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灵到底是聪慧的。
她绣的绣品,已经栩栩如生。顾婆婆在看过之后,满意地点点头,直言比得过镇上的任何一位绣女。初灵信心倍增,却又担心顾婆婆是安慰她而不忍说实话,便决定多绣出些来,明日到镇上的集市上去卖。为此,她只要一有空闲便开始刺绣,不分昼夜。
顾陌不知道她为何这般心急,明明祖母已经对她的技艺称赞不已。
是夜,他见初灵屋里的灯还亮着,便走到她门口,伸手欲敲门。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顾陌还是没有敲门,悄悄地回到了屋里。
两人的房间相对,推开窗就能看到对面。回屋之后的顾陌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在窗前站定,看着初灵的影子出神。
直到初灵揉眼熄灯之后,他才掩窗入睡。
夜色如水,时有虫鸣。
声渐息,天将明。
顾陌醒来时,已不见初灵身影,只瞧见祖母在厨房里忙碌着。
“祖母安。”顾陌道。
“去洗漱一下,马上就吃饭了。”顾婆婆端着碗出来,一面示意顾陌去梳洗。
顾陌点点头,梳洗之后,顾婆婆也已准备好一切。顾陌四下张望,不见初灵的身影,心下疑惑,却不曾开口问。
用完早饭后,他见阳光热烈,便提水到院中的菜地浇水,目光仍时不时看向初灵的房间。顾婆婆从屋里出来,见他眼神所向,心下明朗。
她走到顾陌的身旁,从他手中拿过水瓢,幽幽问道:“你怎的心不在焉?”
“什么?”顾陌问道。
顾婆婆指了指他的衣角,顾陌这才发现衣服上有一片水渍。他尴尬地笑了笑,终于忍不住问道:“祖母,她怎不见她人?”
“谁啊?”顾婆婆明知故问。
顾陌愣了愣,道:“她啊。”
“她是谁?”顾婆婆不紧不慢地问。
顾陌沉默了,那个名字就在唇边,却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初灵。”
语气慎重,好似说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誓言。
顾婆婆似是没有听清他的话,放下水瓢,看向院外,喜道:“小娅啊。”
“您怎么扯到小娅了?不是她……”顾陌连忙否认,“是……”
“臭小子,你真以为我糊涂了?”顾婆婆微怒道。
“当然没有。”
“谅你也不敢!”顾婆婆瞪了他一眼,而后目光移向院外,道,“我是说小娅来了。”
话音刚落,黎娅的身影便出现在柴扉前。顾婆婆朝她示意,她便推门而进,朝他们走去。
“顾大哥,婆婆。”黎娅朝二人欠身道。
她总是这般礼仪周到,淑女窈窕。
顾陌朝她微微颔首,算作回应。顾婆婆则拉起她的手,两人一起到梧桐树下乘凉。
黎娅见顾陌还现在原地,便唤了一声:“顾大哥?”
顾陌没有回应。
“顾大哥这是怎么了?”黎娅看向顾婆婆,“看起来心神不定的样子。”
“他没事。”顾婆婆看了一眼顾陌,道,“你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
“前些时日随爹爹去探亲,昨日方才回来。”黎娅解释着。
“哦,那你爹可还好?”顾婆婆问。
“很好。他一直念着来看您呢。”
顾婆婆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怎么能让他亲自来呢?该是我们去才对。”
“瞧您说的……”黎娅温柔地笑笑。
“对了,”黎娅道,“怎么不见灵儿?”
“哦,灵儿啊……”顾婆婆提高了声音,轻轻地看了他一眼,扬声道,“她去市集了……”
黎娅知顾婆婆是故意说给顾陌听的,忽然明白顾陌为何会神色不定。她又见顾陌听到初灵的名字,看向这边时,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这是她第二次,从顾陌的眼里看到这种光。第一次,是初灵将手帕赠与顾陌的时候。
刹那之间,黎娅心疼了一下。不,是很疼。
她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疾走而来的顾陌,强忍着心中悲伤,问道:“她去市集做什么?”
“她独自一人?”顾陌急问。
虽然她已经熟悉了白水镇,但顾陌还是忍不住担心。
顾婆婆凝视着顾陌,并不答话。
顾陌看两人神色有异,自知表现得心急,怕引起误会,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全,她到底是一个女子……”
顾婆婆收回目光,笑道:“你若是不放心,何不去看看?”
“我……”顾陌欲言又止,随后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闻言,顾婆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而笑着看向黎娅,发现黎娅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但那笑容有些勉强。两人视线交汇之后,黎娅便垂下了眼帘,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同为女子,黎娅的心思顾婆婆是知道的,不免心疼起来。
她轻轻拍了拍黎娅的手,当是安慰。
一时间,三人无话,各有所想,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黎娅沉吟片刻之后,打破沉默,道:“灵儿到底是外地人,许多地方是去不得的。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你倒是提醒我了……”顾婆婆忽然一脸惶恐,担忧道,“那里的确是不能去!哎……她临走时,我该提醒她的……走,我们这就去找灵儿……
”顾婆婆愈想愈自责,也更加担心,说着就往外走。
“祖母,”顾陌拦着她,道,“您别担心,我去找她!”
“不行!我不放心。”
顾陌道:“您就留在家里,万一她回来了呢?”
