们处置,言谈间就将她们定了死罪。
林夕似笑非笑看着这场闹剧,前有虎视眈眈要至她们于死地的“愚民”,后面是绝望悲切的女子和怀里抱着的瘦弱单薄的孩子以及焚尽一切的烈火浓烟。
她仰起头看向天空,天空中几颗星辰暗淡无光,连月亮也躲进了云层,似乎是在不忍直视人类残忍的兽行。
她不确定他们口中依仗的那些个道士有什么本事,不过他们猜测的也不错,她元气大伤,着实翻不起来什么大浪,若那道士前来阻挡,无关正邪都对她很是不利。更糟的是,那道士十有八九是些个假道士,若是正道又岂会和这些人勾结在一起?
风卷起灰烬撒向人群,有几个彪悍的大汉手里抓着长绳、眼神凶狠的盯着林羽沫。似乎是早忘了刚才看到林夕第一眼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恐惧的,要在镇里的众人面前出一下风头,向心仪的姑娘展现自己的勇猛。
林夕有些玩味的看向人群中那几个冲在前面的人,双手手指弯曲一弹,闷哼声响起,那几人捂着胳膊瘫坐在地上,哀嚎声不断。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血洞,有潺潺鲜血流出。
?“闭嘴。”林夕眼尾一扫,很不耐烦。刚才还吵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林夕看着惶惶不安的众人,眼神越来越冷。
“让开!”她面向众人没有一丝表情的陈述道。那姑娘抱着孩子紧跟在她的身后。
各怀鬼胎的众人虽然闭口不言.眼睛恐慌万状,却依旧堵住出口没有丝毫退让。尽管他们都在瑟瑟发抖。
她双手背在身后,左脚挑起一枚石子一掷,霎时后面人群中发出一声惨叫,一个嚎叫厉害的大汉捂着腿,从指缝里面不断流出血红。
大概惊吓起了效果,尽管尖叫声不断,好在人群终于有人开始退后,散开了一道足够几人走出去的缝隙。
林夕屏住呼吸,她身体有些开始吃不消,但是她不能让别人发现。
“不能放她们走!”一个老者躲在人群后面喊道。那老头年过花甲、鬓发全白、眼神混浊,在人堆里藏头藏尾。见众人惊恐后退,赶忙喊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那妖物不成,待道长前来定会除……”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空中响起,随既而来的是落在地上气息奄奄如同死肉的老者和一条胳膊和腿划过的血弧。她嫌弃的暼了一眼,冷哼道:“我最讨厌耍心计的人了。”
抬头冷冷看了一下人群,围在周围的人战战兢兢,纷纷后退。毕竟没有什么能和自己的生命相比。
林夕神情淡漠,众人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地向后躲去,有几个瘦弱的夹杂在慌乱的人群中被同伴推倒,惊慌失措的连滚带爬混入人群。再不见刚开始“大言不惭”要将她们“斩草除根”时的“豪言壮语”了。这便是人,卑鄙与柔弱的综合体,既矛盾又理所当然。
林夕从那老者衣服内搜出了解药给那小孩服下,带着那女人和小孩离开,众人四散让她们得以很快穿过人墙。离开时那女人回头望了一眼废墟,哀忸异常,恶狠狠瞪了一眼她曾经的父老乡亲,随后跟在林夕身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过眼烟云散随风,?幻化金顶伶仃松。?分分合合世间爱,?缘起缘灭一场空。万念俱灰渐憔悴,?只羡世外比丘僧。”望着一片荒芜,她心中顿感无线凄凉悲切,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曾经看到的这首诗。
走出镇子,林夕面色一肃,冷然道:“你们顺着小道赶快离开这里吧,切记不可走官道,待躲过这一阵,没有能力前,便就隐姓埋名生活吧!”
那女人稍微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飞快看了一眼林夕,而后把小孩放在地上,端端正正跪下要给林夕行礼。林夕伸手一挡,等那女人抬起头时,眼前的林夕连身影也看不见了。那女人跪着对着眼前茂密的树丛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把小孩抱起来要走时,旁边锦袋里装着十几两从那老者身上得来的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