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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妖狐 二

第一次下山的夭夭感到好奇而紧张,她从来没有走进过人群中,现在突然一下子见到那么多的人,不由得有些害怕。山下是一个小镇,镇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夭夭混在人群中慢慢地向前走着,时不时看到有人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她紧张地摸了摸身后,还好,没有尾巴,可是那些人为什么要那样看着自己呢?他们不仅看,还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夭夭停下来,侧着头仔细听了听,那些人在说:“这是哪里来的姑娘,长得这般美丽动人?”“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呢?不会是从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吧?”夭夭放下心来,她听出那些人是在夸她,说她好看,这让她感到十分开心。开心之后,她又想:“别人都在说我好看,可是究竟有多好看我自己还不知道呢,怎么才能知道自己的模样呢?”走着想着,夭夭走到了一个卖铜镜的摊子前,一扭头,就在那些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这一看,夭夭竟然入了迷,镜子里的这张脸也太好看了吧,弯弯的柳叶眉,潭水一样的大眼睛还泛着沉沉的碧色,和自己做狐狸的时候一样,俏皮的小鼻尖,翘翘的小嘴唇,还有一个尖尖的小下巴。夭夭发觉,自己现在的模样其实和做狐狸的时候依然很像,只不过以前的是一张狐狸脸,而现在的是一张人脸罢了。从前在山里的时候,每天去溪边喝水,爱美的夭夭都要在水里照照自己的影子,所以,现在看到铜镜里的脸,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卖铜镜的大婶热情地招呼她:“姑娘,买个镜子回去吧,你这么美丽的一张脸,如果没有镜子就太可惜了!”夭夭摸了摸自己的身上,除了一身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有,她羞涩地摇摇头跑开了。这是在山上的时候韩培安教给她的道理:如果你想要一件别人的东西,就要拿一件同等价值的东西和别人交换,否则的话,就是偷、是盗,是很不好的行为。

就这样在镇上走啊走啊,镇上的人那么多,可是始终都没有看见韩培安,夭夭有些着急了。她迷茫地站在路边上,四下环顾着,一会儿天就要黑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这时,一个老大娘走了过来,她问夭夭:“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夭夭使劲地点点头。老大娘又问:“你要去哪里呀?”夭夭想了想,说:“韩、培、安。”这三个字一出口,夭夭感到心里一阵激动,天哪,自己竟然亲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原来自己可以叫他叫得这般好听!意犹未尽地,她又说了一遍:“对,韩培安!”老大娘点点头说:“哦,去韩生家呀,他是你什么人呢?”夭夭想起有一次在山上,韩培安抱着她说:“你可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家伙,如果你是一个人,我就给你当哥哥,只可惜你不是。”于是,夭夭说:“哥哥。”老大娘再次点点头,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是他远房的妹妹吧,我说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出了镇就是榆树村,他家就在村头的第一家。”夭夭高兴地躬了躬身子,算是向老大娘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以前做狐狸的时候只会摇头摆尾,现在猛的一下变成了人,还没来得及改掉狐狸的习惯。

夭夭顺着老大娘指的方向,向榆树村走去。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她终于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户人家的院门口堆放着很多木柴,夭夭开心得差点叫出来,她认得那些木柴,那都是她陪着韩培安一起打的,柴堆上还放着那把他常用的砍柴刀呢!夭夭一口气跑到院门口,敲了敲那扇吱呀作响的柴扉,片刻后,一个老妇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夭夭,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她迟疑着问:“姑娘,你找谁?”夭夭欢喜地说:“韩培安!”老妇更加惊奇了,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你找培安?”夭夭使劲点点头。这时候,听到了动静的韩培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咳嗽着,脸色也有些苍白。老妇赶紧迎上去,用手抚着韩培安的胸口,心疼地说:“下午淋雨着了凉,就该好好躺着休息,出来乱跑什么!哦,对了,你认识这个姑娘吗?”此时天色已晚,暮色已经苍茫地笼罩下来,韩培安一步一步地走到大门口,凑近夭夭仔细地瞧了瞧,然后惊疑地问:“姑娘,你说你找我?可是我并不认识你啊,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夭夭侧着头认真想了想,想起在山上被自己吓跑的那些村民们,他们曾经指着自己说:“妖......妖.......!”想到这里,夭夭犹豫着说:“夭、夭!”韩培安问:“哪个夭夭?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的夭吗?”夭夭笑着点点头,说:“嗯!”所以,夭夭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其实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从这一刻起,小狐狸有了自己的名字“夭夭”,她对这个名字十分喜爱,因为这是韩培安送给她的名字。

夭夭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等着韩培安邀请自己进屋里去,可是没想到,韩培安竟然说:“这位姑娘,我并不认识你,现在天色已晚,姑娘请回吧,以免落人口舌。”夭夭着急了,她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变成了人,而韩培安并不知道这件事,可是怎么才能让韩培安认出自己呢?情急之下,夭夭脱口唱出了一首韩培安教给她的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韩培安惊讶地说:“这是我打柴的时候唱过的歌,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家住在石岩山里?”夭夭点点头,期待地看着韩培安。然后,韩培安转身看着那个开门的老妇人说:“母亲,是山上的姑娘,在我打柴的时候见过我,现在她应该是迷路了,想在咱们家里借宿一宿,您看这天已经黑了,上山的路不好走,我们就留她一晚吧,就当是行善了。”老妇人说:“好吧,这么好看的姑娘,夜里在外面不安全,那就请进吧!”夭夭欢喜地跟着两人进屋去了。

