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一条石砌的山道,进入桂花园区,满园桂树叶茂花繁,姿态飘逸,一朵朵金黄色的小精灵从碧枝绿叶间冒出花蕾,点缀枝头,吐露芬芳。在园林工人的雕琢之下,错落有致的桂花树,有的树形高大呈团球形,有的婀娜多姿如伞状,有的正吐着花蕾,挺拔的桂花树挂满的花蕾迎风吹动,频频向游人点头致意。几对远道而来的新人选择在“天下第一香”的老桂花树前拍婚纱照,千年的古桂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和历史的兴衰,浪漫的花镇见证着他们隽永的爱情。“桂者,贵也”,但愿桂花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美好的情缘,还有永远的富贵。
悄然绽放的桂花,不争奇斗艳,不显山露水,没有玫瑰那么娇艳,没有牡丹那么茂盛,没有玉兰那么硕大,更没有五彩的花瓣和斑斓的色泽,却显得那么恬静含秀,素雅淡馨。在这个清冷的秋天,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默默地积蓄芳华,以它特有的内蕴把人们带入幽香恬静的世界,呈现出一种超然脱俗的美丽。
我站在一棵成年的桂树下,仰头端详垂吊于枝头的桂花串,体味着它漫长的心迹和内含的心语,心里涌起一丝敬意。这看似不起眼的花串,由一个个颗粒状的花瓣结晶成团,清浓兼顾,把暗藏的清香奉献出来,待到凋谢的时候,花香也随之渐渐变淡,消逝于不知不觉中。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寓意呢?
花开有声,花落无语。在城里的日子,也曾赏过桂花,但从未真正心动过。只有走进咸安桂花乡,在秋日暖阳和耳边柔软的秋风里看花香满径,看花开花落,内心深处才会对桂花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它所有的美丽,它所有的情感,它怡人的香气,它缤纷的舞姿,让我兴奋不已。这是秋天的自然花,是一种把美藏在深处需要挖掘才可品鉴的涵养之花。
我的这种感受,更多的缘于我和桂花之乡的一段缘分。
十多年前,我在与咸安相邻的一个县城挂职做副县长,工作地离咸安桂花镇只有四十多公里。一年的光景,除了在乡镇调研,在村组蹲点,还经常带队到周边的县城和乡镇学习考察。那个时候,桂花镇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远近闻名,但因为它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和亟待开发的桂花资源,成为整个鄂南地区招商引资的典型,在湖北境内已是小有名气。为此,我曾三次带队到桂花镇,了解那里的资源开发状况和人文环境,欣赏到那里的桂花。后来,我常常与朋友调侃,说我算半个桂乡人,也是个福人,因为我在与桂花乡相邻的地方工作了一年,甚至能近距离的免费闻到桂花的香味。那一年,应该是我与桂花最有缘分的一年。
或许,我还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桂乡人,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再来桂花乡,但我了解桂乡,看好桂乡,忘不了桂乡,我期待着桂乡的人们,桂乡的山水能够接纳我的故地重游。
