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懋修如此说,不仅三长老姬野为之一震,就是顾西、阿岩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在他们的心里,欧阳靖的所作所为最多只不过是为了教主之位,谁也没想到他们所图甚大,竟是想让明教彻底脱离汉人的掌控,那时与朱明王朝的公开决裂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这对于明教来说确实事关生死存亡。
现在的明教固然是以反明为存在目的的,但毕竟属于地下反抗组织,无论是地方官府,还是朝堂卫戍,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全面公开,那就是在逼着明王朝派兵剿灭。当一个王朝真正对待一个江湖帮派的时候,以石击卵,结果可想而知了。
三长老眉头紧锁,他内心里并不想认同云修的说法。因为欧阳家是明教的元老,当年为了让明教不至覆亡,也曾舍生忘死,家族里付出过太多的牺牲。但理智又在告诉他,云修的分析不仅有道理,而且很大可能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事已至此怎么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姬野毕竟是经历了太多风雨的老人,他不会气急败坏自怨自艾,更不会掩过饰非假装太平,既然这云修能看出问题所在,想必应该有些应对的办法的。
“如果事情真像云修公子所说的,不知公子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对于这个问题,张懋修确实推演过,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有可行性,但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所以,面对姬野的请教,他没有假作谦虚,只是在心里快速梳理了一下之后便侃侃而谈。
“小生不是江湖人,不懂江湖事,但历史上类似的事件却不胜枚举。就说那大唐王朝,从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何等繁花昌盛,却在一夕之间,毁于安禄山这个异族人之手。”
“那安禄山本姓康,乃西域康国粟特族人,后因其母改嫁于唐人安延偃而改姓安。开元初年,又拜幽州都督张守珪为义父,深受唐明皇李隆基的信任,从此平步青云,兼任三镇节度使,受封东平郡王。唐明皇对其恩遇不可谓不厚,可最终也正是此人发动叛乱,使大唐王朝由盛转衰,而唐明皇也失了江山,丢了宠妃,何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对异族之人不可不用,但也不可不防。”
懋修说到这儿,喝了一口茶水,此时房间里静寂无声,只有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的哐嘡声。姬野没有说话,但显然在深思着什么。顾西看着张懋修,目光透着探究——这个读书人不简单啊。阿岩则很单纯,只有崇拜和更加崇拜。
懋修就又继续说道:“这欧阳靖现在身居长老之职,可谓位高权重,观其为人行事,可谓霸道至极,这与那安禄山是何其相似?安禄山之害在于唐明皇不曾早早发现其谋逆不臣之心,故而没能及时削其兵权,致使贼人坐大,祸及天下。”
“而欧阳靖的危害,我们现在既已察之端倪,当务之急便是以雷霆之力,快刀斩乱麻,只要拿下首恶,余者凭借明教多年教化,该是能劝导过来的。否则教众一旦在欧阳靖的鼓动之下,真正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过,那时跟从之人,也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想回头也不可能了。即使最后平定了叛乱,斩杀了欧阳靖,但这对明教来说是损伤了根本,那时的明教还有何前途可言?恐怕凋落于江湖必成定局了,更不要说,因此还可能招惹了朝廷的注意呢。”
张懋修说到这儿便不再言语,阿岩、顾西一脸震惊,心中大乱,那还有什么主意,三长老姬野眉头紧皱,也被这般危言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当年能与姬秀才交好,也是一个通晓经史文墨之人,故而唐朝旧事安史之乱,他也是清楚的。正是因为清楚,当他将唐朝由盛而衰的历史旧事与眼前明教的情景对照起来之后,才更感形势的危急,那云修的危言却是实话了。
可是要他就这般做出擒杀欧阳靖的决定,却又万万不能。对于刚刚回到教中的三长老姬野来说,尽管武功高强远超其他教众,但这种事哪能只凭谁功夫高,谁就能解决的,否则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岂非都可做皇帝了。
这一会功夫阿岩已然清醒过来,她对懋修的话从不会怀疑,也对他最有信心,故而她坚信懋修的决定必是正确的,于是她对着三长老恳求道:“三爷爷,云修所言非虚,那欧阳靖狼子野心,教中素有传闻,只是他把持外事堂多年,积累了不少人脉,又善于收买人心,故而教中信其恶者寥寥,但师尊曾让我警惕欧阳一族之人。凌天阁的一众属下,也从不让欧阳靖插手,都是由蓝姑姑亲自训练,又经师尊亲自挑选而来的,这才使得凌天阁一直为师尊掌控,而没有落入欧阳靖手中。现在他叛教之心已露,若不早早处理,恐会酿成大祸,还请三爷爷早做决断,以绝后患!”说完便跪在了三长老面前。
三长老姬野长叹一声,双手一抬,阿岩便站了起来,任她怎样挣扎,就是摆脱不开,只好放弃了,但眼泪就这般淌落下来。
当三长老劲气突然发出之时,张懋修体内的真气也是一阵抖动,跃跃欲试间,似要破体而出,只可惜那丝真气太弱,还不能兴风作浪,但也让懋修的脸色一片通红,颇有些热血沸腾之感。
而三长老也感到自己发出的劲气竟有散溢之势,似乎有什么在吸引着它向他方飞去,去向正是阿岩的所在。他以为是自己控制力不到的缘故,却没有注意到此时张懋修正站在阿岩的身后,所以他只是下意识的收回了劲气,对阿岩和声说道:“岩丫头,此事关乎我教存亡,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轻易就可以决定的,你且先和云公子回去,待我考虑好之后自会告诉你的。放心,有我在,一定会护得你师傅的周全的。”
转而肃声对张懋修说道:“公子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令老夫无可辩驳,但就如我适才所言,这个决定是不好下的,我也不能仅凭公子一言便擒拿我教一名重要长老,何况其身后所牵连的不下千人,故而公子的话,我会放在心上派人求证的,若事实果真如此,老夫再向公子赔罪不迟,至于眼下,只能委屈公子先和阿岩回去了。”说罢便让顾西送客。
顾西虽想说话,但看师父语气严肃,只好恭请圣姑阿岩离去。懋修知道要凭现在的三言两语便让三长老彻底倒向他们,是根本不可能的。但这些话并非他的臆测,而是建立在严密的逻辑分析之上的,所以离事实必然不远,如三长老这般历经世事的老狐狸,自然不会当做挑拨离间之言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态也会向更有利于阿岩一方的角度发展的。
所以离开传功堂时,他的内心是轻松的,但他并没有劝解阿岩,反倒一脸沉重,这样的他和双眼通红的阿岩落在有些人眼里,自然就有些凄凉无助,失落无奈了。就连蓝姑姑见到他们之后都不由得以为大事不妙,更何况是欧阳靖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了,他们自然喜上眉梢,戒心大減,而这就是懋修所要的效果。
既然现在不能当机立断,那么就只能示敌以弱,免得狗急跳墙坏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