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要不要送你回去?”
活跃在台上的那位,是班中唯一拥有驾照的女生。
“不用了,我跟桂英约好了一起回去。”
最后离场的她们,能说的也只有这么一些。
下午的气温比早上要高上许多。
赤金色的太阳横在当空,灼穿了云层,不停扭曲着地面,仿佛夏日的恶魔。可毫不留情的它,却能够照亮世间黑暗污秽之所。
也许是哪里出了点差错,今天的它没有尽到本分。
在回去的路上,她们被绑架了,被倒上乙醚的毛巾给捂住了鼻子。直到她们醒来,才能辨别发生了什么事情。
凶手将她们关在了一间小黑屋内,并用绳子牢牢绑住了她们的手脚。
小黑屋中毫无光亮,并充斥着排泄物发出的刺鼻气味,每呆上一秒都是煎熬。无法动弹的她们,除了强忍着不适,寻找逃脱的机会,别无其他选择。
但终究只是柔弱女子的她们,渐渐被拖进了名为绝望的深坑。因嘴巴没有被限制,桂英害怕得大声呼救起来。
或许有那么一丝期望,望这股声音穿过所有阻碍,抵达外界的光明。
可她还是白费了力气,反而将凶手引了过来。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在打开了灯光后,就狠狠踢了桂英一脚。
他穿着雨衣,蒙住了面。除了从身形上能够看出是一位男子外,别无其他信息。就连十分炎热的夏天,都要将自己深深藏在密不透风的雨衣下的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婉仪这才注意到了四周。
小黑屋的墙壁上尽是暗红色干涸的血斑,而角落的排水口则堆积着排泄物。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了许久,随后从小黑屋外拿来了一把骨锯。
于背后观察着这一切的李悠然,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一刻凶手想要干什么。那是医用骨锯,可以轻松锯开她们的手脚。尽管清楚婉仪会在今天离开,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她说,她已经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犹豫了片刻,李悠然选择强行让自己观察下去。
可就连他自己也没能觉察,他的眼角悄悄地流下了一行血泪。只是这抹红色在眼前的情形下,是那么羸弱。
直到她失去呼吸,残酷的时间才停止流动。等到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静止,无形的少年才在这个世界拥有了实体。
可陷入鲜血的双脚,该如何迈开?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他想做的,就是将不完整的她,一块一块地拼接起来。疯了似的他,做到了。就在做到的瞬间,这个梦也结束了。
“她的道剑,叫作右雪。”
握住它的那一刻,李悠然便知道了它的名字。尽管还不知道它的涵义,想来知道或者不知道又能有多大意义?
剑如其名,白色的剑身四周围绕着雪。无中生有的雪,此刻正散发着丝丝凉意。
“这把剑,跟你的性格不像啊?”
仿佛忘却了刚才的不堪,李悠然晃了晃右雪后,向一旁的婉仪打趣道。
“那我的性格是怎么样的?”
“我想想啊!”李悠然托着下巴说:“蛮横,不讲理。表面上看不出来吧,但总觉得你是这样的。”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不讲理在哪?”说着,婉仪就想用右手去捏李悠然的脸。
她右手的力气蛮大,还好李悠然提前将脸鼓了起来。他像青蛙一样鼓着脸,“呜呜”地说:“想掐我,没门!”
