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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浮生情

??楔子

“东海之外,有岛瀛洲。瀛洲之人,似仙非仙。”简单的十六字,是史书上对瀛洲国唯一的记载。

瀛洲之人,性善,好友,智明,擅奇门异术,不老不死不伤。故瀛洲国以百年为一世,一世一重生,所谓重生不过是饮一捧忘川泉水,去了这一世的记忆。一切皆是自愿,无人逼迫。什么东西自己都不想要了,自然留不住。

青黛是我名,承我爹娘恩情,族人唤我一声公主,于五百岁那年承袭王位,不过那中间出了些岔子,继位大典晚了些。四百九十岁那年,瀛洲受了劫难,陆上人族侵了我家园,爹娘因护国不利,自沉于太渊湖底受冰封之刑,永世沉睡。瀛洲暂时由云峥长老看管,待我五百岁时接任国主之位。

外乡来的有缘人,既然你看到了这文章,便劳烦你读上一读吧!

??(一)

十年如弹指,瞬目而过,那场属于我族的浩劫,也同瀛洲海滩边的残骸,日日被潮水所吞没,渐渐被岁月所掩盖,我们依旧守着不老不死不伤的秘密。漫长而无聊的岁月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五百岁的生辰,说来就来了。

我坐在偌大的蓬莱宫里,摩挲着阿娘留给我的墨玉箫,神情黯淡。族人皆因为我即将继任国主而在外面开宴大庆,于我则并无多大欢欣,毕竟我已走在归途上了。

云峥长老走进来,笑着问我为何过生辰了还如此苦闷。

我抬了抬眼皮,倦倦地望着他,扯了扯嘴角,反问:“我何喜之有?”

他将手里的锦匣递给我,让我打开看他为我备的生辰礼,一颗偌大的东珠安安静静地躺在绢帛里,两者的光泽交相辉映,却刺得我的眼睛一些疼,我揉了揉眼睛,道了声谢。

“再过几日你便要继位了,例任国主在继位前可向监国长老讨一个愿望,你要什么?”他陪着我一道坐下,伸手抚了抚我的头,他微微蹙眉,道:“怎得又不梳头?姑娘家家鲜有你这般不爱打扮的。”他稍稍叹气,有些无奈。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黛色的素纱袍,未梳髻的长发就这样随意的落在肩头,垂在地上,唯一的首饰也就是这副素到不能再素的墨玉耳坠,同我那管墨玉箫出自同一块原石,脸上也一点脂粉都未涂。我没所谓地笑了,不再理会。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我顺口问向云峥长老:“什么愿望你都成全?”

“自然。”他答得斩钉截铁。

“我要去陆上,过一凡世,享一凡情,历红尘劫一场。你也答应?”我底心稍稍燃起一簇火苗,侧头望着他。

“非此不可?”他疏离地望向宫门大开的远处,淡淡问道。

我抠着墨玉箫上的云纹,说得随意:“于我不过俯仰一世,又不会耽误什么。况且峥阿哥替我监国,我放心得很。”

“我替你安排。”

于是五百年,我第一次踏出了瀛洲岛,来到了那片充满烟火气的土地。云峥长老送我去了他的一个旧相识那里,告诫我切勿暴露自己的身份,若玩倦了便告诉他。

??(二)

如此,我成了京城大贾的养女,英国公府的千金,上官青黛。

然后我才知道,大海捞针原来这样难。

你猜的没错,我来陆上找人,找那个人十年前我偶然救下的陆上少年,我只知道他叫秋生。

幸而,我同他是有缘分的。

那日我同婢子到长安街上买玲珑坊的菱粉糕,回家途中差点被一辆马车撞上。车里的公子哥儿下来同我道歉。

他看到我的那一眼略微怔了怔,又遂即嬉皮笑脸地向我作揖,朗声道:“这位姑娘,我曾是见过的!”