桂花落户咸安,是咸安的福分,也是桂花的福气。咸安种植桂花始于唐代,盛于清朝,至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战国时期,爱国诗人屈原放逐江南,路经咸安,写下了“奠桂酒兮椒浆”“沛吾乘兮桂舟”的美妙诗句。现在的桂花镇,不仅有漫山遍野的金桂,还有白如雪的银桂、红似火的丹桂,以及四季桂、月桂、铁桂等10多个树种,拥有桂花树150余万株,年产鲜花50万公斤以上。2000年,咸安桂花镇被国家林业部和中国花卉协会正式命名为“中华桂花之乡”。到今天,虽然在旅游经济的推动下,全国有多地也在开发桂花品牌,但咸安桂花的种植面积、古桂的数量、桂花的质量、产量及加工均居全国之首。
青山有幸,名花有托。咸安的桂花发展经历了艰辛曲折的过程,一直作为“官桂”的桂花,直到清康熙年间才走向民间,使桂花得到了较大的发展。如今的桂花镇,方圆180平方公里,35000户人家,除了成片的桂花林和花圃园,山上山下,房前屋后,路旁河边,平川沟壑,到处都是四季常青的桂花树。每到花开季节,整个镇子便融进一种浓郁的幽香里,每一个桂乡人也因为浸染了桂花的芳香而变得诗意多情。
循着桂花的香味走向园林深处,只见几个采花工正在采摘桂花,他们在几棵高大的桂花树下铺上白布,然后用长长的竹竿敲打桂花枝,将已经成熟的花瓣从树上敲落。这是咸安人采摘桂花的独特方式,寓意桂花大仙把桂花瓣由空中洒向凡间。随着采花工的不停敲打,一簇簇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一阵阵飘香的桂花雨,落在我头上,落在我肩上,落进我心里。我在花的海洋中徘徊,恍若置身于“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仙境中,贪婪地吮吸着桂花溢出的芬芳,怡我心扉,沁我心脾……
咸安桂花不仅可以用来观赏,更是美味的饮食。敲落下来的桂花,经过清洗、晾晒、密封、储存,便可制成桂花茶、桂花酒、桂花饼、桂花浸膏、桂花香料等。目前,咸安开发出的20多种桂花产品已远销日本、美国、欧洲和东南亚等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我俯身将一把黄灿灿的花瓣捧在手中,感觉它们是那么珍贵,那么有分量,似乎捧着的不是花瓣,而是一份生命的礼赞,一个沉甸甸的秋天。
在咸安,每年桂花盛开的季节,也是亲人团圆的日子。一轮明月,照亮了游子归乡的路,十里桂香,凝聚了乡民思念之情。这时的桂花乡,孩子们的书包里装着桂花瓣,姑娘们梳妆台上的花瓶里插着桂花枝,就连年轻小伙子的摩托车上也要插上几枝桂花。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几乎都要摆上自家酿制的桂花酒,桂花糕。人们坐在月下,吃桂花酥麻饼赏月,纪念桂花仙女,祈福美好的生活。
浓郁的桂乡风情孕育出具有鄂南特色的桂乡文化,诠释着桂乡人对桂花的特殊情感。听当地的文友讲,桂花镇这些年在外工作的人,到了中秋前,总能收到父母兄弟装有桂花邮寄的包裹。内中父母儿女情,兄弟手足情,桂花乡情,该是何等深沉厚重哟。天上一轮明月,吴刚不停砍桂花树,人间一杯桂花酒,酿造浓浓思乡之情,从此家的幻想就没有了距离。
不知什么时候,桂花林附近的花圃园区新建有一个“折桂台”,台子前方种有一棵“许愿树”,文友们纷纷在此摄影留念。我登上台阶,双手合掌,虔诚许下心底的祈愿:愿桂乡人民生活更加殷实,愿桂乡的明天花团锦簇,和谐幸福!
秋天是含蓄的,萧瑟秋风里静静绽放的桂花,温婉多情,内敛风韵,似乎原本就与秋天有着一种天然的、无法阐释的契合。这不由让我想到古人笔下描绘的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是李清照对桂花的赞誉;“月宫秋冷桂团团,岁岁花开只是攀。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是白居易对桂花的倾慕;“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是王维对桂花的褒奖……古人说得多好啊:“凡花之香者,或清或浓,唯桂花清可绝尘,浓能溢远。”
