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餐桌上一语未发,面对着对面的女生,我无从启齿。梁嘉完全化身为我的代理人,而且渐入佳境的感觉。我貌似没什么可以顾虑的……
梁嘉:这位仙女,敢问芳名。
我很不赞同梁嘉对其的称呼,对方相貌极其平庸。凸现了梁嘉阿谀奉承的圆滑本质。
女生:乔知安。
梁嘉:乔治、安,乔、治安?
梁嘉的断句颇具喜感,然而我依旧面不改色,摆出雷打不动之态。乔知安表现得有些羞怯,耸起了肩膀,略微地低下了头,把脸缩在了短发之中,举止投足之间让我怀疑她的人设,
乔知安:是“知道”的“知”,乔知安。
梁嘉:抱歉哈,刚才脑袋抽了一下。
请不要把你耳朵的问题怪在你清晰的头脑上,我暗自腹诽。本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然而梁嘉灵活的小脑袋顷刻间转向我。
“她知道你名字么?”
我有些惊慌失措,然而并不是因为梁嘉把头转过来而惊慌失措,而是因为此时此刻他把头转过来。
——不要打断我旁听的心情!
我一向心中所想不形于色,表里不一。我不知说什么好,也不想把名字告诉她,我沉默思量了许久。见我久久没有作答,梁嘉全当我是默认了。
梁嘉:神木弥生,枯木逢春的木。
我觉得这种介绍方式很合我意,并且令我不得不赞叹他的敏锐。我的名字于一般人的来讲,或多或少有些怪异,乔知安也不出我意料地停顿了一下吃饭的动作。
乔知安:是神木世海的神木么?
——那还能是哪个神木?明知故问的女人。
我并未吐露心声,安静地吃完午饭,拿着小说准备离开,找个僻静之地享受午休时光。看着梁嘉那种想要跟乔知安多交流交流的恋恋不舍之态,我没有了带着梁嘉一起离开的念头。
“等一下,”乔知安叫住已经站起来的我,语言生硬,“你也喜欢芥川龙之介么?”
我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驻足在座位边。人群熙熙攘攘,话语声混杂交错,她以为我并没有听清她的话,然后被迫的放大了音量再次询问我:
你喜欢芥川龙之介么?
不流动的河是很难听到回响的,所以她让我听到过一次回响,我便没理由不回应她,而且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我朋友喜欢。”
人渴望被理解的心也一样(被理解=同喜好)。
“而且,我也很喜欢。”
正午的阳光锋芒毕露,即使透过窗户也锐气不减,害得我不得不逃窜去别处。扔下了梁嘉。
我深知梁嘉的个人办理能力,他很顺利的要到乔知安的联系方式,可是我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意识到自己闯了一个弥天大祸。乔知安并没有在我转身离开之后成为我生命中的过客,反而成为了常客。
她总是积极地参与到我的生活中,又摆脱不掉。有种深陷泥潭之感,不对,我觉得麦芽糖这个比喻更恰当。
乔知安:‘发现了民众的愚蠢,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但是,发现我们自己也是民众,这倒的确是一个值得夸耀的事情。’你有没有觉得龙之介的这段话写的很好。
我的确在《罗生门》中注意到了这段话,并且反复研读,又不敢去深究其意。因为我十分害怕揭开下水道的盖子然后迎来扑鼻的臭气。
自从与乔知安相识后,每每拿起这本书时,都有一个疑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生会将此列为喜欢的书目。
我并没有回答她发出的疑问。因为我不想引起滔滔不绝的话题。
“你都喜欢什么影视演员啊?”
“你都听什么歌?动漫、日语、古风还是英文的?”
“喜欢吃甜的么?”
“什么星座的?”
……
——您可真是个磨人的豆浆机。
乔知安这个人,整整纠缠了我一周,犹如查户口般,可我一个字都没回答她。我于她只不过一时新鲜,时间久了,人都会暴露喜新厌旧的本性。
运用太宰治的话“何谓世人,不就是你么?”
周五、图书室。
周五放学,在不着急写作业的情况下,我都会去学校的图书室。这次,这个豆浆机从梁嘉那里得知我的路线也跟过来了。
这是学校里最清净的地方,我只是比较喜欢这里的氛围而已,对学校的藏书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感觉在这里的所有人做着相同的事情会让人很安心。
“你有喜欢的女生么?”