“噗!”她久违的笑容,令少年的内心稍稍平复了下。
他看向了自己的伤口,尽管缓慢了许多,可血液依旧在不停流逝。
“好了,该去对付恶鬼了,你去旁边躲好。”李悠然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后,将视线转向了纪秋。
他将时间掐得很准。望向纪秋的那刻,正好是她融化冰柱顶端,挣脱束缚的时候。
看着顺着冰柱疾驰而下的身影,李悠然甩了甩手中的右雪。或许先前他还下不定决心,可在见过那场景后,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不需要言语。方寸间,重力倒转。沿着冰柱,扶摇直上。
宛若一颗流星的他,瞬间出现在了恶鬼的眼前。山崩于前的磅礴气势,一下子地扑向了恶鬼。
悬浮在四周的雪成了尖锐的冰刀,李悠然毫不留情地一剑盖面挥出。
她交叉着双手,想要用血刃的坚固来抗下这一击。可失去重力相助的她,就好似一叶扁舟,瞬间就被李悠然的气势给冲垮。
白色的剑芒于空中爆发。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巨大的冰柱,从中直接被劈成了两段。仅延迟了片刻,就将纪秋剩下的八柄血刃连带着右手齐根削断。
就连李悠然也没能想到,右雪竟会如此锋利。
可专注于眼前的他,没有分心。顺势一脚踢开纪秋后,向下挥出了一剑。
那是一道弯月形的剑光,由无数的雪组成。离开剑刃后,就开始无休止的扩张。直到撞上“林中之间”的那一刻,它的跨度已然超过百米,十分干脆地就将“林中之间”劈成了两半。
被踢飞的纪秋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仿佛这一击的伤害远远超过了前一下。就连她身旁的红雾,都淡去五成。
“结束了!”
握上右雪的那一刻,就注定是单方面的屠杀。他有的不仅是它的锋利,还坚定了杀她的决心。
站在冰柱断面上的李悠然将右雪举过了头顶,其上开始燃烧白色的火炎。
这白色的火炎代表着信念的聚集。在未达到信念的上限下,燃烧的越是持久,下一击的威力就越是超然。虽说需要一定时间,但在李悠然跃动的情绪下,很快便达到了顶点。
火焰由白色变成了透明。几近透明的火焰蕴含着他在她记忆中一切悲伤与愤恨的交织。
少年怒吼一声,将右雪挥出。
可就在剑光离刃的那一刻,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等等!”
也正是这个声音,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一点。虽然剑光的离刃无法阻止,但李悠然还是在最后的时机,将剑刃稍微偏转了一下。
逸散的剑气在将“林中之间”的一半化为尘埃后,向纪秋飞逝而去。也正是李悠然那偏转的一下,救了她的命。
剑气只斩断了她的两条腿。
李悠然轻呼出一口冷气,他自知,这次确实有些情绪化了。而喊他等等的人,是阿辉。
“能给我们一点时间么?”
指骨中渗出的蓝色火焰化作的身影在李悠然的前方显现。
“就让我们说一会话。”
正飘在半空的他,浑身呈现出了半透明状。哪怕,这个梦能将灵化为实体,他依旧是一副虚物的样子。
李悠然收起了右雪,点了点头。
“谢谢。”说完,他向纪秋望去。
洁白的雪已被染成红色,断去双脚与右手的纪秋正躺在柔软的雪中。她的双目已失去了焦点,可她的神情却变得十分安详。
“真傻。”缓慢地,他飘向了她。在将要接触到她的时候,阿辉停下了。
李悠然这才发现,阿辉是灵身。半透明的身躯中也许仅剩下了执念,但他依然是灵。
他的手想要靠近她的脸颊,却始终保持着最后的距离。
“阿辉?”