走出桂花林,我们在路边的一家店铺小憩,好客的店主人为我们泡上一大壶桂花茶。这种茶是用鲜桂花与青茶窖制而成,具有独特的金桂香味。茶汤中黄花绿叶相映,色明水清,轻品一口,清香醇和,余味无穷。离开时,我们争相付款,主人却憨憨一笑:“土生土产的自家特产,本来就不值几个钱,免费赠送,好喝再来。”如此憨厚的乡民,如此朴实的话语,一如这杯中淡淡馨香的桂花茶,幽远绵长。
十月的风,吹来了回忆,回忆里裹满着桂花的香气。桂乡的景,桂乡的人,桂乡的情,还没有离开,我就开始了怀念。
仰望大峡谷
坦率地讲,我是一个缺少艺术灵感的人。在这草长莺飞、万物妖娆的人间六月,来到恩施大峡谷揽胜,神奇而秀丽的山水皆成了我心口中的诗,眉眼中的画,仿佛让我一夜之间有了艺术的灵性。
上山之前,天上飘起了阵阵小雨,随行的导游告诉我们,这样的雾雨天气其实不适合游大峡谷,只有在天晴之时才能一路观赏远处的山岩。听了这番话,从恩施城区到大峡谷一个多小时的颠簸之旅,心情自然有些低落。
正怏怏上山,忽见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飘过一团团雾霭,远处的山脉呈现出淡淡的剪影,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我不禁喜出望外。绿,在柔美的山峦间悄然延展,一点,一簇,一片,让我整个人慢慢地醉在了一个未知的梦境中。车在前行,山在后移,山与山之间隐隐约约地漂浮着几缕雾带。那雾带一下被轻风拉得格外修长,顷刻又被揉混成了白白胖胖的水汽团。在斜风细雨的诱惑下,它们时聚时散,似天仙临凡,萦绕着山势的走向轻轻飘荡。
窗外的世界迷乱了窗内的眼,我已经微微感受到了这大峡谷的魅力。
终于上了山,眼前的山势像一本倒立着的皱褶书卷,一条条深深凹陷的折痕,在山峰间格外富有灵气。山谷不炫耀,绿树不世故,小花不浮躁,它们都在不紧不慢地彰显生命的芳华。山峰险峻,山头高昂,色彩斑斓,真如白鹤翩跹。经过了一段最陡、最难、最险的阶梯,我们得以在一片天地空灵之间找到一处仰望大峡谷的最佳视角,这样的安排设计,也许是上天的旨意,在大峡谷面前,任何人都需景仰,在景仰中,让大峡谷流淌的涓涓清流洗涤心灵四壁的污垢。莫非,我经年的奔波,就是为了这匆匆的一望?
云龙桥边,神秘幽绝的地缝就在脚下,攀缘而下,缝底怪石嶙峋,沁凉的河水潺潺流过,缝壁陡立,林木耸翠,缝壁紧束,古藤盘缠。处处都是被岁月侵蚀冲刷后形成的沟壑,在天悬地隔的巨大绝壁所围合出的超然尺度空间中,环顾前后玉笋峰丛的姿态峥嵘,还有周边绝壁细若游丝的缕缕瀑布,似苍劲伟岸的双手细致地捧托着脆弱的生命,那么的一丝不苟。
天地泼墨,大峡谷的旷世奇观,让人目不暇接。石壁,石峰,石柱,石芽,石门,峰丛,有的壮实,有的清秀,有的孔武,有的柔弱,让人叹为观止。而最为明显的则是整个跨度100多公里的大峡谷,此时也是连成一片。这个时候,天坑、溶洞、地下暗河、竖井、天生桥、石芽、峰丛、溶蚀、洼地、悬谷、溶丘等,加上“绝壁、峰柱、地缝”三大自然奇观,喀斯特地貌各种变化的形状在这里应有尽有,真可谓壁立千仞,状若斧削,令人惊叹,表现得十分完整和典型,实在是一个天然地貌博物馆。山回路转之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擎天石柱。石柱怕是有两百余米的高度,有十几米的直径,直挺挺拔地而起,昂扬直指苍穹,气势恢弘,异常壮观,有经天纬地的气势。石柱周身光洁如削,顶部生长着一些如虬的树木,那些谁也说不清到底在那高高的顶端默默地孤独地生长了多少个世纪的树木,虽然没有参天的气派,却株株显得古朴苍劲。长在悬崖边的,也开始引颈伸望。树与树相互依偎,在古朴的山崖中并不寂寞。