我不知乔知安用意何在,可是她问了。
当她询问第三遍的时候,我想她非要得到我的答案不可,否则会像做匀速直线运动的小车一样,在没有阻力的作用下,无休止地滑动着。
我现在所感就是在她的打扰下,来图书室看书貌似失去了意义。我现在唯一奢求的就是能寻得一方没有乔知安的“静”土。
此时这个让人心烦意乱的问题在她的嘴中重复着,我没有心情去理会她的神态,或期待,或好奇,或……
“有。”这是一句极为违心的话,因为一切事物说是喜欢但又可有可无比如书本或是我所感兴趣的,如若按这个逻辑继续推理下去,我更爱我自己(这里我是一个个体,具有独立思想,在此提出了这个逻辑推理,它的存在必然需要我的存在)。所言不过是为了让豆浆机对我除去非分之想。
“我有一个喜欢了两年半的人。”乔知安这样接道。
我并不好奇她垂青何人,也不解她所言意图。而且我并不认为她是春天,纵然她是春天,我也不是逢春枯木。
乔知安:你有没有听过《ハレハレヤ(朗朗晴天)》。
我:Sou的单曲么?
我的宁静任由她无限搅乱着。
乔知安:是7667翻唱的版本。
听到7667四个数字时,我的心头不禁一颤,我无法想象这个数字名字会从别人的嘴中说出。7667是一个微博坐拥三十万粉丝的博主,也是我在2015年创建的账号。而我的初心只是想挣点外快,后来自己愈发享受被别人追捧的感觉。
7667这个名字其实并无由来,只是利用拼音9键把神木弥生的首字母SMMS转化为数字而已。人与人的思维方式各不相同,而我认为在文字中寻找规律然后抽象成数字,会让我觉得很可靠很安心,而且于我来说记数字要比记文字要容易得多。
《ハレハレヤ(朗朗晴天)》是我在不久之前的五一假期期间闲来无事时的心血来潮促使我翻唱了这首歌。弹着久违的吉他,寂静无声的房间充当了录音棚,最终我选择把录音发布在网易音乐上,因为在那里我还算小有名气。
我:所以,你喜欢7667?
乔知安:是的。
乔知安提及7667或许是种暗示抑或不是,而唯一确定的是她向我吐露了她的情结。
乔知安:你是如何破译7667的。
我不再回答她了,我很难否认事实,又不知如何与她戳破那层关系。
科学中解释男女之间的欢爱,是多巴胺,肾上腺素和苯乙胺的功劳。它们会使人心跳加快,皮肤泛红,以至于头脑不够清醒,所以“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不过我不敢过于坚决地否认这情爱会降临在我身上,所以顺其自然。心跳依然是心跳,如果哪天为哪个人多跳了几下,那么便坦然接受。
其实我多半只是怕“真香定律”。
我们两人终于陷入沉默,她拿起了一本书,悄无声息地读着,我也得到了所希望的安宁。
十一点左右,高三的学生陆续地走出校门,大概半个小时学生走光了就要关校门了,所以我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然而,乔知安却岿然不动。我想她可能看得痴迷,出于好意,我就提醒了一下她。
然而事实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我在她背后轻拍了一下她,提醒她要关校门了。随之并不是她的回应,而是书脊与桌面碰撞发出的巨响,在空无一人的图书室中,声音格外的响亮。书从她的手中倾倒在桌面上,手却还保持端书的姿势。得出结论,此豆浆机已坏。
不过我并没有放弃挽救,就像老式电视机忽然断片时用手砸几下机身那样,砸了几下乔知安,力度适中要确保不损坏机身。
效果异常的好,我成功惊醒了梦中的豆浆机。苏醒过来的她一语不发,迷迷糊糊地踏出图书室,摇摇晃晃地出了校门。
夜稍稍深了,总有细腻的父母放心不下自家的孩子,等候在校门外,看见孩子们从学校里出来,父母们便轻车熟路地提起他们背上沉重的书包,朝家的方向走去。这种情景时常闯入我的视线,我本不想在意他们,却总是不经意地留神。
夜晚马路通明,本想出了校门便分道扬镳,就此别过。然而,眼望着乔知安迈着奇葩的步调穿马路的情景,心里真是慌的一匹。我无暇顾及今晚月色,而是暂且把书包扔在一旁迅速移动到她身边拦下她。
车灯的光芒从我与乔知安的身上一闪而过,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鸣笛。
遇见乔知安以后,我时常抱有这样的疑问“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会喜欢看《罗生门》这样的书。”
“把你尊贵的眼皮抬起来看看行吗,这是红灯,红灯。红灯行,呸,红灯停绿灯行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么?”