韩培安的家里果然像他所说的那样一贫如洗,屋内昏暗无比,没有蜡烛也没有油灯,只有一个小布袋发出莹莹的光,勉强可以看清楚房间内的摆设。屋里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只有一张破桌子和几把破椅子,可以说是相当的简陋了。可是夭夭并没有这样的感觉,自出生以来,她就住在狐狸洞,里面的情况比这里好不了多少。这是夭夭第一次真正看到“人”的住所,她觉得十分新鲜,里面的每一样事物对她而言都是全新的,她充满好奇地在房间里转悠、打量。韩培安略显惭愧地说:“家境清贫,买不起蜡烛油灯,我只能捉些萤火虫来,把它们装在一个小袋子里,将就着用,让姑娘见笑了。”夭夭连忙摆手,一迭声地说:“没有,没有,不见笑,萤火虫我也经常见,但是不知道还能这样用,真有意思。”说话的功夫,韩培安的母亲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只是一些稀粥和咸菜,她把这些摆上桌子,面带赧色地说道:“家里穷,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怠慢姑娘了,真是不好意思。”说完,又看着韩培安说:“去东屋把你爹叫出来吧,该吃晚饭了。”韩培安应了一声,然后走进东屋,从里面搀出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小老头。老头长得又干又瘦,身形佝偻着,边走边掩着嘴咳嗽。韩培安介绍道:“父亲,这位是夭夭姑娘,路过咱家门前,天色晚了,想借宿一宿。”又转头对夭夭说:“这是我父亲,常见卧病在床,所以刚才没有出来见客,请姑娘不要见怪。”夭夭机灵地跑过去搀起老头的另一只胳膊,说:“打扰到您休息了,真不好意思,您坐!”老头眯起浑浊的眼睛,仔细地盯着夭夭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开怀地笑着说:“好好,你也坐!”不料这一笑竟然又刺激到了咽喉,老头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直喘。韩培安慌忙上去抚着父亲的胸口,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可是这边老头的咳嗽刚刚停止,韩培安又咳了起来,他也咳得相当厉害,呼哧呼哧的,喉咙里像是扇着风箱。韩培安的母亲愁容满面地叹息着:“一个两个都这样咳,这可如何是好!”韩培安一边使劲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说:“母亲不要着急,我只是下午淋雨受凉了,过不了几日就会好的,不用管我,父亲的病比较要紧。”夭夭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有点难过,她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自己可以帮助他们摆脱这贫病交加的情况。

于是,夭夭走上前去,帮韩培安的父亲捋着胸口,说:“伯父,我自幼在山中长大,学过一些简单的医术,您坐好,我来帮您按一按,或许可以减轻您的咳疾。”说着,就用两手的手掌按在老头的脊背上,暗暗一使劲,一股热力穿透皮层,直达老头的心肺,老头感到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经络也前所未有的畅通,片刻之后,竟然身心俱畅,精神焕发。

收了功,夭夭问:“现在伯父感觉如何呀?”老头激动地说:“妙,妙,姑娘真是神医呀,这咳疾跟了我半辈子了,这几十年来我是不停地求医问药,可是都没有丝毫的起色呀。我还以为自己注定要死在这咳疾上了,没想到今日有缘,竟有神医上门,替我解了这病痛,我真是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夭夭说:“伯父不用谢我,今日我贸然登门,你们不仅没有赶我走,还留我吃饭住宿,应该是我谢你们才对。”

韩培安走上前去,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夭夭姑娘的恩德我铭记在心,日后一定加倍报答。”夭夭掩嘴一笑,说:“好啊,你不是也患了咳疾吗?等我连你的一起治好,你一块儿报答好了。”韩培安又鞠了一躬,说:“那有劳姑娘了。”说完,就转过身,背对着夭夭,等着她在自己背上发功。夭夭笑着说:“不用那么麻烦,你的咳疾就是伤风所致,没那么严重,一副药就好了。”韩培安羞得面红耳赤,手脚都无处安放了,夭夭转身出门去了。

一盏茶功夫,夭夭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不知名的药草,她把药草递给韩培安的母亲,说:“大娘,把这个用沸水煎了给韩公子喝,保证药到病除。”韩大娘连连道着谢往厨房里去了。片刻后,药煎好了,盛在一个破旧的粗瓷大碗里,泛着莹莹的琥珀色。韩培安捧着碗,只觉着一阵清凉的气息袅袅而来,钻入鼻孔,游走在四肢百骸,那感觉甚是美妙。韩培安闭着眼在药香里兀自沉醉着,夭夭走上来,猛地喊了一声:“哎,你睡着了?赶紧喝药吧,这药趁热喝了才起作用。”韩培安的脸又一次红到了耳朵根,他掩饰地举起碗,把头钻进碗里,咕咚咕咚一口气把药喝了个干干净净。喝完之后,放下碗,一阵清凉畅快的感觉直冲脑门,喉咙里更像是含了薄荷叶一样冰凉舒爽,这一下不仅止住了咳嗽,连精神都振奋了很多。韩培安拱拱手对夭夭说:“妙哉,妙哉,姑娘真是神仙中人哪!”夭夭掩着嘴笑开了。

韩大娘走上来,满怀盛情地说:“夭夭姑娘可真是我们韩家的大恩人,我们韩家这辈子都报答不完你的恩情!忙了半天,饿了吧?快坐下吃晚饭吧!”说完,麻利地盛了一碗粥,放在夭夭面前,说:“今天天色已晚,来不及准备什么好菜,明天一早我就去赶集买菜,好好招待夭夭姑娘。”夭夭说:“不用,不用,这就挺好的,我吃这个就行。”说完,舀了一勺咸菜放进粥里,呼噜呼噜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用袖子一抹嘴,说:“好喝!”韩培安和他的父母都笑起来,破旧的小屋里流淌着久违的温馨和快乐。

吃完晚饭,收拾了碗筷,睡觉的时间到了。韩大娘歉然地看着夭夭,说:“夭夭姑娘,我们家里简陋,没有什么客房,今晚上只能委屈你在培安的床上将就一宿,让培安来东屋里打个地铺。招待不周,还请姑娘多多担待呀!”夭夭指了指墙角,爽快地说:“不用不用,我对睡觉的地方不讲究,给我一床被子我就睡在这里就行。”韩大娘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是我家的大恩人,怎么能让你睡墙角呢?”夭夭手一挥:“好了好了,都不要让来让去了,韩公子要养足了精神好好读书,万万不能让他打地铺,我睡眠好,在哪儿都能睡得香,给我个屋檐我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就这么定了,都不要再争了!”韩大娘和韩大伯相视一笑,开心地说:“这姑娘可真好,真让人喜欢!”

