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和同龄的孩子不同,过早地知道爸爸挣钱的不易,从不主动向爸爸要零花钱。因此,这次衣服被刮烂,要我张口向爸爸要钱买新校服是一件困难的事。
我翻出自己的储蓄罐,只有几十块钱,还是从早餐钱中省下来的,却远远不够!
那个时候人们喜欢喝青岛啤酒,爸爸正在把青岛啤酒的瓶子塞进箱内,一箱十二瓶。我走上前帮忙。
爸爸停下了动作,制止了我,“你进去学习吧!我自己就能弄完。”
我慢慢地把手里的啤酒瓶放在箱子里,却站在那里不动。
爸爸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儿,抬起头问我,“有事儿吗?”
我仿佛又被困在了要学费时的窘境,嗓子像是被人掐着,仿佛站在高台上,被几千人盯着,“我,我校服今天不小心刮烂了!想再买一套。”
“多少钱?”
爸爸拿出钱包,眼睛盯着我。
“135。”
奶奶蹒跚着从另一边出来,眼睛斜视着我,“又要什么钱啊?”
我哑然,一声不吭地进入屋内。
片刻,屋外传来奶奶不满的唠叨声。应该是爸爸把我要钱的事情和要钱的原因告诉了她。
“又要钱,一个学期就要几千块,还要管吃管喝……真是不知道家长挣钱不容易啊?我天天起早贪黑地去拾捡垃圾,你爸爸每次要拖着三轮车,走街串巷的收垃圾……”
她声音放大,像是在我耳边叫嚷。
“你别信她,要钱说不定是在外面和一些狐朋狗友鬼混,现在学坏的青少年多了去了……”
奶奶这时偏头与爸爸说话,声音压低,语气表现出长辈的谆谆善诱。
我有种害怕失去爸爸支持的恐惧感。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又或许是为了让爸爸相信我,我冲出来,叫道:“我没撒谎,如果不是衣服破了,我不会向你们要钱的。”我又指着奶奶,“不要你思想卑鄙,就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
说完冲进房间,眼泪越过眼眶,在脸庞肆虐着。
这时,我希望爸爸进来说一句,“我相信你!”但是,他只是把气得喘粗气的奶奶扶进房间。然后去卖啤酒瓶,经过我房间时停留了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奶奶的言语,我赌气不接受爸爸晚上回来后给我的钱。爸爸说了句“不要和你奶奶计较”后,把钱放在我的桌子上,出去了。
002
天气热,我原来有两套校服,现在一套的衬衫破了,我把另一套衬衫的前一天晚上洗干净,第二天就干了,可以接着穿。
第二天早上我把余宸赫的衣服洗干净装在不透明的纸袋中,到他的班级门口等他。
一听说我要找余宸赫,那个男生上下打量着我,往教室叫了一句,“找阿赫的!”
我脸红了。
传完话后,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戏谑地看着我,“上次就是你在阿赫的饮料中放泻药的?”
我刚要回答,余宸赫从里面出来,嬉笑着推推男生,让他进去。
男生再次打量着我们两个,脸上的笑容莫名其妙的,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余宸赫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我,“他刚刚给你说的什么?”
“没什么,这是你的校服,我洗了的。”
我把校服递给他,眼睛瞟到进去的那个男生在教室与另外几个男生围在一起,眼神时不时地朝我望,旁边的男生也打量着我。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件任人观赏的商品,莫名生气。余宸赫丝毫没有察觉我情绪的变化,继续说着话,“上次真是抱歉!我不知道桌子下有……”
“不用!是我为了等待签字,自己坐在那里的,也是我承受惊吓的能力太弱。”
出口后,我才发觉语气中的冰冷和疏远。
余宸赫奇怪的看着我。我偏开头,不与他的眼神接触,“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到达教室后,班里本来热热闹闹的课间因为我而变得霎时安静下来,我疑惑地扫了一圈教室,惊讶于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威严。直到赖鑫跳到我的面前咧着嘴,弯下腰,对我鞠躬,“欢迎我们班的垃圾婆!!!”
说完还鼓起掌,班里的同学应和着,拍着掌,笑得四仰八叉。
我的脑袋发晕,感觉肉体和灵魂一样,正在被这笑声和掌声一点点,一点点地凌迟。后面的事情我已经忘得差不多,只记得赖鑫被我推在地上,身上被我扔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几乎能摸到什么就把什么东西往他的身上砸。
班上的空气死一般的寂静无声,拍掌的同学放下了手,狂笑的同学笑容僵在脸上。
我手里拿着一个杯子,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发狂般地吼着,“谁还笑,谁还鼓掌……”
回答我的是龚文俊的声音,他绕到我的旁边,把我手里的杯子拿下,轻声细语道:“别闹了!”
我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我方才没有看到他的反应,但我知道,他一定没有参与其中。我低下头,自卑感,羞愧感如数化作眼泪聚在眼眶,我竭力忍着,声音有些发抖,“是我在闹,还是他们!”
我眼眶发红,指着班里的同学们,定在赖鑫的身上。
赖鑫方才被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现在躺在地上,眼神空洞,满是惊惧。
沈歆然一直往我身边凑,想阻止我,但被龚文俊拉着,他害怕她被我的疯狂伤到,现在我稍稍平静下来,沈歆然把我拉了出去。
刚出班级门口,我就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冰激凌,疯狂消耗了我的体力,我四肢无力,嗓子发干发疼。头依偎在沈歆然的肩上,眼泪却“哗哗”地往下流。
沈歆然被我的反应吓得手忙脚乱的,这时,眼前出现一个黑影,他递给沈歆然一盒抽纸和一瓶水,我只顾沉浸在无法平息的悲伤之中,没管他是谁。
沈歆然慌乱地把纸巾一张张地递给我,我边哭边说,把我在家里受的委屈,学校里受的委屈,全部倾吐而出,“我从没有想过伤害谁,即使我对本地人有偏见,但我也从没有在他们面前嘲笑他们,在背后议论他们……我爸爸是收垃圾的又怎么了?他是没能力,腰不好,不能坐在车间里做工,但是他也凭着自己的努力养活我和奶奶……难道职业的体面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哭累了,依偎在沈歆然的肩上,看着蓝天,白云,脑子中却丝毫没有诗情画意,只剩下一片空白。发泄之后,竟有些轻松,或许委屈和悲伤都融进眼泪,流了出来。
我不去想象班里的同学,他们现在的反应,现在的心情,也不去想自己失去理智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