我轻轻唤了句“秋生”,他却同我说我认错人了,他叫百里策。

原来是百里小侯爷,我向他请了安,转身欲走。

“姑娘芳名?”他冒失地牵了牵我的衣袖。

“上官青黛。”我淡淡回他,只盼他能有些反应。

他的桃花眼弯了弯,似恍然大悟道:“青黛,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是个好名字。”他随意地甩着腰间的墨玉穗子,朝我笑得热烈。

“许又是你杜撰!”车里走出一英烈女子,一身碧蓝高腰马术服,上面的兰花绣得精巧,腰间别一宝刀,镶着漂亮的绿松石。她走到百里策身边,熟络得拍了拍他的肩,开始拆他的台:“你见到美娇娘哪次不是似曾相识?姑娘莫要被这纨绔给诓了!”她又向我作揖,好心提醒。

我莞尔一笑,向两人告辞。

??(三)

再次相见,是在皇帝老儿举办的马术会上,世家子弟皆受邀出席,我亦位列其中。

幼时,我素爱骑马,是云峥长老亲自授的,如今早已青出于蓝。

不知为何,干娘为我准备了一套殷红的马术服,名曰踏雪寻梅。我束了高发,来不及戴护具,便草草上场。

原非我争强好胜,只是那马官设的障委实太容易,一不留神便得了魁首,我惶恐。

场间,我在马厩遇到了百里策。

“上官妹妹,有没有人说过你穿赤衣很好看?”他挡在了我的前面,说得真诚。

“我不喜红。”我淡淡回了句,可又不死心,又问道:“你当真不认得我?”我抬头盯着他,盯得真切,他的眼睛还如十年前一样,璀璨如星辰。

他随即笑了起来,顺了顺自己的高束发,道:“自然认得,那日我差点撞了妹妹。”

我心下一沉,小声嘟囔道:“可你当年明明没有喝忘川水。”

“你看到了?”他装不住了,垂下了头,又言:“你会不会觉得我无信?”

我失笑,自然他怎么舍得忘了我。我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那穗子,问道:“你一直带着?”

他用力点了点头,摘下了它,放在手心里仔细捧着。“我阿爹问我哪儿来的,我可是撒了好大的谎呢!这秘密我守了十年,无人知晓。”他朝我笑,笑得张扬且得意。

我只答了两字“甚好”,欲拂袖而去。

只问得身后传来一句:“果然冷淡,爷喜欢。”

下半场,少年郎们要打马球,我在如云的美甫中看到了云峥长老。我纳罕,他何时成了陆上人的辅城王。百里策是他的敌手,朱红的球服很衬他,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朝我咧嘴笑着。我瞟了他一眼,转去别处看风景。

余光里,那日的英烈女子,一直伏在案几上喝着闷酒。

比到高潮,云峥长老与百里策不相上下。皇帝老儿开颜,心血来潮要与马术会上的男女魁首作媒。满座哄然,我陡然失笑,如此看来倒是我一个养女占了大便宜。

云峥长老怎么会败,可他在球场上的样子极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他一直不喜功名的。皇帝老儿为我俩在画舫备了席。云峥长老过来牵我的手,我轻轻搭了上去,目光搜寻着百里策的身影,他眼里的失落尽让我有些萧瑟之意。我十年未有此感了。

??(四)

我与云峥长老静坐在画舫中,画舫随着水波悠悠晃着,我未接过他为我斟的那杯酒,冷冷问道:“所以,当年通敌叛国的人是你。”

他淡淡一笑,兀自喝掉了那杯酒,回道:“是,也不是。我通的是瀛洲,叛的是大晋。”

“怎么会,瀛洲祖训,族人不得出岛。”我摇了摇头,不信他的说辞。

“黛儿糊涂,人是活的。征服大晋是我与你阿爹阿娘的夙愿。”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多了他从来没有过的野心,或者说,他从未在我面前露过。

果然似仙非仙,活上数千年,也磨不掉的欲望,断不尽的凡根。云峥长老告诉我,他是阿爹派来大晋的细作,花了一百年换得晋人的信任,于十年前鼓动皇帝老儿御驾亲征,攻打瀛洲,明明阿爹设下了天罗地网去擒王,可半路杀出了一个百里策,扭转了局面。当时他只有十五岁。

晋人用他一人性命换回了大军的撤退,这便是为何我会在海滩边捡到奄奄一息的他。

当真造化弄人,算来算去,他竟是我的仇人。

“既然败了,为何还留在这里?”我复问,拆下了头巾,许久未如此自由地披头散发了,陆上人的规矩实在太多。

“我答应过你阿爹,要以大晋的疆土来聘你。”他的神情一如往常,闲然自若,手指轻敲着杯沿。而后又哑然失笑,道:“你来陆上,是来寻那小子的吧!”