夜深了,韩家的人都睡熟了,只有夭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房顶忙着结网的蜘蛛,心里犹自激动不已。一天前自己还是一只荒山野狐,能因缘际会结交到韩培安这样的才子,还能跟在他的身边听他唱歌讲话,这对自己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没想到,因为一场雷雨,自己竟然能幻化成人,晚上竟然能够睡在和韩培安一墙之隔的地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还有他翻身时被子的悉索声,这简直是太幸福了!自己一定要找个借口长久地留下来,日日陪在韩培安的身边,跟着他学会所有的歌曲,想到这里,夭夭把脸钻进被子里,偷偷地笑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韩大娘和韩大伯就起床了,两人去了一场集市,买了新鲜的黄瓜和土豆,还咬咬牙买了一条鱼,又在厨房忙碌了一个时辰,做了一顿像模像样的早餐。夭夭起床后,循着香气找到厨房,看到灶台上摆着一碟子一碗的菜,欢喜得大呼小叫:“哇,好香的菜,大娘大伯你们太能干了!”韩大娘直起身,擦着汗说:“昨天晚上没有招待好姑娘,我和老头子不安得一夜没有睡好,今天天没亮我们俩就上了集,就想着能给姑娘做顿好饭,以报答姑娘对我家的恩情。”夭夭说:“韩大娘您真的是太客气了,昨天的事对我来说就是举手之劳,根本不必挂在心上的。以后您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了,这样会显得很生分,您就直接叫我夭夭好了。”韩大娘和韩大伯笑得合不拢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像两只喜气盈盈的核桃。

这时候,西屋里传来郎朗的读书声,夭夭立刻就被吸引了,她出神地听着,不由自主地说:“韩大哥念书的声音可真好听啊!”看着夭夭痴痴的样子,韩大娘悄悄地拿胳膊碰了碰韩大伯,两人对视了一下,偷偷笑了起来。

早饭是在韩家的小院子里吃的,虽然院子破败简陋,可是清风徐来、鸟鸣声声,倒也令人感觉舒心惬意,再加上韩培安和他的父亲病体痊愈,更是心情无比畅快,一顿饭就在久违的欢声笑语中结束了。收拾完碗筷,夭夭郑重其事地对着韩家二老鞠了个躬,说:“韩伯父、韩大娘,我本是石岩山山洞村的人,我们村地处偏僻,鲜有人知。昨天一场雷雨,引发了山上的洪水,我们村里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在已经四散奔逃,不知所踪了。我仓皇地逃下山,发现和其他的人都走散了。我一个弱女子,从未下过山,根本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我流落到镇上,没有目的地走着,有人问我要去哪儿,我突然想起韩公子,他常常去山里打柴,我们村的人都知道他,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说出公子的名字,然后就顺着别人指的路来到了你们家。”韩培安惊奇地问:“所以说,你根本不是偶然经过,你是专程来投奔我的?”夭夭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她隐隐地感觉一个姑娘家贸然上门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这种行为是不妥当的,可是,这却是她留在韩培安身边的唯一机会,她不能半途而废,于是,她鼓起勇气说:“是的,村子被水冲了,我已无处可去。从前在林子里,经常听见韩公子的歌声,感觉那一定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所以我就来了。我知道这很冒失,可是我希望伯父伯母还有韩公子不要因此看轻我,我......我也是一个好人。”韩培安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啊,昨天刚来那么一会儿就治好了我和我父亲,我感觉你不仅是一个好人,而且还是一个是很热心的好人。”听到韩培安的话,夭夭开心起来,她满怀期待地说:“所以,我可以留下来吗?我不会白吃白住的,我会看病,还会干很多很多的活,不会给你们增加负担的。让我留下来吧,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如果你们不留我,那我就只能去街上要饭了。”韩培安转头试探地看了看爹娘,想知道他们对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看法,韩大娘早就已经乐得眉开眼笑了,她走上前去,拉住夭夭的手说:“其实呀,刚才我已经和你韩大伯商量过了,如果你真的已经无家可归,那就安心留在这里好了,就当是我们家又多了一个闺女。”韩大伯也在一边咧着嘴“呵呵”地笑着说:“是呀,是呀!”“太好了!”夭夭开心地叫了起来。韩培安也转过头去,悄悄地笑了。

于是,夭夭留了下来,成了韩培安的“远方”表妹。对于充满好奇的外人,韩家都是这样告诉他们的,夭夭家里和韩家本是远亲,平日里来往不多,可是最近夭夭的家乡遭了水灾,无奈之下前来投奔。这件事情一时间成为榆树村的头号新闻,远远近近的人都会找个理由来到韩家看上一眼,看过之后纷纷感叹,这韩家怎么这般好运气,竟然从天上掉下一个美若天仙的表妹来。就连韩大娘和韩大伯也私下里讨论过,说儿子早到了该说媳妇儿的时候了,可是因为家里太穷才一拖再拖,可是现在竟然时来运转,凭空捡了个大姑娘,这莫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吗?于是老两口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看看夭夭的表现,如果真的合心合意的话,那就做主让她和韩培安拜堂成亲。

而夭夭果然没有令人失望,自从她来到韩家以后,韩家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韩大伯经年不愈的咳疾给治好了,并且日复一日地强健起来,他开始每日上山打柴,并且会在闲暇时间做一些小椅子小凳子去集市上卖,家里的境况好转了很多。韩大娘也终于不用再忧心如焚地陪着病重的丈夫日夜煎熬了,她的心情好了起来,每天开开心心地洗衣服、做饭,把屋里院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而韩培安也终于可以放下负担安心读书了,以前那些疲于奔命的沉重感都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意气风发起来。

最快乐的是夭夭,每天早上别人都是被公鸡给叫醒的,而她,是被韩培安的读书声给叫醒的,韩培安总是起的比公鸡还早,他总是天不亮就来到院子里,用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唤起一个属于韩家的美好清晨,韩伯父和韩伯母会在听到儿子读书声的时候起床开始劳作,而夭夭也会在这个时候走出房间一边听着读书声一边帮家里干活,韩培安会在读到“悠悠我心”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瞟一眼忙碌着的夭夭,夭夭就不露痕迹地收下他的每一枚眼光,珍藏在自己心里。