仿佛看见了不可置信的事物,她的视线一下子清明了起来。但她却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连挪动一根手指头都十分困难。
“是你么?”她虚弱地问。
“是我。”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阿辉轻叹了口气说:
“大概,这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但有些事情,还是得说清楚。所有的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一开始做好措施,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如果至始至终都相信感情,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不是的。是那些标榜着道德的大人,是那些只会说风凉话的家伙,是我……害得你自杀的。”
她的眼角掉下了泪水,掉在了雪中,掉在了这个梦中。一滴、一滴,携着她的过去。
因抑郁,她在开学的日子了结了自己。原以为能永远睡一个好觉,可老天爷却没想让她解脱。她成了鬼,就连自杀也办不到的鬼,继续游荡在这个世间。
唯一令她没有失去希望的,是她拥有了自由。不再被禁锢于伦理道德之中,不再被制止于人情世故之下。
“终于可以去见阿辉了。”
他还是老样子。除了双目中失去的神采,除了右手上失去的小指,他还是老样子。
可常人总会对那些不同于他们的事物抱有敌意。
失去手指的他,被嘲笑自然是免不了。可更多的,是那些想要挖掘他弱点的家伙。最常见的,就是在日常对话中,有意无意想要揭开他秘密的人。
每一次的对话,都会在他的内心开一道口子。而他的每一次隐瞒,都会使他的自我变得更加虚弱。
“阿辉,没事的。”
即使他听不见,她依然会去安慰他。
直到他俩的过去在学校中暴露。面前是无休无止的问责,背后则是茶前饭后的笑谈。
“阿辉,不用理那些人。”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或许是出自生命的本能,他抗住了那些目光,继续挣扎。
直到他得知了她自杀的消息。
“不是的,阿辉!不是你的错……”
看着他一步步陷入自责的深渊,她却毫无办法。她与他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膜。
他将身上所有的积蓄寄回了家,将脱了水的指骨埋在了教室旁的树下,偷偷去她的墓前祭拜。然后,他也选择了自杀。
失去了言语的她,默默地记起了每一个与他接触过的人。责问他的人,散播流言的人,伤他最深的人。
在他离开之后,她就着手准备复仇。她回到了母校,找出了最先透露出他俩经历的家伙。
是她的系主任,一位顶着菠菜头、普通至极的中年妇女。就是她的无心之言,进而令华希全校皆知。
但她能够影响的现实十分有限,顶多被划分到闹鬼的程度,对系主任只能算作不痛不痒的骚扰。
哪怕系主任辞职了,终究不是她想要的。回过头来,却发现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校方请了道士,她被困在了“林中之间”。
即使能靠学生的精气延续生命,即使有了大把的时间去思考,无法复仇的话都毫无意义。其中,最靠谱的方法,就是打破禁忌,主动变成业魔。
可无法离开的她,只能等待。而这一等,就是十多年。
“傻啊,其实你不用替我复仇的。”阿辉缓缓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她摇了摇头,说:“一边伤害着他人,一边脸上挂着笑容,这种人配活着么?”
“反正死了就想通了,而活着就需要体验人生疾苦。他们脸上挂的笑容,会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么?”阿辉摊了摊手,豁达地说:“什么时候,他们拥有了真正的快乐,就代表他们还清了罪孽。而在这之前,他们活着只会感受到痛苦。所以,死了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可是……”她收回了想要反驳的话语,转而问:“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可能是因为这幅身体吧。”阿辉伸出了右手后,说:“这幅身体诞生在指骨,所以缺了很大一部分。”
“你现在快乐么?”纪秋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
“能够见到你,我很快乐。”
“即使,自己不是完整?”她眼中的心疼渐渐转为自责。
“即使,自己不是完整。”
他话语中的坚定狠狠地动摇了她心中的仇恨,那驱使着她化为厉鬼的仇恨。
“你,能给我一个吻么?”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娇羞。
“可以啊!”阿辉爽快地答应了她。
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有件事要交代。于是,他向李悠然说:“之后,就拜托了。”
李悠然明白他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没有人愿意去阻止他,阻止两人最后的愿望。
没有形体的他们相拥在了一起,交织的红与蓝,在这个梦中升起了一道紫色的光柱。如梦似幻的紫,从天空中心蔓延开来,并将其碎成了一块一块。不久,就将视线尽头的蓝色覆盖。
“这么快么?”
李悠然皱眉。他低估了业魔化对梦的影响,本来想给两人更多的时间,现在看来是不行的了。
相同的用法,不同的心境,他再一次紧握住右雪。
剑刃上燃起了白色的火焰,随着剑尖的抬高而旺盛。这一次,火焰没有变成透明。相反,它变得更加凝实。
没有丝毫犹豫,李悠然挥下了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