我承认了,瞒来瞒去并无意思。我踹掉了马靴,跨过席案来到他身边,枕在他的腿上,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一世浮生情,爱过,痛过,殇过。一捧忘川水,明日我又是一条好汉。”

“可我为何不能是你的浮生情?”他的话里带着戚意,他的面有些红了,低头在我唇上轻啄了一口,很温暖,鼻尖萦绕的是我闻了五百年的沉水香。那黑黢黢的木头总如他的性子一样,沉稳而淡泊。

我如影子一样,在他身后跟了五百年,他到底算我的什么?

哥哥,答案在我心中想起。

我怔怔推开他,跑出了画舫,跑回了国公府,来到自己的小院落里,见到百里策坐在我的房顶上,借着月色举杯消愁,惨白的月光落在他身上,透明的酒从他的嘴角滑下,流至喉间,沁进他朱红的球服里。

“侯爷雅兴。”我理了理衣服,朗声道。这话说得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意味。

“你上来。”他的话说得粗糙,有些戾气在里面,我看不清他的脸色。

我轻跃上房顶,坐到了他身边,他身上浓浓的酒味侵入了我的鼻息,有股梅子的清香,我抓过他的酒坛喝了一口,将坛子扔了下,水光迸溅。

“你作甚?”他恼了。

“侯爷醉了。”我答。

他在我耳边放笑,惊起了院里梧桐树上的寒鸦,但霎时周遭又归于冷寂,他扯下那墨玉穗子,用手指摩挲着,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你来大晋干什么?”

“来看我的秋生过得如何。”

他又笑了,突然他靠近我,将我压在了身下,低声道:“瀛洲公主千里迢迢来大晋,就为了来看她十年前随手救下的一个小毛孩过得好不好?”

小毛孩?的确是呢,他连我的零头都不到,我满心欢喜地跑到这里来干甚?

我盯着少年微红的双眼,轻嗯了一声。

“青黛,你有没有心肝的?”他发狠地扯开我的衣服,在我心脏的位置重重咬了一口,然后遁走。

一滚烫的泪落在我裸露的肌肤上,灼灼得痛。

??(五)

那日之后,我未出阁门一步,如一具死尸一样躺在榻上,脑子里全是百里策的样子。原来人情的滋味是这样的,不知我前四世可曾尝过,可同我现在这般苦痛。

一日,婢子进来告知我,百里小侯爷与辅城王在朝堂上因我而起了争执,还动了刀剑,皇帝老儿派人来请我。

我来不及梳洗打理,便被婢子扶出了阁。我在门口驻了驻,抬头望了望太阳,许久未感受日光了,眼睛有些刺痛,这温度也有些陌生。

抬辇的侍者脚步很快,我坐得十分颠簸,晃得我头晕。

我来到宣室殿,婢子为我推开了沉重的大门。文武百官见我从远处的光影里走来,面面相觑。毕竟我一脸倦容,衣冠不整,未上妆,未梳髻,未更衣,也来不及遮盖胸前的齿印。

我自然听到了众官的窃窃私语,龙椅上的皇帝老儿亦一脸惊愕地看着我,看着我走向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云峥长老赤手抓住了百里策刺向他胸膛的剑,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是百里策刺的。

百里策一见到我,望了我的胸口,手里的剑就毫无征兆地掉了,玄铁触地的声音绕梁不止,宣室殿里安静了许多。

“你们这是作甚?”我嗤笑了一声,有些无力地问道。

皇帝老儿跑下来向我解释,云峥长老向他请求赐婚,百里策听到他求的人是我便闹了起来,要与云峥长老争我。

我促狭一笑,定定走向百里策,拉起他的手,放到了我的胸口,他的手很凉,有些颤抖。

“你现在知道这下面有没有东西了。”

我向皇帝老儿请愿去佛寺带发修行,常伴青灯古佛左右,以赎我满身罪孽。

他准了。

下朝后,百里策拦住了我的去路,邀我去长亭小叙。

他只顾闷头喝酒,喝到面颊绯红,才抬头傻傻地对我说:“青黛,我感受到了,那下面真真切切有东西在跳。你谁都没选,这样也好。”

“是啊,辅城王拿整个大晋江山来聘我呢。”我静静地答着。

他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问道:“那若是我拿江山来聘你呢?你可应?”