韩家的院子本是破败荒芜的,除了一圈歪歪扭扭的篱笆墙别的什么都没有。夭夭在院子里开辟了几块地,种了很多蔬菜还有花。夏天到了,葡萄的藤蔓在院子里搭起了绿色的凉棚,金盏花和鸢尾在围墙里热烈地盛开着,黄瓜和番茄的果实也都长得水灵又饱满,夭夭整日在院子里忙碌着,韩培安坐在西屋的窗下偷偷地从书里抬头看过去,那个纤细灵巧的身影在花间来来去去,像个迷人的小仙子。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葡萄架下数星星,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夭夭数着数着就数乱了,韩培安就帮她一起数,两人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总是说着说着就笑成了一团。韩伯父和韩伯母坐在葡萄架的另一边,也在头挨着头说着悄悄话,他们说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该帮孩子们办婚事了。

一天早饭后,韩伯父又拿着砍柴刀上山去了,看着父亲虎虎生风的步伐,韩培安感激地对夭夭说:“我家能有今天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治好了父亲的病,我还得每日申时都上山砍柴,根本没有办法安心读书。”“申时”这个字眼一下子击中了夭夭,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前身——那只可爱的碧眼小狐狸,它总在申时用心等待着上山砍柴的韩培安,然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不厌其烦地听他唱歌,讲故事,而现在的韩培安,还记得他的小狐狸吗?他是否已经忘记了“申时”的那个约定呢?想到这里,夭夭试探地问:“以前你上山打柴的时候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吗?”韩培安想了想,笑着说:“有啊,我曾经遇到过一只特别美丽的小狐狸,它的毛是白色的,眼睛是碧色的,像个误入凡尘的小精灵。而且它还很聪明,我打柴的时候总在后面跟着我,听我唱歌,讲故事。”夭夭偷偷地松了一口气,笑了,原来韩培安并没有忘记他的小狐狸,真好。然后,夭夭又问:“那现在你不再上山打柴了,你会想念你的小狐狸吗?”韩培安叹了口气,说:“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它了,不知道它现在过得好不好,我问过父亲几次,他都说没有看到。可能上次山上遭了洪水,小狐狸也搬家了吧!如果我能再遇见它,一定要把它带回家,因为它曾是我寂寞生涯里唯一的好友和知己。”夭夭开心地笑了,笑得眼里泪光闪烁,她想,这就够了,只要你没有忘记我,还惦记着曾经的情义,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有意义。韩培安吃惊地问:“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夭夭说:“真替你的小狐狸感到高兴。”

不知不觉间,夭夭在榆树村已经住了大半年了,韩家早已摆脱了一贫如洗的境况,过上了安稳幸福的生活。村里人都说夭夭是个有福气的女子,她一来就赶走了韩家的厄运,于是村子里的人都有意无意地都往韩家跑,希望可以沾沾夭夭的喜气,给自己的生活也能带来一点转机,后来,这种喜气还真的让他们给沾到了。

最开始是村子里的李大婶,她和李大伯中年得子,两人四十开外才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可这儿子李宝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从襁褓里就开始靠药续命,勉强维持到五岁头上,已是精气耗尽,油尽灯枯了。李大婶和李大伯为儿子日夜悬心,生怕一眨眼他就断了气。有一次,李大伯唉声叹气的出门儿去给儿子求医,在路上遇到砍柴回来的韩大伯,没想到在他的印象里蜷在床上苟延残喘的韩大伯竟然背着一大捆柴火健步如飞,他大吃一惊,上前询问韩大伯究竟是在哪里看好了病,韩大伯如实告诉他,是夭夭略懂医术,帮自己治好了病,又调理好了身体。李大伯喜出望外,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韩大伯,求他一定要让夭夭救救自己儿子的命。

于是,当天晚上,李大婶和李大伯就抱着儿子来到了韩家,说明来意以后,两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对着夭夭连磕响头,李大婶儿说宝柱就是他们李家的命,如果宝柱没了,他们两口子也活不下去了。夭夭走上前去,从李大婶的怀里接过李宝柱,那孩子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一息尚存了。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年仅五岁的李宝柱虽然体弱多病,却是出奇的聪明和通透,他伸出一只干枯黄瘦,像鸡爪一样的手紧紧抓住夭夭的衣袖,气若游丝地说:“求姐姐救救我!我不想连累爹娘和我一起死!”夭夭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说:“放心吧,你是不会死的,你爹娘还要跟着你享福呢。”说着,她用右手轻轻地拍抚着宝柱的脊背,一下一下地画着圈圈,渐渐地,宝柱急促尖利的呼吸声平稳下了来,气息开始变得通畅起来,片刻后,夭夭把他放下来,他竟然生龙活虎地向父母跑了过去。李大婶儿和李大伯喜不自胜,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儿子就这样活了过来,他们纷纷夸赞夭夭是下凡的仙女,并感恩戴德地说,如果日后夭夭有什么需要他们两人的地,他们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夭夭又包了一些草药,让他们带回去用沸水煎了,连喝三天就可以彻底除去病根。李大婶和李大伯拿了药,带着儿子又磕了一次头,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从此,夭夭的名声在方圆几十里内的村镇上传扬开来,远远近近的人都慕名前来求医问药,一时间韩家门庭若市,而夭夭也确实是不负盛名,一出手就能药到病除。更让人们称颂的是,她收钱极少,每次只象征性地收取一点草药钱,基本就是在做善事。村民们对此十分感激,他们都说夭夭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女子,和她见了面了人总能沾上喜气。他们也都是知道感恩的人,夭夭收钱少,他们就给韩家送东西,吃的、用的,甚至玩的........,只要是他们认为好的,都会分一点给韩家送去,这样一来,韩家总是什么都不缺的,甚至还专门腾了一间屋子当库房。

以前,韩家穷得一文不名,韩培安又是个远近闻名的书呆子,总是被人笑话。现在韩大伯和韩大娘成了村里最受尊重的人,走到哪儿都挺胸抬头无比自豪。他们两人私下里也偷偷说,培安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遇见了夭夭,本来读书都快读傻了,功名也遥遥无期,媳妇儿也没有着落,现在好了,有了夭夭,即使他这辈子都考不到一官半职,生活也不用发愁了。