她的眼睛仅剩一条缝隙,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我用双手夹击她的脸颊达到提神的目的,痛感在她的脸部扩散后,她的眼皮如同弹簧般跳起。
“你怕不是个傻子。”
乔知安的表情十分震惊,可以用目瞪口呆形容。我真觉得不至于这样,当我刚要转过身去时,背后被狠击了一棒子,我的身体向前一个趔趄,扑向了乔知安。这并不是我的意愿,只是身不由己。
“你可真是个傻子,乔知安。”
自从遇见乔知安以后,我总觉得自己不仅不幸还倒霉。比如,周四早晨迟到,周三忘带作业,周二走错班级。总结一下就是自己不够严谨了,将会面临别人的厌恶。
这个结论分为两部分,前者“不够严谨”是事实现象,后者“将会面临别人的厌恶”是根据事实现象推理得来的。至于是怎么推理的,是根据我的个人经验。
我从很久以前到现在,都保持着足够严谨的生活状态,我时常用“三不一乐”来提醒自己:不影响别人,不惹人麻烦,不讨人厌烦,共乐。实质便是在讨好别人的同时,与之保持距离。
我是真的怕,怕我临渊失足,掉进漫无边际的深渊,怕受人欺凌,被人辱骂。我非百毒不侵,又非瘾君子乐在其中,怎能把别人刺耳的言论当做耳旁风?
为做到“严谨”,我经常考虑自己的一言一行,像封建社会的人一样,活得提心吊胆,活得胆战心惊。
我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偏不倚地站立起来,努力不被扶持。我将目光转向袭击者,疼痛把我的记忆尽数激发出来。
显然,我并没忘记他。我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留下的小刀的划痕。他是前几天那一群收破烂的领头的,还摸了我的书包被我打了的人,不过今天他是一个人来的。
这次我没有理由再放过他了,于是我拿出手机果断地拨了110。然而我并不指望警察能有所作为,不过肇事者却怕得很。
“喂,四中门口,我被收破烂的抢劫了,负伤,重案,严查。”
对方给了回复。收破烂的必然不知道我在同谁通电话。
“先生,马上到,请您务必撑住。”
收破烂的貌似还没来得及恍神,我又拨通了梁嘉的电话。灯光旖旎下我不能清晰地分辨出他的神色,这使我察言观色的本领没能发挥出来。
“在哪?”
“家。”
“能出来否?”
“去哪?”
“四中门口。”
“好嘞。”
一套流程下来证明自己还可以理智处事。
梁嘉的家离这里说远也不远,也就隔了两条街,到学校也就六七分钟的路程。在那个位置的房子要比学区房便宜不少,位置也不很偏僻,是个极佳居住的位置。
现在人群稀少得可怜,在这个夜深人不静的夜晚里根本无人理会我们在此“大动干戈”。
为了留住这个收破烂的,我利用了他愚笨的头脑。我先示意了乔知安在一边待着先别回家也别出声(我怕她出声后我会变得不够严谨,再者她也是一位目击证人),然后我勾了勾手指,将收破烂的吸引过来。
“怎么,怕了?开始叫人了?”