他认真的样子,让我的心发颤。我喝了一口酒,然后说:“但现在不可能了。”

他起身,捧住我的脸,酒气喷到了我脸上,动情地盯着我,我再也忍不住了,用力吻了上去。

良久,他放开了我,道了句“珍重”。

我点头,转身,走了好远,才发现脸上有东西滑落。

原来我还会落泪。

??(六)

我入了京郊的静慈寺,法号慧明,于西院禅房,日日诵经祈福。

“你这是何苦?”云峥长老还是来看我了。

“峥阿哥当真事事都要插手吗?”我很少对他这么冷淡。

“他过几日就要成亲了,同西凉的公主。”

“于我何干?”我自顾自敲着木鱼,左手扣着一颗颗佛珠,心里已升起一股酸意。

原来,那日马车上的英烈女子便是西凉的公主完颜月。

我还是去侯府偷偷看了他的婚礼。他穿喜服的样子可真俊俏,红色真的顶顶衬他,胸前挂着大大的红色绢花,右手牵着他的美娇娘,满身珠华,好一朵人面桃花。

我羡艳。

他往人群中瞟了一眼,便对上了我的视线,那神情我到现在都记得。

我看他站在高台上,接过喜娘手里的葫芦瓢,与他的妻子共饮合卺酒,然后入了洞房。

我回了禅房,继续敲我的木鱼,诵我的经。那是多么美好的夜晚,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可他却出现在我的禅房外,一直吹着箫,不知他何时偷走了我的墨玉箫,何时学会了那首《何须问》。

何须问,浮生情,原知浮生是梦中......

心头涌起一股悲恫,因那箫声似曾相识。

我向禅房外喊去:“侯爷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让夫人等急了。”

无人回应,只是箫声一直未停,直到日出方止。

某日,完颜月来找我了,她怎才来。

那是盛夏的午后,蝉聒噪得吓人,连佛门重地也无法清净。

我将木鱼敲得大声了些,可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手里的佛珠突然断了,随即一股极烈的酒味袭来,伴着女子的笑声,很是熟悉。

“师太今日生辰,本公主替侯爷来瞧瞧,可欢迎?”完颜月抱着一坛酒,靠在我的门框上,笑得另我难受。

我低头捡着散落的佛珠,并未答她。

“三年了,他都没碰我一下。

“明明是我先认识她的,为什么我是我输了?

“你的确长得很美,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喜欢,我真嫉妒你!

“你知道我是如何今日是你生辰的吗?他昨晚在院里吹了一夜的箫,年年如此。

“我多可悲,是吗?”

最后一粒佛珠很不巧得滚到了她的脚边,我捡完,不得不抬头看她。

她穿了中原的衣服,很好看的广袖流仙裙,是夕阳的颜色,戴着太子妃的玉冠,两边的步摇晃得婀娜,她已不是初见是那般英烈了。

我找她笑了笑,念了句佛,道:“塞外的日落很好看吧!”

她也笑了,带泪的,乞求地看着道:“你没有机会了,把他让给我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把当年别在腰边的宝刀刺进了我的胸膛,然后拔了出来,看着我的伤口迅速愈合,然后惊叫着跑走。

不久后,外头传西凉来的太子妃疯了。皇帝老儿无子,完颜月嫁给百里策的那年,便立了他为太子。

??(七)

又七年,扫院的小沙弥推开我的门,告诉我西凉的大军直捣京城,大晋亡了,劝我早些逃命。

寺中早已无人,大雄宝殿的如来失了他的金身,老住持躺在香案旁,眼睛瞪得老大,身体已没了温度。

我走去街上,到处是交叠的尸体,未灭的战火,射空的羽箭,好陌生!