于是,在全村人的祝福下,韩培安和夭夭结为了夫妇。迎亲那天,全村人都前去庆贺,礼品堆满了院子,宴席一直摆到了村口,整个榆树村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里。新人送入洞房后,众人不依不饶地围在门口,喊着闹着要看一看新娘子。夭夭穿着喜服大大方方地开门出来行礼拜谢,众人都看呆了,一袭红衣的夭夭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她一笑,整个屋子都被点亮了。众人啧啧地赞叹着,韩家二老对视一眼,绽开一个自豪的笑容。

夜深了,花烛过半,略带薄醉的新郎走上来,对着新娘深深作了一个揖,他感慨地说:“我韩培安何德何能,竟然可以娶到你这么好的娘子,以后我一定好好爱你、疼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说完,他顽皮地蹲下身来,从盖头的缝隙里去看新娘子的脸,夭夭在盖头里安静地微笑着,她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嘴角带着梦一般的弧度,韩培安被这份美给摄到了,他一把掀开了盖头,把夭夭抱在了怀里。

新婚的第二天,夭夭早早地起了床,对着铜镜把散落的长发绾成了髻,她看着镜中那个一脸娇羞的小妇人,不敢相信命运竟然有这样的际遇,可以把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变成了真的。现在想想,她其实很感谢那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是它扭转了命运的轮盘,其实,更应该感谢的是那个游方道人,是他的灵丹救了自己的性命,还赐予她道行让她能够悬壶济世、积德行善,最重要的,是这辈子竟然能够以人的身份和自己最仰慕的男子结为夫妇,共度一生,这是多么大的恩赐。

其实,刚刚幻化成人的时候,夭夭根本不知道游方道人的存在,它当时已经几乎被雷给劈死了,等后来苏醒的时候,道人早已远去不知所踪了。后来,也许是因为得了他的道行,夭夭心里开始感知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和那道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她对此一直心怀感激,想着有朝一日若有缘再见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可是她却无法清晰地记起道人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看不清真切的眉眼。刚开始的时候,夭夭很着急,急切地想知道道人的长相,怕某日相遇会彼此错过,后来,夭夭想通了,如果有缘他们会再见面的,不必急于一时,于是慢慢的,她就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韩培安这一年的八月参加了三年一度的乡试,得中解元。榆树村因此沸腾了好几天,村民们又一次登门道贺,这次是更加的热闹非凡。因为这次道贺村民们都带了点巴结的心情,因为他们深深地知道,韩培安已经脱胎换骨、走上仕途了。全村人都聚在韩家的院子里,源源不绝地说着称赞的话,说韩培安自幼就聪慧过人,他们早就料到他日后必成大器,现在,果然中了解元,要当举人了。韩家的二老端坐在屋子的正中,高高昂着头,嘴角带着骄傲的微笑,他们知道,这次韩家是彻底翻了盘,从此以后就高高在上了。

中举之后,韩培安给家里重新盖了房子,从前低矮的木栅栏全部拆掉做了柴火,然后盖起了高高的围墙。房子也全部扒掉,盖成了楼房。远远望去,红瓦粉墙,高门深院,一派风光盛景。夭夭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在拆除她的花圃和菜园的时候,她心里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她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她亲手去种黄瓜、番茄、葡萄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十分留恋那些坐在绿绿的藤蔓下面,和韩培安一起数星星的时光。现在高楼起了,院子深了,围墙高了,她却再也看不到那么辽远的天空了。

乡试后的第二年,韩培安又参加了会试,得中会元,同月,夭夭有了身孕,双喜临门,韩家愈发的春风得意。

一个月后,韩培安参加了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高中状元。从前默默读书的时候,贫寒卑微的韩培安一直都是榆树村的笑话,而今竟然连中三元,这是多少年也出不了一个的旷世奇才,消息传来,整个榆树村对韩家顶礼膜拜,差点奉韩培安为神。

可能是觉得韩家的惊喜还是不够,在钦点为状元之后,皇上又给韩培安带来了一个惊雷般的好消息:殿试那天,长公主楚璇在大殿外遥遥一眼,看中了韩培安,要召他为当朝驸马。这个消息带给韩培安的震动甚至比中了状元的时候还要大,他不敢置信地想着:“我要当驸马了!我要娶公主了!我是当今皇上的乘龙快婿了!我家以后就是皇亲国戚了!”想着想着,他激动得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膛,但是,很快,他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夭夭呢?我要当驸马了,夭夭该怎么办呢?她还怀着身孕,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整整三天,韩培安都陷在混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各种想法在他的脑子里来来去去:“直接给夭夭一纸休书吗?不行,太残忍了,毕竟还有孩子。”“把夭夭秘密安置在一个地方藏起来?不行,如果公主知道了会发怒的。”“夭夭的存在如何能够瞒过公主呢?毕竟这是整个榆树村都知道的事啊!”.........

当天晚上,榆树村的村民都收到了一份来自韩培安遣人快马加鞭送到的答谢礼,礼物里面夹着一封函,告知全体村民他即将入朝为官,并许配公主做了驸马,希望全体村民看在同村情谊和身家性命的份上,可以保守夭夭这个秘密。

这些事情夭夭统统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韩培安中了状元,以后要入朝为官,也许以后,她也要跟着离开榆树村,去京城居住了。这样想着,夭夭不由得伤感起来,她舍不得榆树村的村民,他们都是那么的纯朴热情,尤其是李宝柱,现在他已经七岁了,很是乖巧懂事,总是记挂着夭夭的救命之恩,一见面就亲热地叫她姐姐。一想到这些人以后就不常见到了,夭夭难过得落下泪来。忽然,腹中轻轻一动,原来是孩子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试图去安慰她。夭夭抚摸着肚子含着泪笑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罢了,不去想那么多了,我好不容易才和培安走到一起,就要一生一世好好陪着他,尤其是现在又有了孩子,这实在是天大的恩赐了,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十天以后,在遥远的京城,韩培安风光无限地迎娶了当朝长公主楚璇,榜眼、探花,还有满朝文武都前来道贺,一时间,韩培安风头无两,尤其是这楚璇长公主长得雍容华贵、美貌过人,更是让韩培安无比得意。婚后,皇上赐了一座府邸给两人,那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院子里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四面游廊曲折,廊下一带清泉,脉脉流淌,奇花异石,琳琅满目,卧室里纱幔低垂,锦被绣衾,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上垂挂着香囊,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幽香。韩培安感叹自己终于捱过了那漫长的愁苦岁月,一脚踏进了温柔富贵乡。