我避开了这个问题的锋芒,并且开始主导这无聊至极的谈话。不过,我的确是怕了,武力对于我是一大威胁。
我:你鞋带是不是开了。
收破烂的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去看他自己的鞋带。
我:你的钱掉那里了。
他刚回头想要去捡,我就佯装已经捡起钱的样子,其实钱是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我吃力地后挪了几步。
我:你过来下,我就给你。
他听从我的言语过来了,我又将钱扔在了面前的地上,他朝着我弯下腰去捡钱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金钱面前,连生命都不值一提,更何况尊严。
我并不打算让他拿到我的钱,于是我用脚尖死死地压住了钱,收破烂的弯下去的腰停顿了一下,然后毫无尊严地扳着我的脚尖试图把钱从我脚下抽走。我微躬腰身,在他耳边说道:
我想你一定不懂罪与罚,不过警察要来了。
他慌张了,愤怒了,变得更愚蠢了。
我后背果然又被重击了一棒,不出我所料。这次我再也不能稳住重心,好在我已经做好向前倾倒的心理准备,可是最终还是疼痛无力地趴在了地上,手里攥着从地上刚捡起的钱。倒下后眼睛忽的一下变得一片漆黑伴随着一阵耳鸣,五感开始麻痹,就连后背由于被击打而产生的疼痛都悄然无感了。
但当我一想到这种小伤不至于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时就略有些沮丧。
“神木,神木!”
我貌似可以隐约听到梁嘉呼唤我的声音。他终于到了,就是来得稍稍有些晚了。
我难以辨别远方传来的是否是警笛声,不过的声音确很怪异。几秒钟后,我的世界变得无比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像是误食了毒果然后深深地睡去了一般,亦如当年落水时那般寂静。
当我再次苏醒时是在翌日清晨。刚睁眼就看见了我的母亲,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我的两唇轻启顿时又觉“哑口无言”,我只好拿起床边桌上的水抵在唇边,以掩饰我们之间的生疏。
自从我上了初中以后,我的母亲就远赴他乡去工作,不时常回到她的故土,对我的关照也是少之又少。如今,她突然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们之间不仅有了距离还多了份沉默。
我环顾四周和自己身上的病号服,自己一定是被送到医院里了。病房里仅有我们母子二人,门窗紧闭,四面白墙和几个空床显得格外单调。
我拿起手机百无聊赖地摆弄了几下,忽然想起了梁嘉,便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喂。
梁嘉:没事吧,神木。
我:没事。
我也不清楚自己找梁嘉具体有什么事。
我:……打游戏么?
梁嘉:哈?
我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了这么一个敷衍的请求。不过,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可以指使梁嘉去做的事,而且也有点让我担心的事情。
我:等一下,那个什么,你去学校门口帮我回收一下我的书包呗。
书包里有我一直在读的《罗生门》和一些举足轻重的课本,所以这个书包对于我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然而,我昨天还是毫不犹豫的把它仍在了路边,悔恨呐。
梁嘉: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我:有么?
梁嘉:就是有点奇怪,那我先挂了,我去给你捡书包去。
挂了电话之后,病房内又只剩下了沉寂。
母亲忽然把椅子朝我拉近,坐在我的身侧。我开始反省自己就刚才的举动是否过于刻意去疏远她。
“弥生,你是在怪妈妈么?”母亲那双泛红的双眼足矣让我动容无数次。
我一向都是宽容待人,也十分理解母亲在外工作繁忙为挣钱养我也十分辛苦,可我总想与她计较些什么,我的宽容仿佛到了她这儿变得无效了。
“我没怪过母亲,只是别的母亲能给自家孩子的东西,您却没能给我,让我羡慕了。”
母亲放下我后,我曾几多次几多次地去羡慕,羡慕别人身边总可以站着一个人,羡慕别人背后总有人无条件的支持。
而我呢,
这些年都是一个人。
有时风来了我就慢慢走,
雨来了我就靠边走,
打雷了我就捂着耳朵走。
都是因为您走了。
“弥生之前都是叫妈妈的,什么‘您’啊‘母亲’的都是跟谁学的呀,妈妈真的很愧疚……”母亲的眼眶根本经不起泪水的冲击,最终还是沦陷了。
我吃力地挪了挪身子,向母亲那边靠拢,抽了几张纸巾为母亲擦拭眼泪。
果然,我很难怪罪眼前的这个女人。
我刚要开口说话时……
“咚咚——”是敲门的声音。
我:请进。
一群男士推门走了进来,身板笔直,十分麻利地向我出示了警察证件。
“请问您方便问询么?嫌疑人举报您报假案。并且嫌疑人声称:您手中持有他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