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城重建持续了半年之久,刘护不善庶务,只管练兵与布防,多半事务都是陈文正操持,周扈与卫昱洵实在无事可做,一个被指派去别县征兵,一个被派到邑城城头监工。
“真正为将者,不战而屈人之兵,若是北辽看见邑城城墙、看见邑城守军便不敢攻城,那才是你二人厉害之处!”刘护如是说道。
一月后周扈再见到卫昱洵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哈哈哈,卫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卫昱洵在城头上风吹日晒数日,比起他们在留善大漠里还要黑上许多,尤其他说话露出一口白牙来,衬得脸庞更加黝黑,原本翩翩白衣少年郎一眨眼成了黑木炭,怎不令人发笑。
相比起来周扈虽在定州各县征兵,到底只是管事的,不在刘护眼底下,只消坐在官署里,下面自有人搬了户籍册过来由他过目,又有游缴等人在旁协助,比起卫昱洵来便轻松许多。
“比不得周小将军好差事。”卫昱洵將斗笠甩给他,“日日在城头巡视,现今即便教我仿原先生“三论”写一部《论天下城》来我也是写得出的。”
周扈笑得更厉害,一把揽住他肩头:“走,我请你喝酒!”
邑城北门那里新开了家酒肆,许多守城士卒从城上下来后多到这里小酌几杯,卫昱洵进来时只看见半屋的士卒坐在里面,几个相熟的兵士站起身来:“卫将军,今日怎么来这里?”
“有人请喝酒,岂有不来的道理?”卫昱洵一把锁住周扈,对众人道,“洛城周小将军、淮安周氏大公子?你们见过没有?今日这顿酒统统由他来请!”
“不……”
“周小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小的敬您一碗!”
“多谢将军!”
周扈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这么堵了回去,他咬着牙,面不改色咽了那碗酒:“诸位抬爱,周某愧不敢当。”
偏偏卫昱洵这时道:“既然小将军这样说了,我们不喝岂不辜负美意,店家,將那几坛洪粱酒都拿出来,今日我与诸位不醉不归!”
当日卫昱洵确实与周扈不醉不归,入夜后酒肆里士卒更多,大半酒瓮都喝得见底,临走时周扈上上下下摸了半天也凑不齐酒钱,索性将腰上那口宝剑拍到桌上:“天下剑韩为众,韩剑宛冯,值万金,且用它抵酒钱,明日我再来赎回去。”
他剑都亮出来,店家哪有不从的道理,战战兢兢送两人出了门,拿起剑来看了眼,剑鞘似乎是皮制,又与牛皮不同,缀着几粒宝石,剑身则要普通许多,拔出来也不见凛凛寒光:“什么宝剑,远不及这剑鞘值钱。”
两人踉踉跄跄往大营里走,周扈醉得还轻些,能辨出方向来,卫昱洵则是酩酊大醉,全身倚在周扈身上教他拖着走,看到辕门周扈才想起来军中无大捷不可饮酒,刘护治下又以重刑出名,他们这样少说也要挨上几十军棍的,忙拉着卫昱洵在路边吹着风醒酒。
“怎么不走了?”
“你我这样怎么进得营去?”
“也对。”卫昱洵睁着朦胧醉眼,“阿扈,谁教你私自跑去饮酒的?”
“不及你喝得多。”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将千更叫出来便好。”
周扈这才想起来邑城里还有个跟他们一条心的乌衣卫千长在,这几日两人都有要事在身,忙起来竟然将他给忘了,他将卫昱洵放在路边:“你在这等着,我找千更想法子将我们带进去。”
千更这两日忙着练兵,累得站着也能睡着的,教周扈从榻上拽起来时险些拔刀:“什么事?你饮酒了?今夜值守的人是谁,竟敢放你进来!”
“正是饮酒才有事求你,我是自己摸进来的,昱洵现在还在营门外呢,醉得走不了路,你可有什么法子将他给带进来?”
“你们竟敢去喝酒?”
“如今邑城又无战事……”
“还不带我!”
周扈告饶:“是我的错,下次一定带你。”
千更把他按住:“你这样怎么见人?我想主意将他带进来,记住了,听风肆百末旨酒,我要三坛。”转身出去了。
千更赶到时只看见辕门前围了一堆人,中间还举着火把,他心下一沉,连忙分开众人进去,只见卫昱洵抱着乌风身边一随侍死活不肯松手,刘护冷着脸站在前面看着,乌风看见是他,连忙使个眼色,叫他退下,奈何还是教刘护看见了。
“千更。”
“在。”
“去拿水来,让你们将军好好醒醒酒!”
时下还未出端月,邑城滴水成冰,千更费力从井里提了桶水过来,觑着刘护脸色将水泼到卫昱洵身上去,他身子一颤,似乎酒醒了些,茫茫然松开手,看着刘护:“将军?”
“明日来见我。”
刘护一走,千更连忙招呼人将卫昱洵扶回去,路上笑道:“看不出来卫公子竟然也好这个?”
“你想多了,只是他说话口音让我想起舍弟来。”卫昱洵闭着眼靠在他身上,“总有日我杀到北辽王庭去!”
“我自幼养在伯父那里,从军那年舍弟千承还不满十岁,据说那年九月关原之战时与伯父走散,后来找过几回,至今杳无音信。”
千更道:“以后你若带军出征留善大漠,也算我一个,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1),这可是天下男儿志向。”
“只怕辽帝一个脑袋不够我们三个分的!”
到卫昱洵那里后千更连忙着人煎药烧水:“定州风寒最为难熬,你若是染上了,只怕回洛城时都还卧病在床。”
周扈也过来了,将他重重按到水里去:“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先前还要开解我,卫公子,先管好自己再说罢!”
次日清晨,卫昱洵去刘护那里领了一百军棍,随后如愿以偿的接连半月不能下地,每日趴在榻上看借来的兵书,终于养得白了些,周扈则顶了他的缺,每日在邑城城墙上来回巡视,半月后也成了黑炭。
五月时,邑城内已经焕然一新,城墙比之先前还高出两丈,陈文正费尽心思以“均田免赋”从唐县、深泽、安国、曲逆、望都五县调来近万百姓,勉强稳住定州情势。
月末,刘护接到上谕,大军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