在遥远的榆树村,夭夭还在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状元郎,而韩培安停妻另娶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就连韩父韩母都知道了,众人都煞费苦心地瞒着她一个人。他们老两口看着天真无邪的夭夭,感到愧疚和心疼,尤其是现在她还怀着韩家的骨血,如果让她知道丈夫早已另结新欢,不知道她会伤心成什么样子。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韩父韩母躺在床上都忍不住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连皇上都能看中他去做女婿,可见他是何等的人才出众,只可惜,娶妻太早,要不然也不用面对这样的难事...........

两个月后,新婚的公主有了身孕,韩培安大喜过望,这是他和公主的孩子,这孩子一出生就富贵非凡,从此以后,他们韩家的“贱根”要彻底去除了。

可是公主害喜很厉害,总是吐个不停,宫里的御医都看遍了也止不住,为此公主总是哭哭啼啼,不停地逼着韩培安去民间给她找止吐的偏方。就在韩培安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队西域来访的使臣来到了京城,其中一个是西域有名的巫医,他给公主开出了一个保证药到病除的方子:一百颗狐狸心,炼成丹药服下,不仅能够去除孕吐,更能使腹中的胎儿身强体健力大无穷。拿到方子的韩培安犯了难,他问那巫医:“这一百颗也未免太多了,少几颗行不行?”那巫医神秘地笑了笑,说:“少一颗都不行,除非你用的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碧眼狐狸,那样的话,一颗心就够了。”韩培安“嚯”地起身,激动地叫道:“碧眼狐狸?我家乡的山上就有一只!这下好办了!”

闻听此言,那西域巫医的眼睛也刷的一下亮了起来,他半信半疑地问:“你确定是真的碧眼狐狸?这事关重大,请驸马爷千万不能搞错呀!”韩培安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当然不会搞错,因为这只碧眼狐狸曾经是我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我当年就怀疑它不是一般的狐狸,因为它实在是太聪明了,竟然可以听人话,懂人心!”巫医一下子站起来,一拍桌子,激动地说:“好,那我可就要跟着你大开眼界了!驸马爷,这次擒狐,我要和你一同前往,这碧眼狐狸狡猾多变,我怕到时候你认不出来它的真身。”韩培安点点头说:“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动身!”

这是被招为驸马后,韩培安第一次回乡,不仅有西域的使臣一同前往,更有数百名名弩手沿途护送,可谓排场巨大,盛况空前。到达目的地之后,韩培安让弓弩手驻扎在石岩山的山脚下,把巫医安置在镇上最好的客栈里,自己回到家里去看望久别的双亲。

一进家门,夭夭就欢喜地迎上来,韩培安明显地吃了一惊,仅仅两个月没见,她的肚子就明显了起来。夭夭开心地抓住韩培安的手,说:“相公,你终于回来了,这两个月来,我日日都在想你,想的晚上都睡不着觉,现在好了,你回来了,我又可以一睁眼就看到你了!”韩培安反过来把夭夭的手握在手里,说:“娘子,我也十分地挂念你,可是我在朝为官,公务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天陪着你,我感到十分愧疚,希望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你都能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夭夭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不停地点着头,说:“我知道,我会的,你也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不要让我和爹娘挂心。哦,对了,这次回来你准备在家里住几天呢?”韩培安说:“还不确定,我这一次是回来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事情办好了,我就回去了。”夭夭问:“是什么事情呢?可以告诉我吗?如果保密的话我就不问了。”韩培安说:“无妨,不是什么秘密,可以告诉你。”

韩培安挽着夭夭的胳膊,让她坐在床边上,然后自己也坐下来,凝视着前方的空气说:“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起过的小狐狸吗?”夭夭的心里“突”地跳了一下,韩培安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提起它,让夭夭感到一丝没来由的不安,她连忙问:“记得啊,怎么了?”韩培安忽然笑了,他神秘地对夭夭说:“我没想到那小东西有朝一日能帮我这么大的忙!”夭夭紧张地问:“什么忙?”韩培安说:“皇上最心疼的长公主病了,御医开了方子,说只要吃到那碧眼狐狸的心,就可以药到病除。你说如果这碧眼狐狸是我找到的,皇上和公主会怎么感谢我呢?”夭夭愣住了,她呆坐着,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抖,她痛心地问:“可是你告诉我说那小狐狸是你最好的朋友和知己啊?你忘了吗?”韩培安“呵呵”地笑了一声,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夭夭的肩膀,说:“娘子,你已经是快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天真?朋友,知己,你告诉我这些东西值几个钱?再说了,它是一只狐狸,不是一个人,跟我当朋友,当知己,它配吗?它只配被送进宫里做成药,给我换取更大的荣华富贵!”夭夭的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觉得心底一片冰凉,眼前的韩培安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好像根本不是给自己唱歌,讲故事、和自己恩恩爱爱,举案齐眉的那个韩培安。眼前的韩培安眼睛里带着杀意,带着戾气,让人一挨近他就感到不寒而栗。静默了片刻后,夭夭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无力地问:“可是......可是,它好歹曾经陪你度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你能不能看在这些的份上放它一条生路?”韩培安冷冷地说:“不可能,五百名名弓弩手明天就进山,我已经下了命令,如果看到它立刻就地射杀,我就不信它能逃出我的手心去!”说完,他又换了一种语气,温和地对夭夭说:“好了,娘子,你怀着身孕已经够辛苦了,不要再替那个畜生操心了,明天我还有公事要办,我们早点安歇吧。”

夜深了,韩培安久违的呼吸声又在身边平稳地响起,夭夭却再也不会因此幸福得躲在被子里偷笑了,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帐子顶,泪水一串一串地滑落下来,她清楚地感觉到,从前的那个韩培安早已随着入朝为官而一去不返了,身边躺着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他无情无义,心肠狠毒,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对昔日的朋友痛下杀手,这样的一个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就这样,在痛彻心扉的幻灭中,夭夭睁眼熬到了天亮,当东方天空泛白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决定,她决定找机会偷偷离开韩家,离开韩培安,带着孩子去往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而过去的一切,就让它彻底过去好了!