“也是。”顾婆婆点点头,道,“可是……”
“婆婆,还有我呢。”黎娅一手拉着顾婆婆,一手抚其背,往屋里走,道,“我会和顾大哥一起去找灵儿。灵儿吉人天相,自是不会有事的,您就放心吧。”
“真的?”顾婆婆凝视着黎娅,反握着黎娅的手腕,很用力的握着,眼神灼热。
黎娅愣了愣,避开顾婆婆的目光,道:“真的。”
“你说的,我信!”顾婆婆松开手,道,“去吧。”
“那我们便去了!”顾陌朝顾婆婆道,而后又对黎娅道,“事不宜迟!”说罢,他便大步离开。
黎娅揉了揉手腕,往院外走去。她刚走两步就停了下来,顾陌并没有回头看她是否跟上,而她则回头看了一眼顾婆婆。
顾婆婆朝她挥手,示意她赶快离开。
不知为何,黎娅心中很不安,不明白顾婆婆方才看她的眼神,有担忧、害怕、还有一丝失望。但她还是朝顾婆婆点点头,便追顾陌去了。
白水镇虽然不大,但是找个人也不容易的。
天气炎热,街上行人不多,都在茶楼酒肆吃茶饮酒;街边的商贩也躲在阴凉处,看着自己的货摊,一旦有人来便立即迎上去。
顾陌和黎娅分开打听,但都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初灵的消息。
“顾大哥,这天太热了……我实在走不动了……”黎娅锤了锤腿,又扬手遮住烈日,嘴唇发干。
顾陌看了看天色,带着歉意道:“是我疏忽了……”他又朝左右看了看,这里没有茶肆和商贩,但看到一绣坊尚在迎客,面露喜色,道:“我扶你到旁边休息……”说罢,顾陌扶着她的手臂。
黎娅先是觉得意外,而后又觉得满足,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容。
两人到了绣坊门口,坊主见有客人,连忙出来迎接。
“二位有什么需要的?”坊主热情地道。
“老板,可否讨口水喝?”顾陌道。
“原来是顾家的先生么!”坊主喜不自禁。
他连忙派人取了茶水来,然后安置两人坐下,亲自为二人倒茶,道:“顾先生能来,敝店生辉。莫说是一杯茶,便是这些绣品我亦可送你……”
“姑娘慢饮。”坊主道。
“多谢。”顾陌和黎娅同声道。
坊主看着二人,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顾陌喝了一口茶之后便站了起来,然后朝坊主作揖,道:“老板需要我做什么?”
坊主为他添茶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放下茶壶,笑道:“先生聪明。”
“哪里。”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在下素闻先生高才,想请先生为小店题名,可否?”
“当然。”顾陌道,“当是谢过老板这碗茶水。”
坊主愣了愣,没有料到顾陌会如此爽快,忙道:“先生稍等。”
顾陌点头,见坊主进了后屋之后,便随意地看了看店中的绣品。只是这琳琅满目的绣品,却还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
“咚”的声音从后屋传来。二人看过去,只见坊主摔了一跤,但手中的纸和笔护得极。顾陌见状,连忙过去扶他。坊主连连道谢,将纸笔递给顾陌。
顾陌依照坊主的心思,挥毫落纸,坊主看了欣喜不已。
“多谢先生!”坊主连连道谢。
“不必。”顾陌道。
黎娅安歇了一下,觉得自己恢复了体力,便朝顾陌道:“顾大哥,我可以了。”
“嗯。”顾陌点头,而后朝坊主道,“多谢老板茶水,小生告辞。”
“多谢。”黎娅亦欠身道谢。
“先生客气。”坊主对顾陌所题笔墨爱不释手,笑得合不拢嘴,听到他说要走,连忙又道,“先生且等一下。”
顾陌站定,疑惑地转身。
只见坊主小心翼翼的安放笔墨,然后在柜台后面拿出一物件并包了起来,走到顾陌面前,道:“先生墨宝岂是一杯茶水便可换得。此物赠与先生,权当酬谢。”说着,坊主将一物递给顾陌。
“承蒙老板抬爱。”顾陌推辞道,“这使不得。”
许是料到顾陌会拒绝,坊主并不着急,而是神秘地道:“先生不妨先看看。”
顾陌看了一眼黎娅,黎娅点头示意他打开看看。
“那便看看吧。”顾陌道。
坊主满意地笑笑,打开外层,一块手帕呈现在三人眼前。
“老板,这手帕有什么特别的吗?”黎娅好奇地问道。
“姑娘别急。”坊主道。他不紧不慢地将手帕展开,一幅山水随即展现,水中还有一赤鲤游弋。
“这……”黎娅震惊地看向顾陌,发现顾陌和自己一样的神色。
顾陌连忙从坊主手中拿过手帕人,而后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块绣帕,与之作对比。
黎娅讶然顾陌竟然将那手帕随身携带。
“意外吧?”坊主得意道,“以针为笔,以线为墨,手法大胆又不失细腻。更妙的是这赤鲤,活灵活现……”
“老板,”黎娅打断坊主,忙问道,“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
“这是我今天从一个姑娘手里收来的……”
“您还记得她的样子吗?”黎娅又问。
“当然。”老板将那女子的模样描述了一番,末了还不忘感叹一句,“她不但人美,手艺还这么好!不过,她不肯将其它绣品卖与我,真是可惜……”
顾陌凝眉道:“是她!”
“老板,您知道她后来去哪里了吗?”黎娅问。
坊主摇摇头道:“她只说还要去其它看看,但没有说去哪里?怎么,你们认识她?”
“打扰了。”黎娅客气道。
两人离开绣坊,自然也没有要那手帕。而后又四处找了找,仍是没有找到。黎娅看着顾陌失望的眼神,心里难受得紧。
方才一瞧见那手帕,顾陌便认出是出自初灵之手,她既然到过这里,还会去哪里呢?
“灵儿到底去哪儿了?”黎娅有些泄气地道。
顾陌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
“说不定,灵儿已经回去了……”
“不可能!”顾陌道。
黎娅不解。
“如果她回去了,祖母会找人送信来的。”顾陌解释着。
“可是该找的、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
顾陌沉吟片刻,忽然沉声道,:“除了一个地方!”
他神色惶恐。