我徒步走到了皇宫,宫门口并无人把守,地上的血迹也未干,好浓的腥味。我沿着血迹一路走到了宣室殿,一步步走上台阶,里面早没了执笏请奏的百官,也没听得皇帝老儿爽朗的笑声。

这地方好生萧条!

我走进殿里,只见一个小毛孩在中央,负手而立。

“小侯爷,许久未见了。”我朝他木然一笑,这一动扯得我的脸皮有些疼。

他朝我伸出了手,道:“我以大晋的江山为聘,可好?”

我正欲跨步向前,一支箭从我的身边飞过,正中他的心脏。

云峥长老的箭术一直未曾差过。

我抱着百里策坐在大殿中央,望见了远处角楼上的云峥长老。

百里策一直被岁月优待着,已过而立之年的他依旧生着一张少年的面孔,如我多年前见他的那般。

“你这小毛孩,怎么不见老啊?”我努力笑着,不让泪流下来。

“你该是吾妻,百年前便是。”他虚弱得说着,尽力想去摸我的脸。

“你并不知道你的血不仅能愈人,还能使人不老。

“你一直以为二十年前才是我们的初遇吧!真是个傻姑娘,连每次见面的方式都一样,每次在岸边捡到我,每次拿你的血救我,每次让我留下陪你。

“你忘了我我也不怪你,因为你喝了忘川水,可我一次都没喝。我们两个间总要有一个人记得这些事情吧……”

记忆被一点点唤醒,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叫秋生,普普通通的渔家子秋生。

那天遇到了海啸,他的渔船翻了,被冲到了瀛洲岛上。

我在椰林里的吊床上看着书,海风吹得好好的,正有倦意,狗在我身边吠个不停,还一直咬着我的裙摆,我从一旁的兜里拿出快肉干去敷衍它,它也不罢休。

我恼了,起身正欲教训它,却见狗跑到了秋生的旁边。

他溺水了,早已没了气息。湿湿的头发搭在脸上,那样精致的脸啊,我从未见到过。他穿着的褐衣上打着许多补丁,看来是个可怜的穷小子呢!

阿爹阿娘教我要乐善好施,我的血能活人,我知道,我便救了他。

我告诉他回不去了,要他留下陪我,他可真傻,点头就答应了。我与他做了夫妻,住在阿爹阿娘给我的小茅屋里。爹娘说我大了,需要历练,要独立,便让我一个人生活。起初独身的日子的确潇洒,久了便也觉得孤单,总想有个人来陪陪我,我想秋生大概是老天爷赐我的福吧!

我在连廊下教他吹箫,他很机灵,没几天就学会了,是那首《浮生情》。

我在海边起舞,任海浪打湿我的脚丫。我以碧波为裙裾,以天边艳红的夕阳为广袖,秋生为我吹箫,我舞得尽兴。

那年,我初尝情滋味。那味道,甚好。

我的事终归被阿爹阿娘知道了,他们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秋生死,要么他饮忘川出瀛洲,我当然选了后者。

那天晚上,我同他行了婚仪,我坐在洞房里,大红盖头上绣着精巧的凤凰,我低头望着自己的绣鞋,忍着满心的酸楚,等秋生来挑开我的红盖头。

我骗他喝了忘川水,说那是合卺酒,我明明看着他饮下,看着他倒在我的怀里,又亲自送他出了瀛洲,留了黄金百两在他身边。

第四世,我依礼饮下忘川水,忘了一切,也忘了他。

四百九十岁那年,陆上人的军队走后,我在海滩边捡到了他,他穿着红色的蜀锦袍子,是个富贵的公子哥,身上全是剑伤,他的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污染了一大片海水。我还是救了他,但这次我只留他了几日,因我忙着料理阿爹阿娘的后事而无暇顾及。他走时我给了他一杯忘川水,一个墨玉穗子,好让我以后出去寻他。

这一次,我亲眼见他没喝忘川水。

??(尾声)

如今我已经一千岁了,成了瀛洲的国主。可后面五世的忘川水,我一口都没喝,因为有很多东西不舍得忘,也不想忘。

世上早就没了什么大晋西凉,也自然没有人会记得百里策和上官青黛。那怎么办?只能我自己记了。

云峥长老呢?他去了蓬莱山修行,从陆上回来后,我再没有见过他。

我站在蓬莱宫门口,看着我的瀛洲大地。依旧,我们守着不老不死不伤的秘密。

一只小团子跑来抱住了我的腿,糯声道:“阿娘,阿爹叫你去海边寻他!”