第二天一早,在家里吃过早饭后,韩培安带着他的手下进山了,直到晚上才回来,他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骂骂咧咧不停地诅咒着那只见鬼的狐狸。夭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想:“你当然找不到它,它就在你的眼前,还怀着你的孩子呢!”这一夜,韩培安早早地就睡下了,他说明天要早一点进山,就算把整个石岩山翻过来,也要找出那只该死的狐狸!韩培安睡下之后,夭夭又一次睁眼到天亮,她决定明天就走,远远地离开这令她心碎的一切。

可是夭夭没有走成,她最终没有能够离开榆树村。因为就在她送韩培安出门的时候,西域巫医来了,他说前几天一直在忙,今天务必要登门拜访驸马爷的双亲。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夭夭和巫医照了面。那巫医一看到夭夭眼睛都直了,他用鹰隼似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夭夭的脸,指着她问:“驸马爷,这位是?”韩培安别过脸,说:“我远方的一个表妹,来家里小住。”说完,他心虚地瞟了夭夭一眼,生怕她开口否认。没想到,夭夭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看到家里来了生人,夭夭简单地行了个礼,转身准备回房,不料这时传来一阵蜂鸣声。夭夭诧异地回过头,看见那巫医从袖子里掏出一盏灯,那灯很是小巧,只有一只荷包那么大,声音正是它发出来的,它一边“嗡嗡”地响,一边闪烁着诡异的绿光,巫医不敢相信地瞪着那盏灯,他愣愣地钉在那里,像是石化了一般,忽然间,他指着夭夭大叫起来:“是她,是她,碧眼狐狸找到了,就是她!”夭夭惊恐地后退着,她慌乱地摇着头说:“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那巫医咧开嘴唇,邪恶地笑了一下,阴恻恻地说:“你可以瞒过所有的人,却瞒不过我这个宝贝,这是我们西域巫医世家世代相传的寻妖灯,一有妖物靠近它就会发光鸣叫,从来不会出错,现身吧,碧眼狐狸!”

夭夭害怕极了,如果是在以前,她也许可以轻轻松松地逃走,可是她现在身怀六甲,大量的精力用于养育胎儿,已经没有能力再施展法术了。巫医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她惊慌失措地喊道:“相公,相公,救我!”可是韩培安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他只是呆呆地站着,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时,韩父韩母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们看着院子里的情景,奇怪地问:“培安,怎么一回事?”西域巫医说:“伯父伯母,这是朝廷缉拿的碧眼狐狸,她变化成人躲在你家,我现在就要捉她回去!”说着,他猛地朝夭夭扑了过去,这一瞬间,夭夭看到开着的院门,看准机会夺路而逃。

可是,让夭夭没有想到的是,村子口驻扎着五百个弓弩手,听到巫医的喊声,那五百个弓弩手迅速集结完毕,然后像一场黑色的飓风一样,占领了榆树村,截住了夭夭的去路。听到有人喊“捉妖”,全村人都跑出家门想要一看究竟,却不料看到的是夭夭正被黑压压的一群人围堵在村子中间,像一只误入猎人陷阱的小兔子一样正在瑟瑟发抖。然后,有个装扮奇异的人一挥手,走上来几个人,抓起夭夭塞进了一个笼子里。

夭夭抓着笼子,无助地哭泣着,她还在不停地喊:“培安,爹,娘,救救我,他们会伤到孩子的.......”可是,韩培安和韩父韩母只是远远地站着,戒备地看着哀哀无告的她。

村民一阵骚动,他们惊疑地对视着,交换着眼神,眼前的一幕太过奇异,让他们一时间不敢相信,他们都在悄悄地议论着,这么美丽又好心的夭夭怎么可能会是妖怪呢?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努力回忆着有关夭夭的点点滴滴。

最早想通这个问题的是李大婶,她扑通一声跪下来,说:“从夭夭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尤其是她的眼睛,妖里妖气的,总像是在蛊惑人心。尤其是后来,我亲眼看到她就用手在我家宝柱背后转了两圈,我家宝柱的病竟然就被治好了,大伙儿说说,这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吗?要知道我家宝柱求了多少医,抓了多少药,根本都没有起色,怎么会她伸手摸了两下就好了呢?那不是妖术是什么?感谢各位大人替我们村揪出了这个妖女,要不我们什么时候被她害死了都不知道!”话音刚落,李宝柱从人群中冲出来,他指着母亲,愤怒地喊道:“你胡说!当初夭夭姐姐治好我的病的时候,你感恩戴德地说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的恩情,现在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夭夭姐姐是好人!”李大婶一把把宝柱抓到身边,偷偷地说:“你没看见驸马爷都不认她了吗?那她不是妖怪是什么?你还是小孩子不懂那么多,从现在起你给我闭上嘴少说话!”

接下来,韩培安的母亲也站了出来,她说:“夭夭来的时候说是山里的人,可是我们都在山下住了那么久了,也没听说过山上有什么村子,我想这八成都是她自己编出来的。然后,她一来就治好了我家老头子的病,我家老头子那是半辈子的咳疾,是等死的病,愣是让她三两下给摸好了,你们说这稀奇不稀奇?我同意宝柱妈的话,这八成是妖术,还请各位大人和我儿一起把这个妖女交给朝廷,我们也就心安了。”

夭夭的嘴唇颤抖着,她大睁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韩母,不可置信地问:“娘,我叫了你好几年的娘了,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我治好了爹的病,难道这也有错吗?”

韩母一直低着头,不去看夭夭。韩父偷偷地说:“老婆子,你这么说是不是过分了?”韩母咬着牙对韩父说:“你懂什么!现在儿子已经娶了公主,夭夭夹在中间只会让儿子为难,现在刚好出了这个事情,一切都好办了。我不管她是不是妖,她只要死,只要从我儿身边消失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听着母亲的话,韩培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忽然间明白了自己的狠心和冷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时,榆树村的村民们看到夭夭大势已去,都纷纷地站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列举事实,以证明夭夭确实是妖,说到激动处,他们甚至从地上捡起石头向夭夭砸过去,一边砸一边喊:“处死这个妖女!处死这个妖女!”