大峡谷中突起的山峰,一节节,一层层,下粗上细,自成一体,看上去有如剥落胞衣的巨大竹笋。在大峡谷面前,我们都是一个小小的点,仿佛置身于浩渺悠远的世外天地之间。经过大峡谷的大半路程,目光顺着岩壁望下去,便看到山下是一道深深的峡谷,峡谷中一条河流抱壁而流,或柔情蜜意轻吟浅唱,或情绪激动咆哮轰鸣,说不清是河流拥抱着岩壁,还是岩壁搂抱着河流,造化喜人,因了这条河流的介入,石岩的冷峻孤寂便平添了些许生动。水因山而灵秀,山因水而壮美。八百里清江水的灵秀,与眼前奇伟的峡谷阴柔相济。到底是水成全了山还是山成全了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然的山水原本就不该分家,一种结合的力量使得它们都更加完美。
在这样的濛濛细雨天,山头云遮雾障,一派玄妙虚幻意境。抬头远眺,云烟四合,岩峦叠起,苍劲的松,横空的雾,流动的歌。寂寂峡谷,寥寥天空,鸟鸣山间,盘旋徘徊。六月温润的风吹过大峡谷,古岩上的小草,依然水灵灵,每一个角落都有苔藓不甘寂寞生长的影子。有了它们的陪伴,大峡谷多了一丝生趣。
雨水也不再让人厌烦了,流云湿湿的声音掠过大峡谷时,洒下点点滴滴的情意,让枯树挣脱死亡的捆绑,让雨有了一丝温暖,也让风有了一股凉爽。旺季时要一天往返两次的随行导游讲,很少有人会在雨天来大峡谷,这一次却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与平常不一样的魅力。
在这雨雾与风的间隙,时间柔柔地从身边淌过。意犹未尽之时,天色却浑然不知道地渐渐明朗起来:云蒸霞蔚,山色远处慢慢升腾起若隐若现的雾霭,似菲薄的轻纱一样笼在这片绿林之上。太阳露出半边脸,先前在雾雨中温柔舒展的褐色岩石,此刻开始千娇百媚,变得扑朔迷离变幻无穷,时而是紫色,时而是深蓝色,时而是棕色,又时而是赤色,全依光线强弱而定。此时大峡谷宛若仙境,在绿树的映衬之下,七彩缤纷,苍茫迷幻,犹如刚刚下了花轿的新娘,还没有来得及掀开盖头,任由前来喝喜酒人的猜想。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大峡谷有山有水,山水相融,俘获了多少仁者与智者的心?大峡谷奇特的地貌,旷世的奇观,汇聚了多少世人的目光?
雨渐渐停了下来,四周的峰壁显得更加湿润而清晰。此行有幸在雨中看到了大峡谷的雄伟神奇,有幸在雨过天晴后看到了大峡谷的秀美妩媚,有幸借山水风物与历史对话,让人有一种仰天长啸的浩气,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受。
仰望一次山,无异一次脱胎换骨。再一次仰望大峡谷,我思量着它的前世与今生。它是大自然的杰作,也许是一次地震自然拉裂开形成沉积岩,也许是蛮荒时代的一次地壳的快速拉抬,抑或是一条河流经过数百万年冲刷而成……犹如一个养在深闺人久未识的大家闺秀,直到2004年中法科考队惊天发现,才第一次被撩开迷雾般的面纱,在世人面前展现她的芳容。从此,大峡谷留给后人一个优雅的梦,梦醒时分,又是无尽的遐想。
这些年来,尽管恩施早有飞机和公路交通,她却一直默默无闻,鲜有问津。而随着去年铁路的开通,恩施几乎是一夜之间名声大噪,车水马龙延绵数十里,山上山下,城里城外,都是慕名而来的游客。
大峡谷沉睡千年以后,突然间,在赶过的流云里,寻找玄妙的音乐。我抚摸着有些雾气缠绕的湿润的古岩,抚摸着古岩上或光滑或粗糙的表面,大峡谷在我面前缓缓移动,而我深知无法触摸到每一个角落。下山停留的瞬间,大峡谷的美丽与尊严如同一尊不可撼动的磐石在我心里矗立起来。或许千百年前,它们只是紧紧抱团取暖的伴侣,而漫长岁月的一次邂逅让它们成为永恒,不可撼动,也不再轻易分离。
暖风来了,夏天来了,人间的六月也来了。在我有限的经历中,只有这样的行走与仰望的感觉,才是真正地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