一个朱红的身影立在海滩边,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声音澎湃,海风吹动了他发丝,腰间的墨玉穗子荡啊荡。

“秋生!”我喊了句。

他转过来,朝我伸手,道:“阿青,我来与你篦发。”

??(番外)

你们一定很好奇我同云峥长老的事情,那便也讲上一讲也无妨。

云峥长老从未和我说过他的年纪,我只晓得他比我阿爹阿娘还有大上一些,是个顶顶厉害的人,一个我会仰望一辈子的人。

阿娘曾经告诉过我,我的名字是云峥长老取的。我三岁的时候,阿爹阿娘带着我去蓬莱山找云峥长老赐名,我第一面见他,死活不肯跟着阿爹阿娘一起唤他一句“长老”,还抱着他的腿说:“这么好看的哥哥,为什么要喊他长老呢?”云峥长老抱起我,刮了刮我的小鼻子,让我唤他峥阿哥。我听话得叫了,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阿爹开口向他讨名字,他望了望远处的天,说:“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做将来。就叫青黛好了。吾愿她如美瓷一般珍惜,又似这天色一般恬淡清新。”

他无事的时候总会来寻我,给我带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从前我便在纳罕,为何云峥长老会得到外面的新鲜物什,如今便也一一对上了。

听云峥长老告诉我,我小时候总爱问他,问什么要给我取名叫“黛”,他说:“远山如黛,你的眉毛生得极美,两个眼珠子也乌黑乌黑,用黛字很和你。”

童言总是无忌。小时候,我总跟在云峥长老的身后,一声声得叫着“峥阿哥”,然后他总是含笑回首,仅有的记忆里,云峥长老在我面前总是微笑的,笑得温润如玉,谦谦有礼。在他看书的时候,我会爬到他的身边,靠在他腿上偷眠,摸摸他腰间的那块雕刻得很精致的暖玉,就会睡得很快。大人们问我以后想嫁给哪个好郎君,我总会不假思索就笑着喊出云峥长老的名字,他在我身旁的时候我还是会这样说,而且会说得更响一些。而云峥长老呢,就立在旁边静静地看我,或者告诉我,要多吃饭才能长大嫁给他。

在我的记忆室里,我看到过这样一件事,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发生变化。

云峥长老早就到了适婚的年纪,许多家的姑娘都给他绣过荷包,而他总是笑着推辞。我很讨厌那些女人总来缠着云峥长老,因为这样他就不能带我去河边看桃花了。那时候应该已经一百多岁了,早已过了可以在他肩头嚣张的年岁,但他来我这儿却来得更勤快了。

有一日,他出奇地推了与我赛马,也未说缘由。同塾的小伙伴来告诉我,她们看见云峥长老同宰相伯伯家的大姐姐一起去河边了,说他们是去谈情说爱的。我想想也是,大好春光,一路繁花相送的,再暗送个秋波,那还了得。我急了,去马厩取了马,就赶到去了河边。那是我的桃花,我的云峥长老,怎么能给她,我一边骑着马,一边就开始流眼泪,很是崩溃。

到了河边的时候,看到大姐姐脸红红的,神色也不太好,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跑到了云峥长老面前就大哭起来,大喊着“你不要我了。”往事真真不堪回首。

云峥长老蹲了下来,为我拭泪,对我说了一句:“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我木楞楞地看着他,那一刻的怦然心动,真的只有我知道。

依我的性子,我自然会去问云峥长老为什么要拉弓射百里策。

他还是笑着对我,答道:“这次我还是选择让你开心,愿你同他百年好合。”

他知道我能救活百里策,这么做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带他回瀛洲的由头。

终究是我负了他,让他白等了我五百年。

外乡人我的故事讲完了,且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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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