夭夭使劲地用手抓着冰冷的铁笼子,眼泪一行一行地流下来,被风吹得冰凉,她抬起头看看四周,已经是秋天了,她记得韩培安走的时候还是夏末呢,怎么这一别两个月,竟然能物是人非到这个地步呢?腹中的孩子忽然翻了个身,夭夭悲凉地拍抚着肚子,孩子,还有孩子,如果今天自己就这样死在这里,那怎么对得起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呢?一念至此,她心一横跪了下来,对着笼子外面乌压压的众人说:“我不是妖,请各位大人明鉴!”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回应她的只有呜咽的秋风和满地飘零的黄叶。

就在夭夭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一个郎朗的声音说道:“我证明,夭夭姐姐根本不是妖,她是个好人,最好的好人!”原来是七岁的李宝柱,他直直站着,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平,他指着跪了一地的村民说:“你们这群卑鄙的小人,当初夭夭姐姐就不该救你们!”说完,他扑到笼子上,压低声音对夭夭说:“夭夭姐姐,如果你真的是妖,就赶快施法逃走吧,今天这群人是不会放过你的,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就算你是妖,也是个好妖。别犹豫了,快走吧!”夭夭看着宝柱,欣慰地笑了一下,说:“谢谢你,宝柱,你是个好孩子,姐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可是我走不了了,我没有法术了,今天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认了,只可怜我的孩子........,好了,不说这些了,宝柱,你要记住,永远做一个好人,不要受别人的影响。”

李宝柱高声喊道:“驸马爷,夭夭姐姐肚子里是你们韩家的骨血,难道你连自己的孩子也要杀吗?”

“驸马爷?!”夭夭苦涩地咀嚼着这三个字,嘴角绽开一丝了然的苦笑:“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我非死不可的原因!”

“韩培安!”夭夭忽然开口叫着这个温柔又残忍的名字,无限悲凉地说:“我曾经想过无数种死法,可是没有想到最后竟是死在你的刀下。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了,我就是那只日日跟在你身边,听你唱歌的小狐狸。那时候你很穷,可是你唱歌很好听,我就想,如果我能一辈子跟着韩公子,听他唱歌、分担他的心事,该多好!后来有一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怕你被雨淋湿就去下山找你,可是走到半道我遭遇了雷劫,是过路的一位道长救了我,还给我了一些道行,于是,我变成了现在的夭夭来到你身边,只为日日和你相伴相守,陪你孝敬爹娘,给你生儿育女,恩恩爱爱地走完这一世。可是现在,你好像已经不需要了,你放心,我会从你身边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会影响你和公主的感情。可是,培安,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这么绝情,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们的孩子活着来到人世,等我生下孩子以后,要杀要剐都随你,可以吗?”

韩培安遥遥地看向这边,看向夭夭那双碧如深潭的眼眸,过往的因为一切都在眼前一一闪现:那充满灵性的小狐狸,那个每日“申时”的约定,那山中一人一狐的快乐时光,还有后来从天而降的夭夭,无数个葡萄架下数星星的美丽夜晚.......,还有现在正关在笼子里向自己乞求一线生机的“妖怪”。他闭上了眼睛,心里掠过一丝不忍。

这时,身边的巫医开口了,他说:“驸马爷,不能再犹豫了,公主还等着碧眼狐狸心做药呢,你可别忘了,公主也怀着您的孩子呢,那可是真正的皇家贵子呀!”

韩培安依然凝视着夭夭,久久地和那双美丽的碧色眼眸对视着,然后他举起手,狠狠地吐出两个字:“放箭!”然后,他大手一挥,一刹那间,万箭齐发,夭夭喷着血扑倒在笼子里,她浑身插满了箭,无数个伤口向外汩汩地流着血,她匍匐着,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然后缩起身子,化为一只狐狸,它白色的毛早已被血染透,尾巴无力地拖在身后,碧色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盛满了痛苦和不甘,它的嘴巴在微微颤抖着,还没有彻底停止呼吸。李宝柱看着垂死挣扎的小狐狸,流着泪说:“夭夭姐姐,我只恨自己还没做长大,没有能力救下你!”这时众人齐声高呼:“妖精现出原形了,驸马爷千岁千千岁!”在这样的呼声里,小狐狸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风卷着一道白光飞来,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出现在笼子前面,众人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这位老者穿着一身青兰色的道袍,手持一柄拂尘,看上去像是一位道人。他一挥手打开紧锁的铁笼,低头看了看死去的小狐狸,长叹一声:“还是晚了一步!”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七岁的李宝柱,说:“你是个有慧根的孩子,因为你有一颗仁心,你可愿拜我为师,远离这污浊人世?”李宝柱对着老者深深地做了一个揖,道:“师父!”然后,李宝柱转过身,对着李叔和李婶双膝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说:“宝柱就此拜别爹娘了,请二老多保重!”说完,起身从笼中抱起小狐狸的尸身,看着老者说:“师父,我们走吧!”老者拂尘一挥,一阵风卷来,眨眼间,二人消失无踪了......

一个月后的夜里,大雨突降,巨大的洪水从山上冲下,淹没了沉睡中的榆树村。

而公主,始终没有集齐一百颗狐狸心,她不分昼夜地狂吐不止,最后在临产前衰竭而死。公主死后,皇上对韩培安很是厌恶,总觉得公主的死和他有关。满朝文武也见风使舵地给他使绊子、出难题,半年以后,他顶着一个强加的罪名被打入了死牢。

死牢里潮湿肮脏,阴森可怖,每个夜晚,韩培安都是睁着眼睛捱到天亮。黑暗里,夭夭的脸庞和小狐狸的脸庞重叠交错,忽明忽灭。韩培安伸出满是污垢的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幻觉,抓住的却是令人心碎的空落。夭夭和小狐狸终于还是走远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韩培安把脸贴在爬满蟑螂老鼠的地上,泪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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